沙枣，一种生长在沙漠戈壁的落叶乔木，枝繁且多刺，叶子很小呈椭圆状，春天里密密层层的小白花迎风绽放，甜香腻人，招蜂惹蝶；秋天后一串串小枣般的果实挂满枝头，入口先涩后甘，那是戈壁滩孩子们最喜爱装在兜里的零食。
　　 胡杨不是杨树，奇怪而特别，有人夸张地赞誉它：活着一千年不死，死了一千年不倒，倒了一千年不烂，谁也不知道真假。但只要春天当你走近它，总能发现那枯朽的能当柴禾烧的树干上，总会冒出几枝翠绿的新芽。
　　 在我国西部巴丹吉林沙漠的深处，在我国第二大内陆河弱水河畔狼心山下的戈壁滩上就可以同时找到这两种植物。
　　 就在这里，有一个神秘的导弹卫星发射基地。
　　 多年来，基地一直对外保密，因而就与外界长期处于隔绝状态。
　　 随着中国“两弹一星”工程的解秘，随着“神舟”载人航天发射十战十捷，基地封闭的状态终于被打破，酒泉卫星发射中心终于露出了她神秘的容颜。
　　 ——这里，就是生我养我的故乡。
　　 如今有若干种介绍酒泉卫星发射中心发展的报告文学和影视作品，我不想重复，历史由学者们去研究，文学由作家们去想象，我就写两段跟我有关事儿吧。
　　
　　 【妈妈】
　　 妈妈生我时，阑尾炎的痛苦已经折磨了她一个多月，医生说如果做手术，对孩子肯定会有影响。妈妈一咬牙，就说保守治疗吧，硬是挺着痛扛着疼，都是为了肚子里的我。我这个臭小子还不领情，使劲地练铁腿功，东一脚西一脚地踹，以显示自己的能量和不凡，我的不端行为真让妈妈又多受了不少罪。
　　 我是1968年6月1日国际儿童节晚上出生在基地的513医院里的。
　　 这个医院基地初建时是由苏联人帮助设计的，算是基地场区中很重要的一个建筑设施，它的外形酷似一架多个翅膀的飞机，巨大的身躯内隐藏着种种神秘的东西，迷宫似的通道内会不会出现柳暗花明？这让后来经常出入那里的我充满好奇却又十分恐惧。
　　 我出生后身体一直很不好，看来在妈妈肚子里的功夫算是白练了。因为妈妈怀我时已经36岁，先是妊娠期反应很大，吃什么都吐，吐起来没完没了。那时基地食品供应不很充足，牛奶根本见不到，肉蛋奶粉之类的都挺稀罕，平常能吃到代乳品就不错了。
　　 妈妈生我之后，也仅吃了爸爸从老家背回来的几十个鸡蛋而已。
　　 出生后的我好像得了哭病一样，腿脚的功夫全转移到了嘴上。
　　 妈妈不明白为什么这孩子总是哭，虽然奶粉也吃了，但跟谁欠了他的一样，总是不依不饶。妈妈心疼自己的宝贝儿子，就总是靠墙坐着抱着这个小东西，为此月子里的妈妈落下了肩疼的毛病，很多年都好不了，这都是因为我造的孽。
　　 我整天痛哭不止的原因终于查清了，原来在肚子下面长了一个很大的脓包，大人们都没有注意到。医生说只要做个小手术，把脓排出来，就好了，于是出生几个月的我就经历了人生第一次灾难。
　　 医生很利索地在我细嫩的皮肤上开了一个小口子，然后把绵花塞进去，把里面的脓血吸干净并做消毒处理，然后再把伤口缝上。这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尚且难以忍受，何况出生才几个月的小生命？
　　 我对医生不经过本人许可就在我的身上随便动刀动剪十分不满意，哭声震天！这让妈妈心疼得要死。然而我对自己曾惨遭毒手，先在却一点印象也没有，只是现在肚子上有一条不长的疤痕清晰可见，这证明了四十多年前确曾发生过一起令妈妈心痛的事件。
　　 我断定我出生时的天色肯定还没亮，妈妈对我这个判断感到很奇怪。
　　 我充满自信地解释说：白天出生的孩子能见到太阳就长得快，夜晚黑呼呼的，孩子就跟植物一样见不到光，就总是抽抽巴巴的，所以现在我总是瘦了吧叽的长不胖。妈妈听了笑我在胡说八道。
　　 不过值得提一笔的是那天下午，美国的传奇人物海伦?凯勒死了，享年８７岁。
　　 凯勒小姐在出生后１８个月的时候就失聪失明成了个瞎子和聋哑人，然而却奇迹般地走完她传奇的一生。
　　 她给世人留下了14部著作，她用自己的一生印证了仁爱对于拯救心灵的巨大力量。我是在知道张海迪之后，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叫海伦的人不幸而又幸福地活着，而且是在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她刚好离开，我不知道如果我跟她一样，既看不到又听不到该怎么活下去。
　　 就在我还在妈妈肚子练功夫的时候，地球那边总喜欢向别人唠叨“我有一个梦想”的黑人领袖马丁?路德?金博士遭刺杀身亡，这在美国引起了轩然大波。两个月后，美国总统候选人罗伯特?肯尼迪也被刺杀了，而此时美国大兵正在越南闷热潮湿的热带丛林中，筋疲力尽地面对着可怕的黑枪和竹签的袭击。而法国巴黎的青年学生终于起来革命了，他们高举着毛泽东的画像和巴黎公社的旗帜在大街上冲杀，雄心勃勃地要在欧洲大陆上再来一次"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而在《5?16通知》发布后的两年，中国大地更加燥动不安，到1968年的9月份西藏和新疆成立革命委员会，全国29个省、市、自治区实现了革命的大联合，完成了祖国山河一片红。每一个人都热血澎湃，大家似乎意识到：解放世界上另外三分二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受苦人的时刻就要到了。
　　 基地当时正和全国一样如火如荼地开展着“三忠于、四无限”运动，爸妈和所有基地的同志们一样按照要求，无限虔诚做着诸如天天读毛主席的书，天天对着毛主席像早请示晚汇报，大跳忠字辣身舞。
　　 妈妈因为身子不方便，这项重体力工作无法参加了，但向毛主席“献忠心”的活动一项也没有落下。最后他们还给了我这个宝贝儿子取名为“三中”即“三忠于”，以此纪念那轰轰烈烈的运动和不平静的日日夜夜。当然这也是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那些上了年纪的叔叔阿姨以及哥哥姐姐们对我的这个名字还是念念不忘的一个重要原因。
　　
　　 【幼儿园】
　　 幼儿园的事情，我记得不多，妈妈后来总说我开始死活不愿意上幼儿园，用车子推到大门口就杀猪般地嗷，哭着喊着要华姐，而不是要妈妈。老师们非常奇怪这个孩子有什么毛病，华姐竟比妈妈还重要？
　　 其实他们并不清楚我和华姐的牢不可破的关系是如何建立起来的。
　　 也就在我出生后的第二年即1969年，中苏发生了“珍宝岛”冲突事件，全中国旋即进入了“要准备打仗”的临战态势。基地也因为可能被列入苏联核打击的黑名单而进入非常时刻。
　　 谁都清楚，基地是苏联人帮助建设的，最可怕的事情是敌人对你的情况了如指掌。况且这里距离陈兵百万的蒙古国边境近在咫尺，别说是洲际导弹，就是一枚近程地地导弹用不了几分钟就可以光临基地上空。
　　 基地的家属孩子要疏散到全国各地成了当时最重要的工作之一，这次疏散与1967年因发射导弹核武器的疏散工作又有不同。同样可能发生毁灭性的灾难，但这次父母与子女分离却更多了种悲壮的生离死别的滋味，谁晓得苏联人的原子弹何时落在自己的头上呢？
　　 那之后，我是和华姐一起去了四川的姥姥家，在那里有我衷情的糖稀饭和百吃不厌的包子皮，还有让我恶梦连连打针的针头，当然还有关心我的华姐，我们一起度过了一年多的时光。后来整个局势稳定了，我们又回到了基地，从此华姐在我心中的地位就超过了妈妈，妈妈也不再是我每日必须见到的人了。
　　 听父亲说，修建正式的基地幼儿园是很晚的事情，我却赶上了住这样好的房子。它像座孤立在那里的城堡，与周围的宿舍楼完全不一样，显得那样高大和雄伟，我们就像这座城堡里的贵宾一样被父母送进去接出来。
　　 说不清幼儿园里究竟有些什么东西很迷人，就有了让我探究一下的渴望。特别是从睡觉房间通往游戏教室的过道，在我眼里越发秘密而悠长，那里还有洗漱水池和厕所，还有供冲澡用的喷头，这里面真是太复杂了，太有意思了，让我目眩神迷。
　　 隐约记得，我是没学会穿上衣却先学会了穿裤子，因为穿裤子要考验两腿是钻进一个筒里还是分开来钻，这可是高级技术工作。我的小朋友王肖政就搞不来，每次穿上裤子走不成路，只好学兔子蹦，摔得五眼青。
　　 还有我的鞋子往往穿反了，但鞋带儿却系得麻利漂亮，因为系不成蝴蝶扣，阿姨就不给发苹果。王肖政耍小聪明，让他爸帮助系好后永远也不解开。我晚上等他睡着了，就把他的鞋带全都给拽开了，第二天听到王肖政呜呜地哭，他把两只鞋子的鞋带系成个死疙瘩，穿上后还得学兔子蹦，我却捧着苹果哈哈地笑。
　　 吃饭时，我总把炒得像鼻涕一样的粗粉条塞进兜里，走向那神秘的过道儿，装着上厕所，然后看着被水冲进马桶的粉条欢欣鼓舞。王肖政却因为吃不下像鼻涕似的粉条而哭哭啼啼，又恶心又呕吐，这让阿姨对他很有意见，认为他很不乖，吃饭还挑三拣四。
　　 我告诉他，只要他把他的积木玩具让我玩一个星期，我就教他吃粉条的本领。结果一个星期后，王肖政还是急得呜呜地哭，因为他妈妈没有他穿带兜儿的衣服。
　　 有很长一段时间，只有星期六晚上妈妈才来幼儿园接我回家，可王肖政一个星期能有三天扑到妈妈的怀里。王肖政走了，我就嗷嗷地嚎，阿姨也不理我，一直在隔壁打毛衣，我想阿姨肯定和王肖政是一伙的。起床时我就只穿上衣不穿裤子，鞋带也系成个死疙瘩，结果阿姨不但打了我的光屁股，还把苹果给了其他小朋友，我只好哭得像有人要杀我一样。
　　 一天晚上，阿姨把我们哄到床上，要求我们半小时之内睡着，不然，明天早上不给发苹果。我们很乖，老老实实躺在床上。一会儿，我听见从那神秘过道儿里传来哗哗的水声，我听得着迷，想去看个究竟，但又怕阿姨知道了，说我不听话，不给苹果。
　　 可是那哗哗的声音太迷人，我悄悄爬起来，光着脚丫走去，轻轻推开了过道儿的门。
　　 蓦地看到喷头下，阿姨没穿衣服站在喷落的水中扭着白光的身子，我看到她胸前也长着一对我最喜欢吃的妈妈那样的奶，这是为什么呢？我不明白，感觉这神秘的过道太神秘了，有许多我不能理解的事情。
　　 可当阿姨一回身看到我时，惊得大叫一声，我更被她的叫声吓得哇哇地嚎哭起来……
　　 （《大漠铸忠魂》李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