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雪的日子总能感受到冬天的美，但是风中的寒也总是让路人瑟缩着双肩。今年入冬后的雪，下得不是很大，就是一直飘个不停。雪，给这座北方的城市带来了许多盛誉，冰雪的盛会也给这座城市的冬天带来了无限生机。
　　 雪不仅带来了美丽，也让这个城市的交通更加拥挤。上班的早高峰时间，路上总是车流缓慢，所以，我都会提前一小时出门，避开高峰期的密集。
　　 雾霭中的清晨，还带着昨夜的一场清雪的寒。风，掠过路边的树梢，把停在枯枝上的雪又扬了起来，纷纷飘到了我的车窗前。六点半，天还没大亮，昏黄的灯影下，一群身着绿色亮闪标志外衣的环卫工人已经做着最后的清理工作，把路边的雪堆，一锹一锹地戳进手推车里。冬天的寒冷更显出了他们工作的艰辛，路面上虽然还有冰，但是昨夜的雪已经清理得干干净净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小时候的观念在自己的内心里早已经有了改变，这或许真的得感谢一个人，或者说，得感谢在她身上发生的一些故事。
　　 在外公祖屋长大的我，因为外婆的一手好针线活，经常会有新衣服穿，这也让我在小朋友中间一直骄傲着。可能爱美是小女孩的天性，从小我就喜欢拿着母亲的小梳妆镜照来照去，邻里的阿姨，叔叔们如果小小地赞美上几句，我心里会美上几天。
　　 大院里生活的人们，基本上都是和外公一起从山东来的老乡，进胡同的第一家的曹奶奶家，她的二女儿春燕是这个大院里最漂亮的女孩子。她下面还有三个弟弟。山东人都比较重男轻女，学习一直很好的春燕刚初中毕业，她妈妈就让她辍学在家，照顾弟弟们。
　　 春燕姨聪明好学，到了父母下班，她就背着父母悄悄地来找母亲为她补习。日子久了，我和春燕姨有了很深的感情。每天幻想着，自己也梳着两条大辫子，也像春燕姨一样让两个酒窝挂在面颊上，漂亮得迷住别人的目光。
　　 我上学时，春燕姨工作了。每天带着厚厚的口罩，头顶上落满了灰尘，她总是低着头走路，脸上多了点点愁容。而且，我再也没见到她来找母亲补习功课。
　　 第二年的暑假，学校组织夏令营，我早早地准备好背吧，高高兴兴地往学校走去。八十年代初期，城市的街道还是平铺的土道多一些。因为集合比较早，正好赶上清晨在清扫街道，笤帚横过处，扬起的尘土会遮挡住前进的方向，也会把人呛得“咳咳”地咳嗽。
　　 “哎，芳。你看，那不是春燕姨吗？”邻居战江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里。
　　 “不会吧，春燕姨很聪明，我妈妈说她都可以去考学的。”我说这话，赶紧用手捂紧嘴，跑到街道的另一侧。远远地看着那个用力清扫着街道的背影，真是像极了春燕姨。
　　 很晚到家的我，已经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外婆帮我收拾东西，我草草地洗漱一下就上了床。“对了，妈妈，你知道春燕姨干什么工作吗？今天我和战江看到了一个扫大街的特别像她。”还没等妈妈进来回答，我已经沉沉地进入了梦想乡。
　　 贪玩的我，到了第二天早已把春燕姨的事儿忘在了脑后，和大院里的孩子们过上了快乐的假期去了。
　　 大院里的老人们基本都没什么文化，上了岁数的老人们除了外公，大多数是文盲。说起话来也比较粗俗，看不上的工作就会挂在嘴上。姨婆们最瞧不起收破烂和扫大街的，每次在家里教训孩子都会骂道：“让你不学好，你以后要去扫大街呀。”声音很高带着浓重的家乡口音。
　　 我第一次看到春燕姨哭，是在四年级的寒假。过年，是孩子们最快乐的时光，难得的家家吃鱼，吃肉，嗑瓜子，炒花生，满院子香气四溢。那时的年一直过到二月二，家家户户欢欢喜喜。北方的春天，风依旧是刺骨地寒。
　　 假期快结束了，我忙于补作业，昏天黑地，足不出户。住在大院里，其实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一句说话的声音稍微高一点，都会为对门或者旁边的邻居听到。就在一个周末的晚上，曹奶奶家开始了一场‘世纪大战’。最主要的原因是春燕姨要参加考试去改变自己的命运，而家里太需要她的工资来养家。争吵声不断，大院几乎所有人都聚在曹奶奶家门口。春燕姨哭着说道：“娘，你就同意我去考试吧，你难道让我一辈子去扫大街呀？”
　　 “燕，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你三个弟弟，最小的要读书，大的要结婚，你怎么能去读书呢?扫大街怎么了，政府一样给工资的。”曹奶奶的声音近乎像喊叫。
　　 “娘，你让我去读书，我可以不结婚，以后挣得钱全部交到家里，好不好？”
　　 “不行，这两年怎么办？你爹身体不好，老大早早地嫁了，家里全仗着你的工资呢！”
　　 我看着，春燕姨哭着跑了出去。从此，我很少听到春燕姨那甜脆的笑声，她总是低着头走路，即使大院的姨婆们尽量控制自己，不再去说那句‘你不学好，将来要去扫大街’的话，但那沉重的阴影已经根植在她的心中。
　　 十五岁时，我搬离了老宅大院，那时春燕姨已经29岁了，她还未出嫁，家庭的重担过早地压在了她的肩上，她的眼角已经爬上了浅浅的几道鱼尾线。后来听母亲说，春燕姨在30岁那年找了个农村人结婚了，从此再也没有了她的消息。
　　 我毕业后再次回到了原来生活的地方工作，去人事科送材料的那天，一进区委大院，在光荣榜上看到了春燕姨的红色大照片，是环卫系统的先进工作者。那时的春燕姨才三十几岁，胖胖的脸上带着久未见的笑容。
　　 再次遇见春燕姨，是去母亲家的汽车站。那一年，女儿刚出生不久，每个周末我都会早早地回娘家，让母亲帮我看着宝贝，我好出去放松放松。母亲也总是早早地就到汽车站去等我，因为我要带太多的东西。
　　 我一下车，看到母亲跟路边站着的一个环卫工在说话，我急忙走了过去。“妈，怎么了？”
　　 “没什么，丫头，快来看看，你还认识吗?”母亲顺手接过我手里的孩子，指着对面满头白发的中年女人说道。
　　 我抬头仔细看了一下，还是没有认出来，我尴尬地笑了。
　　 “大姐，丫头都结婚有孩子了，宝贝好漂亮。”她开口说话，声音是那么的熟悉，我一时就蒙住了。
　　 “可不，孩子四个月了，一晃多快呀。丫头，她是你春燕姨，小时候你一天尽缠着她了。”
　　 “春燕姨，你看看我一下子真的没认出来，不好意思呀。”我急忙解释道。
　　 “没事，我这工作一天风吹日晒雨淋的，老得快，呵呵。”春燕姨的笑声还是那样的甜脆。
　　 春燕姨看着母亲手里的宝贝，笑着说，“和丫头小时候真像，也是大大的眼睛，卷卷的睫毛。”
　　 “春燕，来大姐家坐坐吧，今天正好丫头也在呢。”
　　 “不了，大姐。新来了几个孩子，刚上班，不喜欢这个工作，我还得做做思想工作去，改天吧。我这就得走了。丫头，改天姨去看你。”说完话，春燕姨匆忙地走了。
　　 回到家，母亲翻出了多年前的老照片，相片上的春燕姨，圆圆的脸蛋，微笑着，面颊上带着两个深深的酒窝，卷卷的头发梳成两个粗粗的大辫子，垂在她的双肩上。
　　 “老妈，你看春燕姨那时多漂亮，现在我都没认出来。”
　　 “你春燕姨这辈子子不容易，为了她那家里，吃了不少苦。哎，本来可以考学的，耽误了。”母亲深深地叹着气。“不过，她工作很认真，现在当上领导了，还入了党。”母亲又十分感慨地说道。
　　 就在这一年的冬天，雪下得特别的大，断断续续地下了有半个月的时间，路面清雪工作基本上二十四小时不停地在运转。早上上班，提前一小时从家出来的我，到单位比平时晚了20分钟。一楼急诊大厅乱成一团，走廊里还有点点的血迹，应该是个外伤患者。
　　 在往电梯间走的路上，看到了好几张比较熟悉的面孔，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我晃晃头，心里画着魂，这些人我一定认识的。就在我茫然地站在电梯门口时，一个粗旷的声音传来。
　　 “这不是赵大姐家的丫头吗?还认识我不?我是老曹家的老四啊。”一个体态粗胖的中年男人大声地说道。
　　 “哦，我是看着面熟，太多年不见面了。叔，你这是怎么了？谁病了？”我赶紧歉意地问道。
　　 “你春燕姨，早上被车撞了，大夫说需要马上手术。”他抬手擦着脸上的汗，急急地说道。
　　 “在哪呢？我去吧。”我说着话，也往急诊大厅跑去。
　　 嘈乱的大厅，站着有十几个环卫工人，一个年轻的小女孩儿在呜呜地哭着。“就怨我，没看到过来的汽车，阿姨，你可千万别有事儿啊。”
　　 值班的王主任正在指挥着，把病人抬到推车上。“王主任，病人情况怎么样啊？是我的老邻居。”
　　 “得马上手术，腿外伤是次要的，应该还有脏器损伤了，现在患者失血昏迷了。”王主任边说边往电梯口走去，我也急忙跟上去了。
　　 手术做了两个多小时，脾破裂，幸好抢救及时，才把她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看着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的春燕姨，胖胖的脸上没有一丝光泽，苍白晦暗，眼角的皱褶已经变成了一道道沟壑。告诉她的家人静静等她醒来，我默默地走出了病房。
　　 第二年的春天，城市的晨报上头版头条写着《风雪中的一枝梅》。文章把她从一个普通环卫工人到全市的劳动模范，又到舍己救人的英雄的全部故事都写了出来。她就像一只傲雪的寒梅，坚挺地伫立于风雪中。
　　 又是一个不眠的夜，窗外飘着雪，洋洋洒洒。刚出生的一个婴儿还在襁褓中发出咿咿呀呀的哭声，我在疲惫中又迎来了一个黎明。墙上的挂钟滴滴地响了四声，窗外的天还是灰蒙蒙的一片，是因为雪的靓白才能看清远处的点点树影。
　　 忽见昏黄的灯影下，几个身穿绿色亮闪服的人在挥臂清扫着飘落的雪。一阵风吹过，那雪在灯影下盘旋，那人在我的视野里变得模糊不清。每个不眠的夜，我都会准时地看到他们的身影，不论春夏秋冬，虽看不清他们的厚厚的口罩下边的脸，我知道，他们每个人都有一张像春燕姨一样的笑脸，那些身影都迎着风雨，步履从容。
　　 雪，一直下个不停，远远地望过去，那人，那景，那个挥臂的动作永久地定格在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