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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秧歌


作者:陈其祥 举人,3011.23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250发表时间:2014-12-20 19:41:27
摘要:在优美的歌声中,一f场亘古未见的插秧竞赛正在热火朝天的进行着……

三月春风满田垅,
   秧歌声声比酒浓。
   ——民谣——
  
   一
  
   昨夜一场透雨,将山河洗刷一新:远山似黛,近水滴翠。碧水溶溶的水田里,一字儿排着南村的七姐妹。她们弯腰扎袖,正在你追我赶,飞快地插着秧苗。但见那一双双灵巧的手,上下飞舞;一声声欢乐的笑,随风飘扬。笑声中,水田换上了一片新绿。
   插着插着,有名的女歌手春花忽然亮开甜润的嗓子,唱起她新编的一支歌:
   祖祖辈辈传下来,
   两手插秧腰不直;
   几行秧苗插到岸,
   腰酸背痛汗满脸。
   歌声打动了组长秋红的心。是呀,这手工插秧也不知是哪朝哪代兴起的,大概是神农氏吧?一直传到今天,还是如此,确实太原始了!她不觉也一边插秧,一边跟着轻轻地哼了起来:
   何时插秧不用手?
   何时插秧能舒腰?
   姑娘日夜盼四化,
   插秧机到咱村来!
   是呀,插秧机究竟何时才能到村里来呢?秋红不觉又在心里想。那插秧机她在电影里看过,人舒服地坐在上面,一插就是一大片,是那么神奇可爱……然而,她们盼了一年又一年,盼了一代又一代,那插秧机还只能偶而在电影里看见那么一两回……
   “来——啦!”田岸上忽然一声吆喝,紧接着一扎又一扎的秧苗凌空飞来。其中一扎正好落在秋红身旁,溅得她一身一脸都是泥水。她连忙伸腰解下围在脖頚上的手巾,一边揩抹脸上的泥水,一边向岸上怒骂:
   “四妹子,看我不打折你的手!”
   打秧的四妹子是七姐妹里最年轻的调皮鬼。她“啪”地一个立正,向秋红行了个举手礼,说:“报告组长,你不是想着插秧机吗?我给你送来了。”
   “插秧机?”秋红一怔。
   “喏,这个……”四妹子拿起一扎秧,作了几个插秧动作,接着夸张地舒腰伸背,歪嘴咧舌,装出一副苦脸,伸手不断地捶打着腰肢。她滑稽的动作引起大家一阵哄笑。秋红笑得弯下了腰,骂了一声:“鬼妹子!”捧了一捧水向她泼去。
   四妹子一闪身,躲开泼来的水,脸一扳,认真地说:“哎,这可是公社李书记说的。”她接着把两手往背后一靠,摹仿着李书记的姿态,清一清喉咙,说:“社员同志们:我们公社已基本上实现了农业机械化。你们看,运输有汽车,犁田有拖拉机,打禾有脱粒机,碓米有碾米机……这不就是机械化了吗?当然,我们还有一些工作需要手工劳动,比喻插秧、耘田、收割……但我们是人多田少的高产地区,要求精耕细作。在这一方面,手工劳动比机器强。插秧机那东西我见过,质量不过关,还不如我们的姑娘嫂子们插得好,插得快。我们的每一个妹子,就是一台插秧机。……”
   四妹子正在出洋相,身后忽然“的铃铃”响起一串车铃声。她吓得喊一声:“妈哎!”连忙往旁边一跳。回头一看,公社的通讯员小李子正笑嘻嘻地从自行车上跨下来。
   小李子扬着手里的一纸通知,问田里的秋红:“秋红,你哥哥呢?”
   “在坳背犁田。”秋红回答。犁田是春耕中最辛苦的一桩农活,加上他们队里的那头大牯牛脾气又犟,最难制服,她哥哥秋生是生产队长,因此就每日包下了这个差事。
   “坳背么?我不去了。这个通知就交给你吧!”小李子说。
   “咋个事呀?”秋红一边说,一边向田岸走去。
   “好消息呗。”小李子诡秘一笑,卖关子说,“这回呀,你们七姐妹包准要出风头了。”
   四妹子一把抡过通知,一边看,一边嘻嘻地笑了起来。姐妹们立即丢下秧,纷纷往田岸走去。
   秋红接过通知,刚一打开,几个乌黑的头发上扎着蝴蝶结的脑壳就凑了过来。只见通知上写着:
   ……为实现四化,交流经验,推广先进技术,决定于后天(四月X日)在公社农科所举行插秧竞赛。每队来插秧能手1——2名,(南村的七姐妹全部参加。)……领队及参加竞赛的代表后天上午八时至农科所报到,自带……
   然而,姐妹们的反应却远比四妹子要冷淡。春花耸耸鼻子,怀疑地说:“插秧竞赛?八辈子也没有听说过的希罕事。”
   一句说提醒了大家,姐妹们立即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
   “还不是要我们替公社去插秧。”
   “替他们那班老爷插秧呀,就是开面包车来接,我也不去!”
   “是呀,我们自己都忙不赢……”
   还是秋红比较冷静,她略略想了一想,问小李子:“不是不搞平调了吗?怎么又要抽调劳力去支援农科所?”
   “哎,哎……这可不是平调;这是四化路上的新生事物。”小李子连忙解释说,“再说,这次竞赛还有奖。第一、二、三名奖晴纶棉毛衫一件,四至六名各奖乔其纱围巾一条,其余的也都有一条印花毛巾作纪念品。”
   “真的?”几句话把姐妹们的心说得活动了。是呀,不用说晴纶棉毛衫、乔其纱围巾,对这些一个劳动日只能挣到两角多钱的妹子们,有着多么大的吸引力;就是争不到名次,能有一条印花毛巾作纪念品,也就满不错了呀。
   “当然是真的。”小李子拍着胸脯保证,“奖品都已经买回来了,正在印字。不信,你们自己去看。”
   “那,我们去!”四妹子第一个转变了态度。
   “李书记这一次可是对你们特别照顾,在通知上注明南村七姐妹全部参加。去与不去,那就由着你们自己了。”小李子说着一抬脚跨上了自行车,一路揿响车铃飞驶而去。
  
  
   二
  
   黄昏,秋生疲惫地扛着犁,赶着那头大牯牛,在坎坷不平的田间小道上向村里走去。秋红跟在他身旁,一边走,一边按照他的要求,念那份通知。念完抬眼期待地望着他。
   秋生腾出一手接过通知,把它揉成一团,往衣袋里一塞,嘲讽地说:“不是说我们公社已经实现机械化了吗?咋还搞插秧竞赛?这是交流哪门子经验,推广哪门子的先进技术?”说罢随手在牯牛的屁股上抽了一竹鞭,催它快走。那牯牛回头乞求似地看了他一眼,“哞”地喘一口粗气,仍然不紧不慢地迈着四蹄,速度一点儿也没有加快。
   “哥,你倒是干脆讲一句,去还是不去?”秋红问。
   “不去!”秋生没好气地在鼻子里哼了一声,斩钉截铁地回答。
   原来,那农科所的二十多亩良田,是从他们南村和东村两个生产队抽调去的。最初是用作公社的试验田,后来在那上面造了房屋,挂起了农科所的牌子。但,不论是试验田还是农科所,每逢农忙季节,都要抽调生产队的劳动力。原因呢,倒也挺简单,因为调去农科所的,都是几个吃惯了指手饭,不愿吃苦下力的原大队干部。至于公社干部下去劳动,那更是吃得多,做得少,一天也难干上三四个钟点的活。去年,由于不准再平调生产队的劳动力,二十多亩田竟拖拖拉拉地插种了半个多月。由于延误了农时,长出来的禾苗竟比周围田里的禾苗矮半截。
   一想到这些,秋生肚子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他挥手又在牛屁股上抽了一竹鞭,恨恨地说:“啥个插秧竞赛,还不是生着法儿要平调生产队的劳动力!”
   “可这是公社党委的通知,又是为了四化。”秋红说。
   “公社党委又咋样?他为四化,难道我们就不是为了四化?”
   “唉!哥——”秋红娇嗔地喊了一句。接着又放低声音,柔声地说:“你难道忘了去年秋天的事,又何犯着去与他们硬顶呢?”
   一句话重又勾引起他们对往事的回忆:
   去年秋天,秋生有一次往农科所经过,看到那长得参差不齐,草比禾深的良种田,心里着实生疼,便提笔在田头的木牌上题了几句歪诗:
   人懒田生草,
   良种受煎熬;
   如此搞科研,
   羞杀作田人。
   后来这事不知怎么给公社的李书记知道了。他把秋生找去,伸出一只巴掌,说:“拿来!”
   “拿什么?”秋生诧异地问。
   “农业技术员呀?”
   “我哪有啥个农业技术员。”秋生莫名其妙了。
   “那好。”李书记忽然面孔一扳,说,“上级不给,我们公社又没有,你也拿不出。你说,叫我派谁去办农科所?”
   “那至少也不能派几个懒鬼。”秋生回答。
   “什么?懒鬼?”李书记的怒火终于抑制不住地爆发了。他用手指敲击着桌子,严厉地说:“他们都是土改、互助组时的干部,有功之臣。他们参加革命时,你连世都还没有出!即使现在工作没做好,那也是因为文化低,年岁大,体力差……你,你也没有资格这么说。”
   接着李书记把秋生狠狠地训了一顿。事后,李书记还特地找到秋红,说秋红是英雄七姐妹的头头,公社党委一手培养出来的典型,可不能只顾自己红一点,还要带动大家红一片。要秋红多做做她哥的思想工作。
   “唉——”秋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再作声了。他这个硬汉子有一个弱点,就是有点怕自己这个亲生的妹妹。不为别的,只为爹娘死得早,兄妹俩自小相依为命,他实在不愿意叫自己的爱妹受到委屈,因此遇事总要让她几分。
   “哥!”秋红又甜甜地喊了一声,说,“让我们去吧!姐妹们都想去参加。再说,也不是没有报酬,竞赛有奖呢。”
   “我就晓得你们这些鬼妹子,魂早被那些奖品勾去了。”秋生白了他妹妹一眼。
   “勾去了又咋样?”秋红毫不相让地顶了她哥一句,“你们当干部的,哪年不要去公社开几次会,大鱼大肉的,年终还有奖发。我们小姐妹一年到头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才有这么一次机会,还要靠劳动去换,难道不应该?”
   秋生一时没词了。他不是不心疼这伙小姐妹,哪年春耕夏种,她们不都是顶上半边天,没日没夜地在田里扯秧插秧,有时手脚都被水泡浸得肿了、烂了……说心里话,他还真希望七姐妹能出去露露脸,夺它几样奖品回来,既光彩又实惠。别人不说,他妹妹早就想要那么一件棉毛衫,晴纶的;可那东西七八元一件,实在太贵,一直买不起。有什么办法呢,这几年一个劳动日才分两三角钱,队里穷呀!
   秋生想到这里,忽然记起听小学老师讲过的一件事:在美国,雇佣一个劳动力,一个钟点八元美金,相当于他们当老师的二个月的收入。那么,相当于自己多少时间的收入呢?实在没有办法计算。“中国有的是廉价的劳动力,因此,在某些人眼里,机械化并不怎么重要。”小学老师最后摇头叹息,不无嘲讽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对于这一句话,秋生虽然不完全赞同,却也认为它道出了生活的某些真缔。不是吗?连李书记都在这样做,只不过他改变了一下形式,没有明说……
   然而,现在究竟应该如何回答他妹妹呢?秋生看一眼妹妹盯视着他的那一双期待的眼睛,这才发觉自己想得实在太远了。但一等他把思绪拉回来,考虑起这个急待解决的问题,却又犹豫不决起来。是呀,究竟应该如何回答呢?让她们去吗?于情于理,当然都应该让她们去。可是一去就是七个劳力呀,而这几天队里的农活又实在太紧,田要犁,秧要插……俗话说:“争春争时”,“一刻春光值千金”,这季节可不等人呀!更何况他今年还向社员们拍了胸脯,保证把队里的生产搞上去,摘掉穷队的帽子……
   秋红好像看穿了哥哥的心思,忽然“噗哧”一笑,说:“哥,你放心!我们商量好了,这两天抓紧点时间,开早工,开夜工,匀出一天的时间来,决不耽误队里的插秧。”
   “开夜工?这插秧怎么开夜工?”秋生犹豫了。
   “今天不是十五吗?月亮正圆着呢。再说,你还可以在田边为我们装几盏电灯。”秋红胸有成竹地说。
   “人呢,能吃得消?”
   “双抢时,谁不是早班夜班连着干?”
   “现在可不是双抢,夜里风冷水冷。”
   “再冷也就这么两天,能挺不住?没那么娇贵!”秋红抬头看着哥哥,那一双明澈得像泉水一般的眼睛里,充满了热情和希望。
   “唉——”秋生长叹一声,终于默默地点了一点头,但他额上那双浓眉却蹙得更紧了。
  
  
   三
  
   公社这一场亘古未见的插秧竞赛,的确也搞得有声有色,热闹非凡。但见那水田里,一排排穿红着绿的年轻妹子,各显神通,腰不伸,手不停,一蔸紧接着一蔸飞快地分秧插秧。田岸上,送秧的,评分的,鼓劲的,参观的,人来人往,欢呼号子响成一片。就连县报也派来了一名记者,正拿着照相机到处抢拍动人的镜头。
   只有秋生一人没有加入这热闹的行列。他远远地站立在一旁,两手交叉地抱在胸前,半眯着眼睛,似乎在闭目养神,借此机会恢复连续两个日夜的疲劳;又似乎在默默地思考着与此无关的其他什么事情。秋生本来就对这个插秧竞赛持有不同看法,无奈大队硬要他领队,说是他们南村有七名代表,别的队呢,却都只有一两名,他不领队,谁领?他看看犟不脱,只好勉强来了。
   一个四十多岁,高大的汉子走近秋生,说:“怎么样,还像个搞四化的气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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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正如作品里春花所唱的,手工插秧是一个苦活累活,腰酸背痛,汗流浃背,同时劳动效率也不高。但在集体所有制那个年代,插秧机只是在电影里见过的新鲜玩意,于是人工插秧便成了唯一的插秧方式,于是南村的七姐妹便被树为了典型,领头的秋红更是被公社李书记寄予了厚望,这也为下文埋下了伏笔。公社领导打着四化的旗号,在农科所的田里举行插秧比赛,实则是变着法儿抽调各大队的劳力为公社劳动,奖品是那时候农村稀有的晴纶棉毛衫、乔其纱围巾,李书记更是亲自点名七姐妹全部参加。一向好强的七姐妹一方面为了奖品,更是为了证明自己,秋红说服了生产队长哥哥秋生,加夜班赶完了队里的活去参加公社的比赛。插秧比赛开始后,一直遥遥领先的秋红,却在关键时刻腰上的旧伤复发了,要强的她为了七姐妹的丑,为了不使李书记失望,咬紧牙关,使出绝招,终于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第一个插到了田岸,但她也同时累倒在田边……如此一场秧歌,令秋生心疼愤怒,也令读者唏嘘不已。作品也揭示了那个时代很多不公正的社会现象,放到现在所处的社会现实,也仍然很有警示意义。感谢赐稿,佳作推荐共赏! 【编辑 龙在江湖】【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4122101】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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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龙在江湖        2014-12-20 19:42:33
  很精彩的小说,欣赏学习了。感谢赐稿,问好陈老师,祝写作愉快!
2 楼        文友:江山水墨        2014-12-21 22:33:20
  问好陈老师!
祖籍江南,军垦二代;喜欢胡杨,喜欢雪山,喜欢沙漠......
3 楼        文友:决决流冰        2014-12-22 08:15:54
  老先生,真了不起!
决决流冰
4 楼        文友:江山水墨        2014-12-22 09:59:55
  陈老师,加QQ1609313807
祖籍江南,军垦二代;喜欢胡杨,喜欢雪山,喜欢沙漠......
5 楼        文友:枯野秋然        2014-12-23 16:41:28
  拜读老师精品,秋然受益匪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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