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巢散文】姨夫
冷冷的半个月亮孤零零地挂在天上,昏暗的夜空阴沉沉的,秋风不紧不慢的刮着,远处隐约有虫鸣,一声又一声凄凉地叫着、叫着,在叫声中本来就十分寂静的东北乡村的夜晚就显得更加寂静了,成片、成片的正在成熟的高粱和夜色溶为一体,与天空中朵朵黑暗的云连成一片,使这无边无际的高粱地仿佛更加无边无际了。
十二岁的我和姨夫正孤独的走在这高粱地里的乡村小路上。
姨夫是上海人,文革时被打成右派下放到东北农村,姨夫有一个在旧中国当教授的父亲,父亲曾有三房太太,解放后让政府劝走了一个,但仍有两位太太和父亲同住。姨夫只有一个姐姐,是姨夫的大妈所生。姨夫的姐姐文革前在前苏联工作,文革一开始他姐姐就被揪回国内并老老实实地接受着改造。姨夫的叔叔在台湾,叔叔的子女在美国,这在当时阶级斗争挂帅的年代里,姨夫的家庭就是反动的家庭,美帝苏修国民党他们家里都有份儿,所以姨夫也就自然地成了右派。
夜色朦朦胧胧的,我紧紧抱着姨夫的胳膊,在青纱帐里踉踉跄跄地走着,风吹得高粱叶子刷刷地响,我老是觉得有人跟在我们后边,我不时的东张西望,说不出的害怕。
这一年,基地战备紧张,非战斗人员全部被疏散到祖国的大后方,我也就来到了母亲的家乡,那时的我才上中学,农村只有公社才有中学,姨夫在中学里任教,我和姨夫一起在学校里住宿,今天是周末,我和姨夫因为排练节目,回来晚了。
我们在寂静的青纱帐里蹒跚,走过一片开阔地,月亮微弱的光线射过来,照在一个又一个的坟墓上,孤独而又凄凉的一个又一个的坟墓和墓碑在月光下拖着长长的黑影,我们的身影不时的与这些黑影重合,我和姨夫从这阴森森的墓地里穿过,我在清冷的夜空里听着八面的来风,恐惧感压迫得我不能呼吸,为了分散注意力,我结结巴巴地唱着我们刚排练过的歌剧《张思德之歌》。
农村的孩子上学晚,中学的同学在我当时的眼里都已经是大人了,学校里最小的我享受着所有同学的照顾和关怀,原因之一也有同学们喜欢姨夫的缘故。姨夫是老牌子的大学生,在学校里他是数理化主课的教师,在宣传队里他一人演奏着多种的乐器,我崇拜我的姨夫,在我的眼里,他无所不能。《张思德之歌》歌剧里的主要音乐全是他一人演奏,有时是小号,有时是萨克斯,长号、二胡、手风琴等,因为我年龄小,扮演剧中被张思德救过的小女孩儿小兰。
姨夫看出了我的害怕,他对我说:怕吗?我说不怕!他笑了: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好不好?我巴不得地赶紧说:好,好啊。
姨夫和我小姨结婚不久,姨夫性格开朗,经常逗我小姨,一次姨夫拉着小京胡,小姨唱:爹爹留给我无价宝……姨夫应声说:哎……小姨笑了,脸上的酒窝一闪一闪的,我也乐了,占了便宜的姨夫仍一副严肃的样子。
“从前啊,有一个老农民,”姨夫真的讲起故事了。我注意力集中的听着,我是想用听故事来摆脱夜色的恐怖。
“从前有一个老农民,他想去赶一个早集,这天啊,天还没有亮他就起来了,他一人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他走哇走哇,不知不觉得,他就迷路了。这时他就害怕啊……”
其实这时候我比那个老农民更害怕,但我不想让姨夫小瞧了我,我便紧紧地抱住姨夫的胳膊,我们继续走着。
“这时,老农民看到了前面有很弱、很弱的灯光,他想过去问问路,他走过去,他看到有四个人围着小煤油灯在打牌,打牌的人儿不出声,只是一味的忙着摸牌,对老农民的问话不理不睬的。老农民细细看了看他们,不得了了!”
我听过姥姥讲过鬼的故事,但我心目中的姨夫是讲科学的知识分子,他一定不会讲什么鬼神迷信的故事的。我信任他。
我问:怎么了?姨夫说:听着啊。
“老农民看到这四个人与正常人不一样,他害怕了,趁着这四人没有注意他,就悄悄的溜之大吉了,他走哇走哇,好不容易找到了大路,这时东方有一点发白了,老农民看到前面也有一人也在赶路,他紧走了几步,赶上那人,老农民说;老兄啊,可不得了了,刚才我看到有四个人在打牌,您猜怎么着?这四个人啊,他们没有下巴,没有下巴啊。”
这时候的我顿时毛骨悚然了,我听说过,没有下巴的人就是鬼,世上没有鬼,世上没有鬼,我在心中不停地念叨着。
“老兄啊,你听到了吗?那四个人没有下巴,他们不是人啊。这时大路上赶路的那个人慢慢地回过头来,对着老农民说:你看看我……”
我不由地也抬起头来看我的姨夫,阴影里的姨夫面色狰狞,他冲我做着鬼脸。
“老农民看了看这个人,这个人说:我也没有下巴啊!”姨夫对自己的下巴做着动作。
我看着这个没有下巴的人,我的心跳好像突然停止了,我头皮发麻,四肢冰凉,我恐慌到了极点,我紧紧咬着自己的唇,才没有叫出声音。我们仍然没有走出墓地,夜色依然朦胧,我紧紧抱着的这个人竟说他自己没有下巴,我下意识地松开了抱着他的手,想躲开他逃跑,可是这阴森森的夜,这周围的坟墓,这无边无际的青纱帐,我如何逃?往哪里躲?我无奈地又重新抱住了这个尚有一点体温的胳膊,只是我的眼泪已经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无法继续矜持,我放声大哭,哭着走着,走着哭着,鼻涕眼泪一起涌了出来,全然没有了半点风度。
姨夫一路上哄着我,给我道歉,我紧紧在抱着他的胳膊,就是不理他。
从此,姨夫在我心中的形象一落千丈,我不再崇拜他。后来小姨告诉我,姨夫原以为我在部队里长大,胆量一定也很大,是他看错了我。
天啊,我在他心中的形象也从此一落千丈了呀!
总觉得文章没有写完似的?
儿时,你在姨夫眼中的形象一落千丈,长大后呢,姨夫怎样了,对你的评价有变化了吧?如果再有一两笔交代就更好了。
我以为。
再后后来,听我妈妈说,当时我姨夫回家跟我姨说这事儿时,让我姨给骂了。他也认错了。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