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了江山文友向晚和静如画关于亲情的文字，在我的心灵里涌起回忆的潮水，思念随着记忆的轨迹回到最初的温暖。
　　 ——写在前面
　　
　　 一、优美的二胡人生
　　 小时候，奶奶走娘家都带着我。
　　 走过一片空旷的茅草荒，就到了树枝里的村庄。
　　 村头大门口有一株高大的臭椿树，就是奶奶的娘家。
　　 奶奶一般是春节回娘家，所以大院给我的记忆是冬天的样子。
　　 西墙角有一墩沉默的碾磨，一株孤独的石榴树，东墙边有几小畦菜垄，香菜和蒜苗。
　　 那时候幼小的我感觉那个院子空荡荡的，有几份沉寂，但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清冷。
　　 现在才懂那个本该春暖花开炊烟缭绕的大院，有四个从小失去父爱的孩子，艰难的走着自己的路。
　　 那个排行第三的漂亮姑姑，奶奶的侄女，带着我在大院玩耍，教我玩沙包，玩得正开心时，守寡的舅奶（姑姑的母亲）在厨房叫姑姑的小名：“小英，帮我扯点麦草！”姑姑就带着我去打谷场扯麦草。
　　 然后在磨盘拨大蒜苗，这时候，夕阳和大院做最后的拥抱，碾磨和那株石榴树裹缠着夕阳的玫瑰红，还有西墙角年前留下的残雪，渲染着意想不到的柔美，有悠扬的二胡声从堂屋的檐下飘散，在空大的院子里回旋，院子里的一切都在二胡声中变得生动起来，悠扬舒缓的音符飞扬大院的上空，走过门前光秃的椿树，飘向远处……
　　 吃饭的时候，我才发现，离饭桌不远处，有一帘洁白的轻纱帐隔出两个空间，有风从门槛吹来，纱帐轻柔曼妙的飞扬，我朦胧地看到大表叔（奶奶的大侄子）拉二胡的影子，神秘，深邃而优雅。舅奶奶唠唠叨叨叫大表叔吃饭，大表叔依然没有一丝反应，纱帐里隐约着他拉二胡的剪影。
　　 大表叔长得清秀，满身散发着书卷气，我喜欢他抿着嘴微笑的样子，斯文又含蓄。那时候大表叔在一个叫“果园”的学校任教，从奶奶和舅奶的言谈里知道，大表叔年纪不小，大家都为他的婚姻大事着急着。都忙着给大表叔做媒，大表叔和许多女孩子见面，始终没有找到梦中那个属于他的女孩。
　　 奶奶和舅奶很着急，很着急，而大表叔恬淡有余，回到家就到他的轻纱帐里拉二胡。
　　 那是五月，沙枣花开的得正浓正香，我放学回家，看到院子里的枣树下，有一个高挑身材的女子踮着脚嗅沙枣花，她皮肤微微的黑，就像是芬芳的沙枣花，淳朴淡雅。
　　 大表叔在不远处含情脉脉地望着那女子，抿着嘴微笑，深情，温柔。
　　 那一年大表叔结婚了，他32岁，新娘30岁。
　　 这样的年龄在八十年代不结婚承受了多大的舆论压力啊。
　　 大表叔等到了他想要的爱情，大表婶也等到了她想要的爱情，这是一个完美的等待，完美的结局。
　　 他们的新房是在表叔任教的学校，一间简陋的办公室简单装修，就成了装满幸福的家。
　　 那个二胡声萦绕美好爱情的窝，落座在一处清幽的果园里。
　　 去年的五月，毛桃，苹果，杏子青青嫩嫩的挂满枝头的时候，也是沙枣花盛开的时候。
　　 父亲带我找表叔买纯天然的蜂蜜，我一路都在想着很多年前，那个沙枣花一样馨香朴素的女子如今怎样了？
　　 经过一路打听，终于在绿树环绕的操场边毛桃树下，看见一个拉二胡的身影，有点温暖的熟悉。
　　 我和父亲站在不远处看着他拉二胡。
　　 阳光从毛桃叶子的缝隙洒下斑驳的灿烂，就像我儿时记忆里表叔斑驳不清的青春故事,迎面扑来一股香暖，二胡像溅落的月光在花蕊绿叶间流淌，在我的记忆里定格一道美丽的风景。
　　 父亲叫我不要打扰沉醉音符中的表叔，我就认真的看他久违的样子。
　　 岁月似乎很宠爱他，还是老样子，他穿着杏花一样白的衬衣，我因此也看到了沙枣花女子的贤淑温婉，他微闭着双目陶醉的样子，抿着嘴微微的笑着，音乐从他指间滑落溅起，我看到了风吹花开的样子，也看到了风吹花落的样子，都很美很美！
　　
　　 二、叶落
　　 越过时光的栅栏，有些记忆很模糊，却刻下抹不去的痕迹，随着此刻放飞的思绪缓缓释放怀旧的清愁。
　　 雪后的大院，素洁，清寒，几只从雪野飞来的小鸟，在白雪覆盖的碾磨上觅食。善良的姑姑抓一把谷子洒在磨盘上，鸟儿惊吓得飞到不远的墙头。姑姑把我拉到鸟儿看不到的地方，叫我不要出声，鸟儿还会来的，因为它们饿了。我和姑姑躲在厨房芦苇编的门后，静静地看墙头上那几只饥寒交迫的鸟。果然鸟儿又飞回磨盘，在雪里啄着谷子。
　　 姑姑正为鸟儿高兴，突然从堂屋飞来异物，鸟儿扑棱棱四散飞逃，雪沫乱溅，一只鸟在磨盘扑闪翅膀，然后从磨盘上挣扎着掉到雪地里，那样子很痛苦。
　　 这时候二表叔从堂屋兴奋的跑出来，手里握着弹弓。他毫不怜惜地从雪地上拾起那只奄奄一息的小鸟，一滴滴鲜血滴落在洁白的雪地。
　　 姑姑很恼火地夺过二表叔的弹弓，扔到门前的马路上，把二表叔的子弹全都倒进填满白雪的粪坑。
　　 二表叔和姑姑吵架了，我也帮着善良的姑姑，我向二表叔要小鸟，二表叔把我抱起来，放在高大的碾磨上，我在冰凉的碾磨上不敢下来，我就又哭又叫。
　　 舅奶奶从烟熏火燎的灶膛出来，马大哈一样的舅奶奶，脸上抹着一块黑乎乎的灰，高声大语的骂二表叔……
　　 时光流转，一切都在改变都在变老，记忆里这单调的情节，却永远年轻芬芳。
　　 我在记忆里寻找最初的那份真那份暖。
　　 大门外那棵魁梧的臭椿树，总是掉着一个很大的沙袋。二表叔每次被舅奶奶吵骂过，都要脱去外衣对着沙袋疯狂地拳打脚踢，似乎有满腔的仇恨或者苦恼要排泄。
　　 那时候我还很小，不懂得青春少年时二表叔的郁闷。
　　 我只是从奶奶和舅奶的谈话里，知道二表叔不愿意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他要到大城市里闯。
　　 对二表叔的记忆就这样戛然而止。
　　 多年以后，是插秧苗的季节，二表叔从遥远的大城市哈尔滨，带来一位妖艳明媚的女子。
　　 二表叔长的有点像王宝强，没有人不惊讶，甚至奶奶也不敢相信，二表叔可以找到一个漂亮贤惠的老婆，而且是城市里的，独生女，岳父岳母房子都给安置好，他们没有任何物质上的要求，只要二表叔这个人。二表叔的幸福就这样来了，命运就这样改变了，他一直梦寐以求的都市生活成为现实。
　　 二表叔的记忆就这样随着他的远去而再次消失。
　　 去年的五月，我和三妹开车回老家的乡下，母亲拿出两床洗好的被子，说是叫我送给二表叔，我这才知道，二表叔离婚了，又回到那个大院。二表叔离婚的细节我不知道，我只听母亲简单的说，二表叔脾气坏，经常打老婆。两个孩子跟着女方，女子一个人抚养，现在孩子大学毕业工作了，孩子们也不认二表叔这个父亲。
　　 那是个温暖的五月，芳菲四溢的五月，听了二表叔的故事，心一点点的冰凉起来。
　　 傍晚，来到昨天那个大院。
　　 大院门前的臭椿树不在了，少年的沙包也不在了，那个踹沙包的少年如今是一枚繁华过后的叶，落回了有根的大院。
　　 走近大院，碾磨还在，爬满苍老的青苔，沉积厚重的灰尘，沉默的思想着曾经把五谷的粗糙碾磨成粉末的精细。
　　 正是石榴花燃烧的季节，那棵石榴树不在了。
　　 大院还是那样的大，四圈的茅草房不在了，只有篱笆围拢的两小间的瓦房，虽是五月，满院都是枯老的残叶。
　　 我敲一下瓦房半掩的木门，看到门里探出满头白发的老人……
　　 大院，残阳，落叶！
　　 人生，命运，结局！
　　
　　 三、一个人的幸福不叫幸福
　　 那是个秋天，红苹果飘香的秋天，我回老家，意外的遇见了二十几年没见的小英姑姑。
　　 我从遥远的江南风尘仆仆的走近梦中都在思念的故乡，双脚迈进最温暖的门（父母的家），红苹果的香味迎面扑来，欢乐的谈话声一下子消解了满身心的疲惫。
　　 一个满脸笑意的女人张开双臂，向我扑来，紧紧地抱住我，把脸埋在我的怀里，好一会儿，抬起头，带着泪痕的脸颊，舒展着岁月刻下的菊花纹，深情的惊喜的从我的脸上看到脚尖。
　　 我也惊喜万状的跳起来大叫：“姑姑，我的英姑姑！”
　　 姑姑拉着我的手，她的手温暖而粗糙，还像昨天那样亲热，叫着我的小名：“小燕子，还记得以前姑姑经常去给你家插秧……我们经常在一起，那些过去还记得吗？”
　　 房间里的红苹果甜蜜的香味在我和姑姑的彼此的呼吸间蔓延，沁入。
　　 我吮吸着红苹果的芬芳，记忆开始拔节开花。
　　 故乡的五月，是插秧苗的季节，田野是绿色的，村庄淹没在槐花的洁白里，而田野，村庄又被柳絮的温柔朦胧的缠裹，五月很美，五月的故事也很美。
　　 因为我家的田地很多，我和妹妹们还小，家里没有劳动力，每到插秧时节，姑姑就来给我家插秧忙农。一望无边的水田里，姑姑高高卷起裤管，戴着洁白的的确良太阳帽，在五月的骄阳下，弯腰一棵棵一棵棵的插下嫩绿的秧苗，种下收获的希望。我站在满水的田埂上，偶尔给姑姑分一下秧苗，或者送去一杯清凉的水。
　　 姑姑会一直叮咛我小心别弄湿了衣服，别摔跤，甚至撵我回家休息，可我十分愿意陪着姑姑在水田里劳作，等待着太阳落山，等着姑姑收工回家，和我睡在一起，给我讲丑小鸭变成白天鹅的故事。
　　 风吹来，有秧苗的清香和远处槐花的芳香在田野飘散，水纹漾起，吹飘了姑姑刚刚栽下的秧苗，姑姑赶紧重新再栽。
　　 岁月在一点点的涂淡记忆的痕迹，涟涟水田姑姑插秧的风景，一直都在我的故事里抒发着亲情的浓度，缩短思念的距离。
　　 我的思绪在那年那月绽放着怀旧的花香。
　　 我想起姑姑的披肩发，的确丝花上衣，喇叭裤，墨镜，时潮，青春。
　　 在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一个精瘦的小伙子，带来许多糖果，妈妈把我拉开，屋里只有那个小伙子和姑姑。再后来又有不同的几个小伙子，在没有月亮的晚上和姑姑在我家屋里见面。有的是很有钱，有的是做生意，有的是书记的儿子。姑姑都没看上，有嫌瘦，有嫌胖，有嫌没感觉。有的是小伙子没看上姑姑，嫌姑姑的上衣太薄，嫌姑姑的裤脚太大，有的看到姑姑带墨镜太妖，有的嫌姑姑不像过日子的女人。
　　 母亲就泄气了，不再给姑姑找婆家了。
　　 这件事搁了很久，很久，我忙于学业，和姑姑之间失去了联系。
　　 突然有一天，舅奶病了，我去看望舅奶，姑姑扎着马尾辫，系着花围裙，像一朵极淡极淡的花！
　　 她高兴的带我去她的家，我这才知道姑姑嫁人了，婆家是和娘家一个村，只隔三家人。
　　 走近芦苇围着的小院，清洁，朴实。
　　 堂屋里就是姑姑的新房，一个清瘦的小伙子，蹲着细心地铺屋里的水泥地板。
　　 一切都显得简陋清苦，甚至请不起瓦匠铺水泥地，一边住着一边慢慢铺，可是姑姑和那个小伙子暖暖地笑，笑得这个有家的小院春暖花开。
　　 我在岁月的枝头，一如开一树花开，祝福姑姑幸福永远。
　　 我的手被姑姑的手使劲的握着，回忆被牵到散发红苹果香的此刻。姑姑向我诉说了这些年发生的故事。我这才知道姑姑结婚没几年，丈夫就生病去世。她不说这些年是如何带着三个孩子生活的，一个字不说那些走远的艰难，我可以想象出那是一种怎样的苦？
　　 她说吃水不忘挖井人，她家果园的红苹果熟了，满园满枝的红苹果，新鲜健康的绿色水果总是要送给她表哥（我的父亲）享受的。我这才看到茶几上放满又大又红又香又甜的红苹果。
　　 这个时候我再次深深呼吸，红苹果的香甜填满了时光的缝隙。
　　 因为父亲给她找了钟点工做，姑姑做事利索勤快，处事通情达理，深得一家主人的喜欢和尊重，这个主人是老家县城的县长，了解到姑姑家庭情况，孩子们的读书免费，并给姑姑缴纳了低保。
　　 姑姑淡淡地对我说，现在孩子一个读大学，一个工作了，一个还在读高中，都熬过去了。她说得很轻很淡，安静的神情让人找不到她曾经的酸楚曾经的苦痛，有的只是暴风雨之后的祥和淡定，知足感恩。姑姑不时的说幸亏父亲给她找钟点工做才遇到了好人帮主，才有今天的好日子。姑姑言语里积蓄了对父亲太多的感激之情。
　　 时间带走一切，改变一切，但亲情永远不变，像红苹果散发着醇香。
　　 看着姑姑穿着一款老式的绿色大衣，在她的身上显的得体妥帖，挽起的发髻丝丝白发折射出历经的沧桑，依然有着昨天美的光芒，这光芒不再灼人，就像是一朵极其理性成熟的小花，走过春夏的清寒酷暑，在这秋天淡淡的开着，馨香着！
　　 姑姑的善良，姑姑博大的母爱在人生千难万险的路途，结出红苹果的幸福。
　　 我心疼的问姑姑为什么那时候不趁着年轻再找一个爱她的人呢？
　　 姑姑再一次握紧我的手，我和姑姑的指尖彼此传递着温度，姑姑很认真很认真的，语重心长的说：：“我有了自已的幸福，孩子们怎么办？我一个人的幸福不叫幸福！”
　　
　　 四、写字人生
　　 喜欢儿时的冬天，冷着，却更容易感知温暖。
　　 一夜之间，悄然飘落的雪花，白了村庄，白了村外的茅草荒，白了整个世界。
　　 我穿着姑姑的花棉袄，坐在木板凳上，姑姑细心地帮我编麻花辫子，我的目光穿过雪花飘洒的烟雾，看琼枝的石榴树下，四表叔用树枝在雪地上写写划划，雪花轻轻的一朵又一朵的落在他的头发上，身上，舅奶奶在灶膛不停地叫四表叔回屋里，他像没听见，在柔软娇嫩的雪地上自顾写着，划着，陶醉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