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岁月(岁月征文·短篇小说)
“步步,你舅爷给你说的这个小伙子,我和你爹都看进眼里了,这孩子哪哪都能配得上你,我和你爹给应承下来了。”电灯下,步步她娘一边纳着鞋底儿,一边对看电视的女儿说着话。
“我不愿意,你和我爹要是看上了,你俩就搬到他家去住,反正我是不愿意!”正在看电视剧《霍元甲》的步步,听到娘替自己做了主张,不禁一阵恼火。此时的霍元甲再帅,武打情节再精彩,步步也没心看了。
“你这孩子咋个说的话呀?看看人家孩子,长得方方正正,浓眉大眼,往那一站,跟一座小山似的。人家要不是死了爹,家里缺个顶梁柱,人家能看上你啊?”步步娘依然在劝说着步步。
“娘,在你眼里,我就恁差劲儿?我哪里比他差?我除了没他黑,没他高,没他胖,我哪儿不如他?步步气哼哼地问着娘。”
“你把能除的都除去,有你这么跟人比的吗?人家一个后生,要是跟你一样白,那还不一身娘娘腔,还有啥看头儿?人家要是跟你一样瘦,地里的庄稼还不都抛洒了呀?人家是个顶天立地的爷们。”步步娘依然不温不火。
“我——不——愿——意!”步步一字一顿地刚说到这儿,忽然就停电了,屋内顿时漆黑一片。她娘说:“看看吧,龟孙妮子脾气大得很,电工都看不上了,把电断了吧?”
娘说完,开始拉开抽屉,用手摸索着找蜡烛:“昨晚停电,烧掉的半截蜡烛呢?”她一边问,手却没停止寻找,不一会儿终于在抽屉的角角里找到了那半根蜡烛。
“真讨厌,咋个又停电了呢?也不知道霍元甲有没有被毒死,倩男咋个办呢?呀呀呀呀!干嘛要停电呢!”步步开始抓狂。
“肯定是你狗剩叔又磨面了,村里的电压带不动了呗。”娘说。
步步又是跺脚,又是咬牙,气得哇哇叫,借着蜡烛的光亮,一脚把娘捡的半篓柴禾踢多远。娘唠叨着,把柴禾捡起来:“都快过年了,你可别找事儿,你爹那麦秸火脾气上来可是够你受的。”步步走向西边套间,划根火柴把粘在罐头瓶底上的半截蜡烛点着了。步步才十九岁,去年夏天才高中毕业,她的心从学校还没飞回来。她爹准备让她再读一年,可是她自个儿知道,不是念大学的料。她读琼瑶的小说,一遍就能记住里边的对白,可是那些化学物理,她愣是看不懂,也看不进去,所以她死活不愿意再读书。
农村的姑娘就这样,不读书就开始找对象。八十年代末期的高中生,也算是知识分子了,所以步步找对象也特别挑剔。步步长得算不上特漂亮,但白白的皮肤,细细的腰身;细眉细眼,睫毛长长,看起来特别清秀可人。步步她娘说,俺家步步长了一副甜腻相,脾气却是麦秸火,一点就着。但俺家步步心眼好,只要和人家脾气登对,把肉割给人家都不带眨巴眼的。
别看步步腰肢如柳,走路左右摇摆得好看,但是吐口吐沫是个钉,说过的话几乎没有给撂下过。要说舅爷介绍的那个后生也没啥不好,长得也光眉净眼,要个头有个头儿,要长相也不差,可是在步步的心里早就埋下一棵红萝卜缨儿。早在初中的时候,她就喜欢一个同学,要不是为了他,估计步步初中毕业就回家了。步步之所以读了三年高中,是因为他在她的毕业留言板上写了一句话:加油!你一定行。
就这么短短一行字,给了步步无数的幻想和无穷的力量,让她中考分数居然在分数线上。只是读了同一所高中,除了上学路上偶然遇见,连一句话都没说过。后来步步明白了,原来他在其他初中同学留言本上也写了类似的话,人家只是礼貌性的鼓励或者说是告别。只是这句告别又变成了对步步的鼓励,让她又伴他默默走了一程。
(二)
舅爷介绍的那个后生,据说也是高中毕业,比步步高两届,并且和步步在一个学校念书。只是相亲那天,匆匆一瞥,步步并没有觉得那张脸很熟悉。其实那天俩人还聊了一阵,只是步步一听是同校同学,心里就开始想起以前那个男同学。她一时想不起那个给她力量的男同学的样子了,只记得他叫昊天,至于姓什么,她使劲想,也没想起。
听舅爷说过这个后生的情况:刘元这孩子争气,要不是爹死得不是时候,他指不定也是大学生了;刘元这孩子孝顺,爹死后他替他娘挑了重担,自个儿打坯、烧窑、卖砖供弟弟妹妹读书;刘元这孩子了不起,爹死后,给他奶奶对养老钱,都是和他叔叔平摊。舅爷讲得详细,爹娘都乐意听,还随着一件件事的发展起伏,时而叹息、时而惋惜。
刘元对舅爷说,他对步步很有好感。舅爷就对步步爹娘说,再也遇不见刘元这样踏实的后生了,步步再不愿意订婚,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步步她爹说:“婚姻大事儿,父母做主的年代虽然过了,但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这句话一点没错,关键时候还得当爹娘的推孩子一把。”步步她娘说:“步步她爹说得对,以后刘元就是俺家半个儿子了,让他随着串亲戚吧!”
步步刚毕业,对相亲还没进入状态,被爹娘这么一推,反而起到了反作用。她像青春期的小娃娃一样跺着脚:“我不愿意,我不愿意和陈元处对象,谁愿意谁去!”
步步她爹把正抽的旱烟往地上一丢,顺手脱下鞋子:“长这么大,我都没动你一指头儿,今个儿我非得打醒你个倔妮子不可!”
步步娘一把拉过步步爹,顺手夺下他的千层底儿:“过一边去!去管管你的倔儿子,闺女是归娘管的人儿;孩子倔,像谁?像谁?”然后还给步步爹使着眼色,步步爹又雷声大雨点小地喊了一阵:“你这个泼皮丫丫,今个儿要是不听俺的话,看俺不打死你!”步步的嫂子从东屋出来,劝了一阵:“爹,你歇着吧,我来劝劝俺妹子。”
嫂子也说陈元那孩儿真不错,要个头有个头儿,脸面也不差,女人就这么一回事儿;你看看你哥哥和我站一块儿,还给我挡不住风,我俩不也过得挺好嘛!步步红着眼睛,望着地面儿,一只老母鸡领着一群小鸡娃儿,慢悠悠地走过来。老母鸡低头觅食,时不时寻找一下小鸡娃儿。小鸡娃们跟着老母鸡在阳光下欢快地走来走去,一个个吃得饱饱的。老母鸡对鸡娃儿也护着,时刻警惕着墙上的猫和墙角的狗,随时准备竖起浑身的毛,时刻准备战斗。
娘说,当娘的哪个不是死心塌地的为自个儿的孩子好?要是陈元长得过不去呀,人品说不到桌面儿,爹娘这样子对你,是图人家的钱了,让你跳火坑了,爹娘出门儿遭雷劈!步步说,娘你别说了,我愿意了。
步步吐口了,陈元就随着规矩来步步家认门儿、串亲戚了。那天正好是立夏,但还算不上热。陈元穿着个长袖的白细棉料的衬衣,黑色笔挺的老板裤子,白衬衣的下摆被一根黑皮带储进裤子里,显得陈元的身材挺拔而修长。步步的几个婶子大娘还有邻居都抱着孩子来讨喜糖吃。陈元倒也沉着大方,随着步步娘的介绍,挨个点头行礼喊着:“大娘、三婶儿、四嫂子……”大家伙儿都夸陈元长得好,夸步步眼光高。步步心里本来苦楚着,听着大家的夸赞,也渐渐嘹亮起来。
嫂子包着饺子,几个堂嫂也跟着搭把手,几个女人笑吟吟地,在陈元的饺子里加了作料:麻椒、盐巴、芥末……然后给他清下一锅,喊步步给陈元端过去。步步知道饺子里有作料,麻利点头答应,心说:看你还死皮赖脸的愿意我,看你还一厢情愿的答应我,看你还剃头挑子一头热!步步端着饺子,去了堂屋,把饺子往陈元面前一丢,挪到一边儿,等着看陈元出洋相。
陈元的眼睛随着步步进屋之后,就没再从步步脸上挪开。他是真心的喜欢步步,从见到步步那一刻起,就钟情于步步了。他比步步高两届,着实没在学校见过步步,那天媒人介绍他俩见了一面儿后,陈元觉得步步是最适合他的女子,无论相貌还是阅历。后来听说步步不是十分情愿,是家里老人做的主,他就想自己一定要努力,尽快得到步步的芳心,让步步心甘情愿爱上自己。
陈元望着步步,一口咬开饺子,顿时酸甜苦辣一起涌来,步步看着他吃饺子。眉头猛地一皱,倒抽口凉气。可是陈元的眼睛仍然没离开她的脸,他没有停止咀嚼的动作,眉头也没有皱一下,甚至于眼睛都没眨巴一下。步步的目光终于落在他的眼睛上,四目相对,陈元目光坚定不移,姑娘的脸却一红,转身离开了堂屋。陈元把各种味道的饺子一口咽下,估计是芥末起了作用,他的鼻子呛着了,步步她娘赶紧给他换了一碗新的:“看看这些嫂子,开的啥玩笑,意思意思就行了呗。”
其实这些酸甜苦辣算得了什么?比起自己少年丧父的痛,这简直是微乎其微。陈元十三岁那年,父亲死于肝腹水,弟弟妹妹一个十岁,一个八岁。叔叔和奶奶央求他娘,为了孩子留下吧!实在不行就招个上门女婿。陈元娘苦笑了一下:“带着仨娃娃,拖着一身债,谁敢来?”陈元他娘心里想得明白,让她丢下自己的娃娃去改嫁,也摆脱不了给别人的娃娃做后妈的命运,与其给别人的娃做后娘,还真不如守着自己的三个苦命娃。仨孩子一个比一个长得出眼,哪个都取了自个和他们爹爹的优点,个个水葱似的,叫她怎么舍得下?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没爹的孩子多吃苦。陈元稚嫩的肩头,帮母亲挑起了重担,春夏秋冬里他除了上学,除了去地里,就是去城里帮工。他挑过粪、扛过麻袋、搓过麻绳……稍微长大一点,他学会了打坯,烧土窑。他的身躯有着累累伤痕。最让他疼的就是,他亲手撕毁了自己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因为他想让家里再出现俩大学生,只有他留下,才能帮弟弟妹妹走出去。
(三)
步步躺在床上,望着屋顶,屋顶被爹爹用花纸和芦苇给扎起来了,这样子那些灰尘就落不下来了。步步翻来覆去睡不着,陈元那坚定不移的目光,在她脑海里闪烁着。她枕的枕头上,娘手工刺绣了一对鸳鸯,红色的鸳鸯,白的确良的枕面儿,分外显眼。步步感觉身子燃烧着,难道娘织的粉色条子棉单儿,会发热吗?咋个就睡不着呢?墙角里的小蟋蟀吱吱叫着,窗外的月牙悄悄爬上树梢,步步还是没有一点睡意。
她想着陈元那双眼睛,那双如火一样的眼睛,那眼睛里边好像有很多东西:有火、有梦、还有水。她想起那一碗酸甜苦辣的饺子,居然都没让他眨下眼睛,他的心里是不是也有很多故事,也落下很多苦楚?她想起陈元的白衬衣和黑裤子,没想到这两个最平常的颜色,却能让他穿出不平常的味道。步步拉了一下电灯的开关绳子,居然又停电了,其实不停电,她也没心看霍元甲了。自从霍元甲被毒死,她就不想看了。听别人说霍元甲后传又开始了,讲的是他儿子霍东阁的事儿,霍元甲那么爱倩男,却啥也没留下。
步步忽然敬佩自己的思想,可以如此天马行空,正想着自己的心事儿,却又跳跃到霍元甲的剧集中。她忽然觉得陈元和霍元甲长得有点像,霍元甲也爱穿白色的上衣,虽然不是一个年代、一个风格。她想如果陈元再会打一套霍家拳,那就更像了。然后她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梦里一会是霍元甲,一会是陈元,她自己一会儿是霍元甲的妻子,一会儿又变成了倩男。
第二天她一早醒来,收拾收拾赶紧起床。天蒙蒙亮,爹娘、哥嫂的屋里都还没动静。步步轧了一盆井拔凉水开始洗脸。水清凉清凉的,鞠一把水,洗一把脸,头脑顿时清醒了。家里的小轧井真好,里边的水又凉又甜,到了冬天水又变成温的。小时候奶奶告诉她,每口井里都坐着个龙王爷,夏天他拿着扇子扇,冬天他在井里烧锅,然后井水就变得冬暖夏凉了。小时她特别相信奶奶的话,长大读书了,虽然也明白了,地下的水温一直是恒温,只是季节的温度在变罢了,可是她依稀觉得,水井里边真的有神仙,否则那水怎么就吃不完呢?
洗完脸,她在水缸里舀了三瓢水开始做早饭。步步特别知道心疼娘,娘一天到晚不舍得停歇,丢耙子拿扫帚的忙着。步步有时候甚至于担心,娘的力气会不会用完。步步一边烧锅,一边想着心事儿,一会功夫水就烧开了,咕嘟咕嘟地在锅里翻着花滚。她起了一暖壶水,然后一手拿着勺子推,一手撒着玉米糁,俩手配合得很有节奏,锅里一个疙瘩都没结。她又往灶火门里加了一根木头,让火自个烧着,她跑到挨着西墙的菜园里,在黄瓜架上摘了几根黄瓜。她洗好之后,拍了几根切成黄瓜片,又用蒜臼捣了蒜泥,放了一些娘自己酿的醋,滴了几滴小磨香油。然后馏热了馍,一顿饭就做好了。
这时候爹娘已经起床,哥嫂的屋里还没动静,娘轻轻叹口气,爹把往年的旧镰刀拿出来,开始在磨刀石上来回磨。步步端了一篓麦糠,倒进水缸里,用大铁质漏网捞出来,倒进牛槽里,又在上面放了两把麦麸,用搅料棍来回搅几下,两头牛埋着头开始吃草。步步发现,两头牛都是大眼,还双眼皮儿,黄色的眼睫毛可长可长的。她忽然想那个刘元好像也是双眼皮,只是内双,她噗嗤一声笑了,自个是不是魔怔了?喂牛都能想起刘元了。
接着就是收麦季节了,这年收麦是在四月底,爹说今年是大丰收。爹说明收轻,暗收重,意思是说如果月底没有月亮的时候收麦子,麦子的颗粒就会很重,如果月初,月上柳梢头收麦子,麦子的颗粒就会很轻。步步问科学根据呢?爹说民谚有时候比科学更厉害,是几千年历朝历代总结出来的经验。收麦子的时候,刘元来步步家帮忙了,听哥哥说刘元很能干,一点都不心疼力气。那么高的麦秸垛,他一杈就挑上去了,大气儿都不带喘的。嫂子说这点是比你强,你给我家帮忙,愣是举不起那杆木杈。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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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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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
认认真真的看完了,这个故事很受启发,对于年轻的我们来讲,值得去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