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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山水】博望美弹三弦曲儿(散文) ——记民间说唱家赵福申、番贵荣老人


作者:飞红霞 秀才,1951.6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247发表时间:2014-12-26 11:18:04

噔——噔啵浪当噔——噔啵浪当噔啵浪当噔——噔——噔——
   来到博望老街西吊桥,就听到这低沉悠扬的弦声绷脆婉转扣人心弦,我心中陡然想起一句俗语:“美得弹三弦。”这是我们常说美得很时用到才用到的一句话,看来美到弹三弦的程度应该就是心里美的最高境界了,真不愧言。久违的弦声也让我打开了儿时的记忆。
   那时村上没有电,更不要说电视机、上网了,晚上就盼望有说书或者放电影的来。我们村上就有一个唱三弦书的,他外出演唱归来,总不忘在村里表演:一人一桌一椅,一盏茶一木横挑一煤气灯,加上艺人自带的三弦、踏板和小鼓等,就成了乡村里的大舞台。记得艺人先是打闹台,待人们把台子围得水泄不通了,开始起来打场子(也就是踢飞脚),场子打开后,艺人要先品一品茶,一切就绪后,这才开始了弹唱。每当弹到深情之处,总是眯着眼,身子向前一探,头也跟着前倾,然后在向后猛仰,同时拨弦的手纯熟地绷弦,那境界真的让人想象到是神气十足的美气,一种悠然超然的幸福,而此刻也往往叫好声与掌声骤起……
   “召,咋不走了?”卞叔已经过了吊桥向南拐了弯,见我愣怔便喊。我急忙赶上他,“就到了,头一家就是。”我应了一声。这时有女声开唱了,和着弦音的伴奏,听得人心里真是美不棱登一棱登。我们在这一家门前驻足,这是一个朝东的院子,看着并不宽大,后排是高高的水泥平房;前排以前可能是瓦房,现在屋顶翻新成了铁皮顶了;两扇古朴的木大门在高高的台阶之上虚掩着;除了门前的一小片空地外,其余的地方栽的都是树木,这里坡势落差很大,下面便是近乎干涸的古城河。房屋依地势而建,正对旭日东升之时,门前又有小桥流水,真是难得的良宅佳地。
   我们不忍推门惊扰,在门外倾听,我觉得唱曲耳熟却不知何名,卞叔倒很在行说了一句《卖丫鬟》,就是的,一句话点亮我心中的思结。娴熟的伴奏,悠扬的唱腔,和着冬日午后丽丽的斜阳,如袅袅的轻烟笼罩着这福祥的小院,倾听的脑海此起彼伏,忘记了所有的烦忧,跟着节拍回味在“噔啵浪当噔”的节韵里。入神地听了一会儿后,卞叔笑着随口道:“这老俩口还挺能整的。”我知道这是在赞他们夫妻琴瑟相调,和美和谐的。
   一段过后,我们推开了门。就见二老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不用说站着手拿八角鼓的老人就是曾经名赫一时的番贵荣老人。她高高的个子,身材颀长,苗条文雅,仪态端庄大方;和蔼白净的脸堂透着红润,额前眼角的皱纹遮不住俊美的颜容,花白的长眉掩不住清秀的容光,慈目温和透着善睐的灵动;两条纤细的长辫被青丝高挽,显出内在的英秀之气。坐在大圈椅上手持三弦,脚缚竹板的是赵福申老人,他高大魁梧,气度不凡,浓密的银发向后蓬松梳理着,宽眉阔面之上炯炯坚定的双目深邃幽远。见有人来,两位老人同时收住了表演,卞叔和他们熟悉,见面寒暄之后,番贵荣老人倒上茶水,回里屋忙了。我们便和赵福申老人攀谈起来。
   两位老人都已年近八旬,但身轻体灵,耳聪目明。我们从身边的事情谈起,谈到演唱的雅兴,老人道,老是老了,但这是一辈子的沉淀,隔三差五的总要弹唱一会儿,一来解闷儿,二来拳不离手,曲不离口也是一种锻炼,今儿看着天好,午后又温暖,所以我俩就情不自禁的奏在一起,拿起家什儿。老人道,孩子们都有自己的工作,各自忙碌,老俩口互相照顾着,他们说只要二老身体好,便是给他们最大的帮助,当然也是自己颐养天年的幸福。在卞叔的追问下,老人谈到了过去是怎样学戏唱戏的?又是怎样和番贵荣老人结识的?
   老人说自己小的时候,爷爷就会弹唱,从小就跟着爷爷熏陶,咿咿呀呀,也能唱也能弹,没事一家人聚在一起唱上一段觉着特别亲和。有啥好啥,一来二去的,街上有茶馆、酒馆为招揽生意就来请唱,唱三弦热闹,能消遣,还有馈赠,就这样成了习惯,当然唱的都是旧曲。那时候还小,就是在解放前后吧,爷爷弹唱总带着我,偶尔也让我唱两句,打个节拍,弹奏个简单的曲子,只是技艺不精。长大以后入了伍,在部队服役两年,也就是三年自然灾害开始之时,一年春天正赶上大旱,我回来探亲,正好赶上大家抗旱浇麦子。那时村里都有文工团,抗旱的大事也要有人宣传,所以区里请了有名望的裴家(裴长义、裴长寿)老师的戏班子来指导,编演抗旱的曲子,鼓舞势气。区政府就在东阁(现在的博望镇一小东),村知书安排各家轮流管饭,文工团白天排练很辛苦,晚上有时排练,有时演出,当时申桥村也有一个姑娘参加文工团,晚上她们都在东风、博望、老街这几个村子住。
   那天晚上,邻居家的一个姑娘带她俩(番贵荣和申桥那个姑娘)来住,晚饭后又没事,就想着要唱两段,邻居家的姑娘过来捎话说:文工团的想唱两段戏,让我过去伴奏一下。于是我带着三弹就去了,我弹她们唱,你还别说,一开始我们就配合得十分默契,一直弹唱了几段,有个把钟头,我就回去了,这件事也就过去了。可隔了一天,邻家姑娘和那个申桥的一起来找我,她们扯了半天闲话,最后问我愿不愿意和前天晚上那个姑娘好,我当然一百个愿意,原来她们也是商量好的,先问她(番贵荣老人)喜欢我后才来问我的。后来她给家里说了,她的家人又让我去他家一趟,也没有看掉,就这样订下了,该是一家人时天奏合得好,老人目光里充满了柔情。
   那时部队也知道了我在家订婚的事,还让政府派人来问候,他们当时可能想军人与艺人是否是真心相爱?生怕不和或是家庭包办吧。结婚时正赶上三年自然灾害,吃没吃的,草根、野菜、榆树皮、糟子……能吃的都吃,好多人都患上浮肿病,生活艰难之极,不要说什么彩礼了,就是一床棉花被子都没有。
   “那时真的不敢想啊!”卞叔插话了,“你是门里出身的,那嫂子呢?”他心底很清,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精神。
   她是沙山村的,从小也是喜欢唱戏,跟着包庄文化管理站学唱,人家天生就是唱戏的料,唱得好,在那一片儿很有名。那时候省里要组建戏班进京表演,裴老师曾经去过省里接受培训,回来后就开始收徒传艺。在包庄文工团,当家的是第一个被选中的,她唱演微妙传神,文戏武戏都唱得有板有眼,动作也干净利索,加上那时年轻貌美,很快唱红了十里八乡,被大家尊为‘大师姐’,我们认识之前她就能和老师一起同台演出了。我们认识了以后,裴老师也很赏识我。这里不得不分清了,裴家老师有两个,一个是裴长义大家都称他裴老八,一个是裴长寿,大家称他裴老十,裴老八善唱,裴老十善弹,当家的跟的是裴老八师傅,我跟的是裴老十师傅。因为他们选的人要进京表演,所以部队也考虑让我提前复员了。就这样我们都在老师的带领下进京演出了,演出结束后,还受到了周总理的亲切接见,这当然是我们艺人最高的荣誉。
   从北京回来后的一段时间里,我们都成为了裴家戏班中的成员,也就是那个时候,裴氏兄弟广收弟子,当时形成了裴氏戏风,在宛北一带享有很高的声誉。前来学戏、切磋戏的人络绎不绝,当然来请戏的也不少,有时是老师派弟子前去,有时老师亲自应邀。戏唱响到了附近的几个县市,鲁山、南召、新野、镇平、唐河、社旗、平顶山,甚至驻马店、襄樊的都有人来请。后来,裴长义老师过早地离开人世,裴家戏班也渐渐地散了,我和当家的也就离开了裴家独自演艺了。
   卞叔问:“那你们遇到没有遇到过别人的歧视?不是说以前唱戏的被人瞧不起嘛!”
   那时候已经是新社会了,没有发生过这种事,不管是去哪里唱戏大都是受欢迎的,因为那时人们就是靠听戏、听书娱乐的。倒是逢台表演,附近三五里村的人都要来看,特别是听说她(番贵荣老人)来唱戏,只要她一出场全场轰动,掌声、叫好声连连不断,往往本该收场的戏老是收不了场,观众不走一个劲要求唱,弄得班子人困马乏的,有时候能连加几场,后来就不让她在最后出场了。她演得最好的曲目有《武松打店》、《卖丫鬟》、《抢铜钱》等戏,这些戏至今忘不了,刚刚演唱的就是。
   后来就是学唱新戏的时代,记得“大跃进”时“浮夸风”、“共产风”造成了一些地方干部不说实话,瞒上欺下,麦垛撒层麦子当粮仓,上报产量。上面领导深恶痛绝,对这种现象派人来调查,查到谁要处理谁,人们戏称“拔丁子”,拨乱反正。区政府把艺人们重新组织起来,树新风、唱新戏成为当时的时尚,在区文化站里,由县里面传下编好的戏词,然后大家结合自己的唱腔来唱,各生产队还派来的有学员,学员学了以后回去带领生产队的文工团来演唱。
   说到是不有作词作曲时,老人道,上面发的都是词,没有曲谱,大家都是自我揣摩着练,练上一段时间就形成了自然,也就自然会唱了。就是跟老师学艺时也没有曲谱的,都是老师一口一口地传授,弟子们一口一口学腔调的,动作表情以及表演技巧也都是老师指导的。确实,来自民间的淳朴的戏曲,何须那种高雅的严格的条条框框来束缚呢?只是没有曲谱在承传这方面就会有欠缺。
   老人说在那大生产年代里,也就是上世纪的六七十年代,夫妻二人经常被镇里抽去作宣传工作。不仅仅于学新戏,还要宣传党的政策、法规等一系列的文化工作,有几年还经常被县里抽走。到县里来的都是镇里的弹唱能手,大家在一起集中培训后,就被派往到各乡镇各村去演出。可以说方城的村村寨寨,山山水水都曾有过他们的身影,有时还把戏带到周边各县。那时没有车子,每次派出都是上面写好介绍信,然后同伴们一起步行赶往要去的生产大队。因为白天要生产,一般都是晚上演出的。赶到的早了能休息一会儿,吃个安生饭,要是晚了就得先让人轰台子,边吃点东西垫巴垫巴边演出。或者干脆演完了再吃,那时最好的饭就是好面烙馍,说实话当时哪个生产队能用好面馍招待我们,哪个生产队就是最富有的了。晚上唱完了就住在百姓家里,一般都是村支书事先安排好的,有时去一个生产队演几天,村支书就安排几家轮着管饭、轮着住,经常这样也习惯了,大家也都没有怨言。
   卞叔问:“那有没有其它情况,比如不凑巧,比如生产队不想唱呢?”
   老人笑道,这些情况都遇到过,有时下连阴雨,就在屋里唱或者干脆回来,有时支书不想唱,就唱不下去,介绍信也没用,反正没少拱麦秸窝。记得一次在方城东北的拐河一带唱时,我们拿着介绍信问到了一个生产队,当时群众都想唱,也都说他是支书,可是他就是不认承,不想唱,我们也只好作罢。那天晚上不仅没有混到饭,回来时又饿又累又困,不得不找了个麦场,在麦秸窝住了一宿。
   随着时代的变迁,土地承包制落实以后,百姓渐渐地有了吃喝,有了家底,这时候镇里有司法局、普法办、文化馆等组织演出。因为根据政策内容练唱耽误时间,所以就很少再改唱新词新戏了。在单位里派来人的带领下,我们唱上一段轰起场子,然后就由他们的工作人员发言,讲上一段法律、政策。也是这个时候,老百姓有个红、白喜事也总想请人轰轰场子,于是就有人来请唱,并且有个庙会的什么啦,我们也常常被请去演唱。现在人老了,出去唱的时候少了,可在家没事的时候,夫妻俩还是要唱上一段,聊以解闷儿,便以找回过去的情结。
   接下来老人为我们回忆了两件事。一件是2009年时,镇里传话说晚上要我们在镇政府礼堂演出,说是县里的白县长(白振国)要来听,于是二老早早地到镇里候命。晚上白县长真的来了,还带来了一大群人,二老在那里唱了拿手的段子,一出是大调曲,一出是三弦书。唱得在场的人拍手叫好,演完了,白县长亲自握住老人的手道:“你们现在可是宝贝呀,可以说没有人会超越你们了,注意一条,要培养新一代……”
   还有一件事是驻马店地区有人来学艺的事。事情发生在2011年,那天上午,有一群人来访,说是来向我学三弦的,跟着的还有县里一个管文化的领导。这几个人是驻马店的艺人,精通音律,我们边弹边唱毫无保留。因为是生人,看人家又都有地位的人,也不好意思问人家的名和姓。就这样他们学了一个上午,能让人家饿着肚子走吗?我抽空打发人去买菜,可是人家执意要走,其中一个女的说:“老先生,吃不吃饭不重要,重要的是您老的三弹技艺都被我们学走了……”学就学吧,反正天下戏同属一家,有戏大家唱大家听没有什么不好的。临走时,他们还和我们合影留念,只是当时忘记叮嘱他们给我也寄来一张照片。
   两位老人就是这样的无邪无私,国家现在有多项补助,两位老人一辈子唱戏,特别是政府部门有求必应,现在虽然不唱了,肯定也有所补助吧。结果老人淡淡一笑道,前些年从南阳有人来信说是国家有政策可以补助,让去市里找人,可是去了几趟被推了,不认识人,四面黑呀,裴家的弟子也有在南阳文化上的,但没有去找过他们。
   接下来老人又谈到了一些艺人的情况,有吴玉庆、雷音九、胡希华、段志和等。老人特别谈了段志和,他是唱坠子书的,戏唱得很灵活,善于发挥,唱词不死板,爱唱本头戏,头尾只要对照,中间可以随意发挥。不想唱一天两天就可以唱完,想唱十天八天都唱不完,据说一次在南阳唱戏,那儿吃得好喝得好,光(只)唱一出“捞石碑”就捞了半个月也没“捞”上来。最后老人又向我们介绍了些三弦的常识和收弟子的情况,说曾经有两个弟子学戏,但都是半途而废了,老人感叹时代不同了,三弦书的发展堪忧。
   已是斜阳西坠,我们离开了老人的家,两位老人热情地把我们们送到了吊桥之上,我们也真心祝福两位老人健康长寿,福如东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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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博望美弹三弦曲儿》这是一篇写人记事的散文,文章通过民间说唱家赵福申、番贵荣两位老人在民间说唱的故事,描写了两位说唱家的演艺经历,真实反映了横跨时代的社会生活。同时可以看出两位老人精湛的演艺水平以及给普通民众带来的精神文化上的享受。文章人物描写生动、形象,材料、故事的截取详略得当,不落俗套,条理清楚,层次鲜明。现在,像民间的这种说唱艺术均被列为非物质文化遗产,说明国家对民间艺术的高度重视。这篇人物访谈,写得如此文采飞扬,值得一赞。感谢作者赐稿山水,欢迎作者佳作多多呈现!推荐阅读。【山水神韵编辑:九井居士】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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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九井居士        2014-12-26 11:24:17
  这篇人物访谈写的有声有色,值得学习!
走进柳湖,走进生活,沉浸在梦境之中。恬淡安静,关注民生,品味社会,让灵感插上翅膀。
回复1 楼        文友:飞红霞        2014-12-28 12:54:54
  其实没那么好的,都是朋友的赞誉!感谢朋友厚爱!问候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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