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恍恍惚惚我们提着篮子，拿着捞斗，赤脚在沙滩上飞奔，欢快的笑声随着刺骨的东北风一路飘远，飘向了那东北边的铜模山……一回头你不见了，我急的大声呼喊着你，一个激灵醒来原来是在梦中。午夜梦回，那些尘封在心底里的往事，随着模糊的记忆渐渐清晰，思念的痛楚在身体里肆意弥漫开来……
　　
　　 我们住前后屋，你比我大三岁。你喜欢哇哇乱叫，大伙叫你傻大姐。你皮肤黝黑，样貌丑陋，村上的小孩都不喜欢和你玩，都喜欢欺负你。只有我愿意和你一起玩，我也从不欺负你。
　　 因为你总是会帮我做些我做不动的活。我们去湖里洗衣服，那些衣服都是老棉布的，又全部是补丁的衣服，一篮子衣服我总是带拖带拽的拎回家，只要你看见，你就会飞跑过来帮我提，你比我高一个头，你的力气好大。
　　 冰凌结的厚厚的大冬天，我们赤脚在湖里抓鱼，我的脚在冰冷刺骨的湖水里，被昂钉鱼刺戳的鲜血淋漓，疼的我龇牙咧嘴，头冒冷汗，你给我用手绢包扎好，背起冻得僵硬的我就往家跑。我把鼻涕眼泪都擦在你那补丁厚厚的肩膀上，你说我这个傻丫头真麻烦，我在心里暗笑你，你自己是傻子，还说我是傻子。
　　 春日来临，万物复苏。我们一边挖野菜、一边捉蝴蝶、一边采野花编织花环玩，我把那鲜艳芬芳的花环套在你脖子上，你高兴的手舞足蹈，张着大嘴开心的哇哇大叫，伙伴们都说你是傻子，可我不在乎，我喜欢你。
　　 夏天的时候我们一起在山上放牛，村上的人都在学唱戏，准备过中秋的时候上台表演，我唱打猪草给你听，你乐的跳起脚给我鼓掌，说我唱的真好听。我用树枝教你在山岗上写字，写你自己的名字，其实你有很好听的名字，叫爱莲，可是你太笨，我怎么教你也不会写。玩累了我们就躺在山岗上睡着了，悠悠山风携带着淡淡松花香，倾入心脾，真舒服。
　　 十五岁那一年，媒婆给你做媒，把你许给了湖北边靠近铜模山的一个小镇，一个患小儿麻痹症的跛脚男人，媒婆说：“那个跛子会手艺，是个裁缝，说是荒年饿不死手艺人。”你妈信了媒婆的话，收下了五斤肉，一百块钱的彩礼，就给你订了婚。你有些傻傻的不知所以然，后来我听大人们说那个男人不但是个跛脚，还是个驼背，但是手艺很不错，只是比你大了整整二十岁。
　　 一个大雪天，跛子提了两瓶酒，一刀肉，上你家门来找你妈要人，说是娶你过去享福。你出嫁那天穿上跛子送你的花洋布棉袄，扎上了红头绳，真好看。当时我好羡慕你身上的那件花棉袄，我在心里想等我长大了我也要出嫁，出嫁了就有花棉袄穿了。
　　 秋天的时候你挺着大肚子回来了，皮肤变白了，没有以前那么邋遢了，以前脸上总是糊的像个大花猫，出了嫁你变干净了。我问你怎么这么久都不回来，我想你了。你答非所问，笑呵呵的拍着你的大肚子对我说：“是儿子。”
　　 大人们都说跛子德行好，虽说年纪比你大些，有残疾，但是对你还是很体贴的。跛子和你爸喝酒的时候吧唧着嘴说：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你头胎能生个儿子，说他们家三代单传，不能在他手上绝了后。
　　 深冬的时候跛子托人给你妈捎来信,说是你生了，生了个丫头。听带信的人说：跛子很不高兴，也不怎么管你，生了三天了也不来娘家报喜，后来遇见了个熟人才托他带的信，你妈把家里早早开始攒起的一篮子鸡蛋带上了路，冬天湖水退去不用绕路，从沙滩上对直走，半天的功夫也就到了你和跛子家。
　　
　　 二
　　 寒风刺骨的冬日我固执地站在沙滩上翘首期盼你妈快快回转，我想尽快知道你的消息。刺骨的寒风把我瘦小的身躯刮的缩成一团，冷风钻进我的骨头里，冻的我瑟瑟发抖。
　　 我等啊等，等到日落日又升……第三天中午我终于看见一个人影，在无际的沙滩上蹒跚行走，我知道那是你妈回来了，我一路飞奔一口气跑了好远好远，我迎了上去，喘着粗气迫不及待地问你妈：你怎么样了？你好吗？宝宝好玩吗？跛子对你好吗？你妈摇摇头，用衣袖抹眼泪，什么也没有说。
　　 孩子没有出生的时候跛子对你还是不错的，跛子一直固执地认为你肚子里的孩子一定是儿子，结果生下来的是个丫头，对跛子的打击很大。他也不管你和孩子，也不好好做饭给你吃，因为你没有吃好，孩子也没有奶水吃，饿的哇哇大哭。跛子见你妈送来了一篮子鸡蛋脸色才有所缓和。
　　 你妈好言安慰跛子说：“头胎生的是丫头，二胎就有可能生儿子了。”她要跛子好好待你，说要是把身体拖垮了，就真的生不了儿子了。跛子听你妈这样说才又对你好了一点，但是还是舍不得给你吃好的，只是给你吃些粗粮，这些话是你妈回来的第二天你弟弟告诉我的。我心里好难过，天天盼着你快点满月！一直等到你满月了，你弟弟才去你家把你接回了娘家。
　　 你回来的那一天，村上好多的人都去你妈家里看你，都夸孩子长得好看，孩子眼睛大大的，嘴巴小小的，就是有点瘦，你也瘦了一圈，但你好像比以前聪明了，你抱着你的孩子满眼含笑，含混不清地哼唱着摇篮曲，你不像以前那样哇哇大叫了，做了妈妈的你变温柔了好多。
　　 孩子两岁的时候你又怀孕了，很不幸二胎你又生了一个丫头，这一次跛子对你彻底的失望了。不但不给你吃好的，还经常打你。跛子酒瘾越来越大，喝醉了就打你和孩子，说没有儿子他辛苦赚的钱不喝酒留着干吗？
　　 回娘家的时候，你身上总是带着青一块紫一块的伤，你的眼神是惊恐的，你总是一惊一乍的，胆子变的很小了，也不爱笑了，也不敢叫了，你除了会哭，就是变的比以前更傻了！你妈边和人说你被跛子打怕了，边抹眼泪。
　　 二十岁那一年你终于生了个儿子！你的两个女儿都很漂亮、聪明，有出息！她们小学毕业就跟跛子学会了做衣服，后来合伙办了家服装厂，生意做得红红火火，现在已经是大老板了！
　　 你的儿子被跛子宠的一无是处，吃喝嫖赌，不务正业，三十大几了也没有哪个姑娘能看上他。问跛子要钱不给就对年逾花甲的跛子破口大骂，有时候还会动手把跛子揍一顿。两个姐姐也拿他没有办法，好赖话对他说过多少也没有用。
　　 可是这一切你都不会知道了，因为你早已不在人世了！生儿子的时候你难产，接生婆问跛子是要孩子还是要大人？这个可恶的跛子一点不念夫妻之情，选择了要孩子，因为接生婆说这一胎肯定是儿子。你死后跛子并不难过，草草的把你掩埋在那铜模山脚下，就去办他儿子的喜酒去了。我可怜的伙伴，你就这样匆匆走完了你短暂的人生路！
　　 昨晚我又梦见你了，梦见你带着一个大大的花环开心地哇哇大叫，梦见我们在沙滩上奔跑欢笑……爱莲，我亲爱的伙伴，你在天堂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