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接打击（二十一）

　　胡部队长睁开了眼睛，又续上了一根烟，看着满身尘土、满脸火药黑的战士。他拍了一下自己肩上的灰尘，无意间摸到了上校肩章上的几颗星，轻轻叹了一口气，当官的荣誉背后是士兵的汗水，甚至是鲜血。他缓步来到炊事班跟前，掀开锅盖子瞧了瞧，锅里一干二净。炊事班长被锅盖声惊醒了，一抬眼看到了首长，马上站起来说：“首长好！”
　　胡部队长看了他一眼道：“以后多做点，别饿着战士。”
　　“是！首长。”炊事班长直挺挺站着。
　　胡部队长一摆手：“你去眯会儿吧，我随便看看……”
　　转了一圈后，胡部队长坐在指挥车里还想眯一会儿，突然曲参谋掐着一封电报跑了过来。“首长，上级电报。”递上电报，曲参谋站在旁边，首长接过电报扫了一眼，电文很简单：情况紧急，你部做好抵近射击的准备。XXX指挥部。
　　“他娘的，这是想让咱大炮上刺刀哇？看来又要转移了。通知部队，做好出发准备！”胡部队长下完命令，抬腕看了下手表，正好是午后十三点三十分，算来作战已经持续了十九个小时了。
　　一阵风袭来，卷起一股黄沙。王大炮“呸”地吐了一口道：“妈的，这鬼地方，饭里掺沙子没吃够，风里也带进来了。”然后督促着两个排长说：“告诉部队好好准备，抵近射击时，瞄准目标给我直接打击，但他娘的一定要做好防护，离炸点近，小心炮弹皮子崩着人。”又转身扯脖子喊：“司机班长！司机班长呢？”
　　“到，连长我在这里。”司机班长“噔噔”一路小跑来到王大炮面前。
　　“马上组织车辆检查，一点问题也不能出，到直瞄阵地还有七八公里，一辆车也不能给老子趴窝，听清楚没有？”王大炮两眼像是冒了火。
　　“是！连长，我就是推也把炮给推到位。”司机班长转身去组织车辆检查去了。
　　“连长，你说这上级整什么玩意儿呀？还真让大炮上刺刀咋地？”方天明觉得新鲜。
　　“他娘的，上不上剌刀那是上级的事，咱就管执行是了。不过直瞄射击咱也不是没练过，按操作要领来，战场上啥屌事都能遇到，整吧。”王大炮似乎心里很有谱是的。
　　“连长，我只知道八五加浓炮可以直瞄，那是反坦克用的，可咱这一二二榴弹炮抵近射击还真没看过。”方天明心里可没底的。
　　“道理一个样，只要计算好诸元，保证削到目标。你没听过坦克打飞机吗？这事共军都能干得出来，还有啥干不出来的？”王大炮可不管这一套，只要上面让干，他敢蹬着梯子上天。
　　“听过，听说是在朝鲜战场上志愿军干的事。”方天明是在军校时听到有这么一说。
　　王大炮出了一口气：“就是呀，共军啥战法都有，啥招数都使，目的只有一个，打胜仗，这就叫机动灵活的战略战术，嘿嘿……”
　　“连长，坦克打飞机？真的假的呀？”一班长特别好信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马上凑过来问。
　　王大炮横了他一眼道：“你小子炮准备好了吗，就问这问哪的？”
　　“报告连长，准备好了，一有动静马上出发。连长，讲讲呗？”一班长用渴望的眼神盯着连长。
　　王大炮看看表，又看看方排长道：“讲讲？”
　　“行，连长就给一班长讲讲，让这小子长点知识，别一天天只知道一二二的，一点文化都没有。”方天明鼓动着。
　　“好，他娘的就给你白话两句……”王大炮往炮架上一坐，打开了话匣子。
　　“说是抗美援朝时，咱志愿军武器落后，装备也少，特别是高炮更少了。美军的飞机在头上飞就他娘的像在自家后花院一样，牛得狠，都擦着头皮飞了，帽子都能被风吹掉。咱志愿军的一个坦克连也没几辆坦克，看着美军这样的欺负人，干攥挙头一点招没有。有一次，一辆坦克悄悄从一个山坡上往后退，这坦克炮管就朝了天了，坦克连长灵机一动，想出了用坦克炮打飞机的主意。”
　　王大炮点了一支烟，继续道：“他把坦克伪装好后，不动不声地开到一个较高一点的山顶，隐藏在一片树林中，炮口斜着朝上，等了他娘的一天多，美军的飞机才晃荡着飞来，还是超低空，牛哄哄的。炮手算好了提前量，‘轰’地一家伙干了出去。因为安装的是延时的引信，正好在飞机前炸了，这飞机一个跟头栽下去。从此美军飞机再也不敢如此狂妄了，以为中国军队又装备了什么新式武器呢。”王大炮一口气讲完了。
　　一班长啧啧嘴道：“俺的娘呀，还真啥事都有哇……”
　　王大炮正讲得起劲时，方天明喊道：“连长，曲参谋来了。”话音刚落，曲参谋来到王连长跟前：“王连长，首长命令部队马上出发，在距目标一千五百米处准备直接射击。”
　　“是！方排长，马上组织部队出发。”王大炮下了命令……
　　紧张有序地一通忙活，牵引车拖着炮一溜烟绕过山坡冲了下去。
　　“排长，咱这又是上哪去？这一炮没放又跑，咋回事呢？”一班长随着车晃荡着，一路地问方天明。
　　“没放？一会有你放的，让你好好过过瘾，直接打击！”方天明斜了他一眼，又盯着车队行进的前方。
　　“班长，啥叫直接打击？”一炮瞄准手问一班长。
　　一班长挠了下脑袋：“俺还真说不清楚，好像应该是离目标很近，能看到目标放炮吧。”
　　“真的？太好了，这次可算能看到炮弹打出去后落哪了，好！好！”瞄准手乐得比车颠得还厉害。
　　“瞧你得瑟那样吧，到时候给我好好瞄，这么近再打不准，那你就回家抱孩子得了，当什么兵呀。”一班长带着领导的口吻说。
　　“我没孩子，别说孩子了，对象在哪都不知道呢，嘿嘿。”瞄准手傻笑着。
　　“别说了，快到了，严肃点。”方天明一蹬眼也够吓人的，因为毕竟这是“战时”。
　　七八公里的路不算远，又因为基本上都是山坡路，所以没有水泡泥坑，车队绕过山头就看到了目标区域。目标区就在一座山坡的正面，三个大大的白色圆圈，错落着标记在那里。白圈的直径有四十多米，中间有一个近五米直径的白点，那就是目标的中心区域。有两个圆圈已经被炮弹和火箭弹炸得“千疮百孔”，只有一个圆圈还算完好无损，但边上也让偏了一点的流弹炸了两个坑。
　　“我的娘呀，炸这么狠呀？乖乖！”一炮瞄准手惊叹着，看着远方黑黄相间的焦土，瞪着眼睛张着嘴。
　　“别张嘴了，快准备构筑阵地吧。”一班长说话间，一号牵引车已经把一炮拉到了位置，士兵们纷纷跳下车来。
　　直接射击与间接射击没有太大的区别，主要区别是瞄准上。直接射击计算好修正量后，可直接对目标进行瞄准；而间接射击计算完诸元后，瞄准的不是目标，而是瞄向距火炮一定距离的一个标杆。所以，相对于间接射击，直接打击瞄准更加直观、准确。
　　经过一阵紧锣密鼓的准备，炮阵地重新构筑好了，全连都在等待着上级的打击命令。
　　草原的天气，就像是月科里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刚进入阵地时还是微风拂絮，青黄的草在风的吹动下摇头晃脑，转眼间就是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以前在电影、电视、书本或照片上见到的“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美景，自从部队进入牧区就没见到过，官兵们都在怀疑自己是进入了美丽的大草原，还是进入了死亡大沙漠。
　　王大炮吐了一口嘴里的沙子，但一咬牙还是觉得有“咯吱咯吱”的感觉，随口骂了句：“他娘的，这炮咋打？目标都看不清了。”他说话和首长基本一个口气，不带点“啷当”不开口，似乎这样方能显示出“硬汉”的形象。
　　“王大炮，你他娘的骂什么呢？”正赶上是顺风，王大炮的话被首长听到了。他赶紧跑过去说：“首长，这样的天气也打不了直瞄射击呀？连目标都看不清楚，这是什么鬼天气呀。”
　　“打得了打不了这是你王大炮说的吗？嗯？你看你手指头长齐没有，还敢跟上级‘叫板’？让你打你就打，打好了上级表扬你，打歪了老子收拾你。”胡部队长的烟头在风中一闪一闪的，一支烟没吸两口就到头了，大部分都被风“吸”了去。他说完立马钻进了指挥车，车里也刮进了不少的沙子。
　　王大炮碰了一鼻子灰，转身向下面的人撒起了火：“都他娘的把火炮给我盖好了，这沙子如果进了炮膛那可了不得了，卡壳了啥鸟玩意儿都打不了。”
　　“连长，如果卡壳了算是事故吗？”方天明问。
　　“算不算故事倒是小事儿，但往外拆炮弹那可危险了，整不好要出人命的，但愿他娘的老天能保佑千万千万……”王大炮是可着炮的转悠，就怕有什么不妥之处影响了射击。
　　转眼间风又小了起来，天空也亮了许多，眼前的目标又渐渐出现在视线里。曲参谋看了看表，已经快下午三点了，心里琢磨着上级应该来命令了，不然天就黑了，夜间射击可不是这样的“玩法”。
　　“股长，我感觉上级好像要来命令了，如果再不射击恐怕天就黑了。”曲参谋看了一眼孙股长。
　　“是呀，得和首长汇报一下，提前做好准备。”孙股长像是和曲参谋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你们俩嘀咕什么呢？”胡部队长不知什么时候下了车，来到通信车前。
　　“首长，我刚才和股长在说，现在风小了，上级可能要下达命令了，否则……”曲参谋的“否则”没说完，就听无线电台传来了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