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花园之旅(短篇小说)
一
这一天很寻常,当我来到通往花园的小径路口,这一天又不能说太过于寻常,因为我盼望走上这条路已不是一两日了。但这条路是否真通往花园,我又不能抱着太大的希望。不是说花园太过于神秘,像极了卡夫卡的城堡;也不是说花园太过于荒诞,像极了贝克特的戈多。要是有人想到了博尔赫斯,那还真就没话说了,因为他有部大作《小径分岔的花园》。可我不想探寻花园之谜,我只想领略它的风采。据说,花园里住着许许多多的人。而我对热闹是不感兴趣的,我就想看看是什么痴迷了这么多人的心。
小径两旁不是杂草荒芜的,而是生长着好些的树,但也不是什么稀奇名贵的品种,而是大家都见惯的苹果树。这些苹果树,又不是大家都想的那种,结着红彤彤的果实,缀满了枝头。或许,当初夏娃就是受苹果的诱惑才犯下滔天大罪,在小径两旁的树却不结盘子大的苹果,而是像一棵棵白杨,挺立着身姿,威武异常。但过往的人不能质疑它的真实,在阳春三月时,它开过苹果花。
若是在开花的那个季节,走到了小径上,肯定是会迷失方向的。不是说路变得逼仄而蜿蜒了,像九曲回肠似的,而是花香太神奇了,走着走着,人就会歇下来,莫名其妙躺在树下,闻着花香做着美丽恬美的梦。于是,小径还是像往日一样的笔直,只是一梦醒来,人就会重返来时的路,把真正去的方向抛掷在日光暗淡的山巅。循环往复,自然是美妙绝伦的,可年迈已去,大多只有垂泪的份了。可这样的场景,我毕竟没有经历过,只是听人传闻罢了。
当然,若是想让我嗅嗅花香也是可以的。不妨把秋天小径两旁苹果树下的杂草荒芜,换为生长着牵牛花、狗尾草、艾蒿,一棵棵巨树绿意葱茏的,蓊蓊郁郁。只是牵牛的叶子要歪斜一些,狗尾草颜色要绿些,艾蒿的枝蔓要稠密一些,而苹果树盛开着花了,紫色的、酱红色的、番茄绿的、菊花黄的。不远处的小河,流水正潺潺地捎来远方的雪影。
在一个玫瑰色的黄昏,我来到了苹果花香四溢的小径上。正如设想的那样,呈现的是春天的景象。这花瓣吸引了我,我看着拳头大的花瓣发愣了。我游走了多日的疲惫顿时消失了。在花香的浓郁中,我仿佛置身于喷头之下,温热的水簌簌自头顶淋来,抚摸着我的身体。疲乏消去了,我在小径上又欣赏着牵牛花的藤蔓了。随着藤蔓的延伸,我来到了小径的中央。就在这时,遮天蔽日的树叶,让柔和的熏风撩出了丝丝缕缕的缝隙,我瞧见了模糊的朦胧的影子,俨然花园的样子。可再仔细一瞧,望见的不过是苹果花的芬芳罢了。一种沉重至极的困倦袭击了我,躺在苹果树下就做起了梦。
这梦,大抵不会差到哪里,至少应该没多大的忧伤吧。因为据说,小径旁的苹果树会依据来者的嗜好,选择符合胃口的梦种,植根于来者的大脑里。于是,正如童话故事中,有着名利追逐的便有了名满天下的那一天,有着财富渴求的便有了马良之笔信手一挥就是金山银山,有着寻美之念的便有了海伦似的女子窈窕翩跹。梦的魅力是惊人的,当人醒后,忘却了来时的路,也忘了归去的途。而我,苹果树将如何选择种子呢?我不敢妄自揣测了。我只知道自己是又回到了来时的路口,就是如此的简单。
当然,这只是种愚念。毕竟,我是没能有机会闻过花香的。因为这个季节来对头了,它不是春天——那个心意盎然,精神焕发的春天。而那个季节,正是人做梦的大好时节。若是孩提时,大人们会牵着手说:
风儿暖了,冰河解冻了,花儿开了,我的孩子,是你放飞梦的美妙时候了!
孩子揉了揉眼睛,通常会说:
梦是可以吃的吧,甜甜的,跟水果糖似的。
二
我正欲跨入小径,跳出来一条狗。这是一条老黄狗,随着嘴巴张开,喉咙里发出吠叫,粘稠的哈喇就从嘴边淌了出来,呈线状耷拉到地上。它的身子不是静止的,在晃动着,伴着瘦骨嶙峋的摇晃,一捧一捧的碎毛便漫天飞着。我平生最怕的就是狗。闻到了狗声,我趔趄着退回了三步,因为那里有几块拳头大的石头。幼时被狗咬惯了,到一个地方总会留意对付这家伙的东西。
想着石头能收拾这畜生,我就兴高采烈地耍起了各式各样的动作。是哦,只要烂狗你来,我拾起石头就砸你。不说砸个尸横遍野,至少也会让它散架的,来个半死。可这狗贼精了,干脆蹲坐着,任我使出百般的戏谑挑弄,它就是不动,稳如泰山,只是把眼睛直直地凝视着我。若是我抬脚往前跨,它的眼里便射出杀气,森森然。
我想,不能老是这般僵持着吧。一条年老体迈的狗是不能挡住我的小径之行的。我顺手拾起了石头,不是往狗身上砸去,而是往小径砸去。因为,我想居然有狗护着小径,肯定有什么人在林子里躲着的,不可能让人把老狗打残了拿去熬汤吧。果然,石头一出手,便传来了槖槖槖的脚步声。我正后悔,不该投石问路。哪料,一个气势汹汹的人出来了,身上穿着安保的服装,手捂着额头,血渗透过了手指,一滴滴正往地上掉着。
狗见着主人被石头砸伤了,汪汪狂吠了起来,原本静坐的身子也蹿起。当这人距狗只三米远时,狗就怒火冲天了,向我奔来。我不得不又拾起一块石头。狗被吓着,扭转了身,跑到主人身前。这人虽是受伤,但脸上的气消了些,还透出了点红润来。随着红润的增加,他的伤也就痊愈了。这时,我瞧见他身后的血滴都不见了。
我跨了两步,狗蹦出来欲咬。主人呵斥道:死狗。它耷拉着尾巴,埋着头,步履悠缓。
我便把自己的来意,向这人说了。
话音未落,他的眼睛就咄咄逼人地打探着我。
他说:我在这里守候有些年头了,熙熙而来的人我见多了,攘攘而去的人我也见多了,但真正去到园子里的人少之又少,它不是像大多数人想象的那样,富丽堂皇,百花绽放,万鸟扬空。
我说:你进去过?
他说:他们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的,从他们的表情上我也就琢磨出一二,这园子肯定是不好的,至少在他们是这样认为的。我是没有去过的,因为我本身对园子就不感兴趣,我最多也就是个拾荒的人。
我说:这么近,溜达溜达你也应该是去过的,难道很远吗?
他说:远与近,我说不准,但我就是没进去过。
我不好再追问,便问他去园子要办理什么手续不。他从口袋里摸出个本子,递到了我的身前。这是一个乌七八黑的本子了,我接过了本子,翻开来,许多熟悉的名字都在上面,大多都是我在孩提时便听说了的。我的兴趣浓了,与他们能在一个本子上这是多么荣幸的事啊,眼睛也瞪得老大。手指在纸页上簌簌地翻着,纸页发出沙沙的声响。我正想瞧瞧在俺们这个地方都有些什么人入园登记了,他一把抢过了本子,气恼地说:
你到底进还是不进。
他的行为让我很意外,也很惊诧,心里想到:看门的还真是天下一个路数哦。我赶紧慌张着说:进,进,谁说不进呢!
要进,那就签名呗,不进就赶紧走。
原本是想把自己翻看的初衷说一番的,瞅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我也就闭口不谈了。而是接过了本子,在他翻开的空页上工整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可当我阖上的顷刻间,我瞧见字迹已模糊,字体也变得潦草了。
当我把名字签了,他的耐性便有了,脸上挂起了笑容,原本挺直了的腰身也佝偻了些,说话的声音也温柔了些,说:
若是你感兴趣,我不妨带你参观我的住处,那里有许多你想看的。
我摇了摇头,说:
不了,你的好意我心领,我就对花园感兴趣。
他咕唧说:真是一个怪人。
三
我在小径上走着了,日光从小径的那方照来,温温柔柔的。我抬起了头,望着高高在上的太阳,像一朵颤栗着的玫瑰托着的露水,晶莹剔透中倒映着花的颜色。绮丽的云彩不见,甚是干净清澈。
不知为什么,走在这条小径上,我的心哀伤了起来。我是怀揣着欣喜与激动迈入小径的。异常的心理反差使我觉得极其的莫名其妙。难道是树上的苹果在发生效用,要勾引我逾越自己?尽管脚步在走着,我的眼睛却盯着两旁硕大的苹果了。随着风的微微拂来,金色的风颤动了树叶,发出轻轻的簌簌声。
我的口渴了,极想吃树上的苹果。当我的手触摸到了苹果的刹那,我才隐隐意识这极有可能是设计的陷阱,布置的圈套。如果我摘了,一切都会形如长江之水,滚滚东流去。但在我的脑海中,响起了苹果被咬开的清脆声,紧接着嚼碎了浸透着果汁的哗哗声,吞下了喉咙的咕嘟声。也正在这时,一枚苹果翛然落地了,碎成了三瓣。我的心在呼唤了:
捡起来吧!捡起来吧。
就像一群贪吃的孩子,搂抱着我的大腿,生拉硬拽,不得到自己喜欢的东西不撒手似的。不要说,我还有些心动了。因为我的脑子里没有了对苹果的顾忌,也没有了站在小径口对自己的提醒。树叶又一次响起了,簌簌的。却在树叶间夹杂着一种音乐的元素了,像一首童谣。那时我的奶奶总是会在我的小床前哼着的。我就迈开步子往前走,毋庸置疑,声音正是从前方传来。
果不其然,就在前方不远的地方我邂逅了一个老人,发苍苍,目茫茫的。她是对着一旁的果树坐着的,一脸的哀愁状。我走近了,看着她的怀里正抱着一个熟睡的孩子。她的眼里却在流着泪。这不得不使我感到惊诧了,在通往花园的小径上,怎么会有一个老人呢?最主要的是她根本不像一个有能耐的人,而去到这园子里的都是能耐超群的人。自然,我算不上什么能耐超群。带着好奇与疑惑,佝偻着腰,我便问了:
老人家,您在哭什么呢?
老人起始不言语,仍是在独自哼唱着催眠曲。可能是我这个影子始终保持在一个幅度,她有所觉察了,才从嗓子里费了老半天力气说:
你在说什么呢?
我又把话重复了一遍,说话的声音也不由地加大了些。
这时的她哭得更凶了,眼泪在日光之下,像一颗颗璀璨的珍珠,耀眼而醉人。我那死去的奶奶就喜欢哭,可我要是捏着手纸擦拭着她的脸颊,顷刻间,她就恢复常态,红光满面了。我蹲下了,手从裤兜里掏出了纸巾,为她擦拭着哗哗的泪水。当一包纸擦完一半了,她才停住了哭声,眼泪也才停止了掉落。尽管有三颗在眼眶里打转,但我还是看见她巧妙地遮掩了回去。
我说:老人家,您这是咋地?这般伤心啊!
她的脸确实红润了,她抬起了头,望了望我,说:
我的孙子不见了。
咋不见的呢?
他跑进果园,就不见了。
我打听了她孙子的长相。在她的话中,我知道:这是一个穿着蓝色上衣,黑色牛仔裤的小男孩,有一双滚圆的眼珠子,高额头,鼻翼尖尖的,盘子脸,在下颚的右侧有颗痣,年龄在五六岁的样子。她的这一番描述,愈发愈让我觉得第一眼瞧见在她怀里的孩子正是她要找的人。当我肯定了自己的看法后,我就觉得自己遇上了个脑壳搭铁了人。但我又不能捅破了这层纸。瞧着她正等着我说话,我就说:
老人家,我正在去花园的路上,要是碰见你说的孩子,我一定告诉他您正在小径上坐着等他呢!让他不要再顽皮贪玩了,早点顺着路来找您。若是他不听我的劝诫,要辜负您。我把他生擒了送回来,您看行不?
老太太听着我的话很是感动,眼泪又哗哗直流了,只是这是欣慰的泪,脸上张开满脸的桃花了。但刚过了不到十秒钟,她的脸又是浓云密布,忧伤笼罩了。她晃了晃身子,努了努嘴,咂巴了回唇齿,说:
孩子啊,你是个好人,能帮我找孙子。可我那孙子离走不是一两日了。我在这条小路上,碰到了无数的人,他们都信誓旦旦要帮我找孙子,可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谁也没有找到。
这话一出,我就更觉得骨子里凉了,冷飕飕的。我又再一次端详了她怀里搂抱着的孩子,他的鼻翼轻轻地抖动着,煞是可爱。或许是正睡得浓香呢!难怪很多人寻找都没有回音,这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当初的那些人,或许正是带着与我一般的心思在糊弄着老人。不过,我还是好奇了,询问道:
老人家,您在这里等了许久了吗?
老人点了点头,抡起眼睛瞪了我一眼,算是对我的端详吧。她说:
我到这里时,头发还在黑黝黝,眼睛还在好使得很,背也还在不驼。这一晃呀,至少也有二三十年了。不过呢,也说不准,或许也就是昨日发生的事,可不能否认的是,我的的确确见到了许多人往园子的方向走去,而更多的人又与我拜别而去。就算早上发生的吧,像游人一样的人熙熙攘攘往园子去,可苹果花开了好几十次,结了好几十次果,是不能质疑的。
我觉得老人在瞎扯了,与其说她是寻孙心切,毋宁说她是在自己哄骗自己,哪有一个寻找的人就坐在路上干等的呢?要真是一个人在寻找,她肯定是马不停蹄、风尘仆仆地在到处转悠着,而不是守株待兔。再说了,如此一个顽皮的孩子,怎么可能是一只兔子就能比拟的。但又换一句话,要是这孩子玩累了,实在疲倦了,他肯定会回头来寻找自己的奶奶的。这种等待与寻找又是殊途同归了。可这孩子真会累了,厌倦了吗?这可说不一定。还有个最大的问题是这么多年了,孩子都业已长得面目全非了,即便站到她面前,面对如此一个陌生人,识别与否都还是未知的。我就说:
颇有收益,发人深省,荡涤心灵!
建议众文友欣赏这篇佳作,当你读完时,你发现,你已经在不经意间来到了一个丰收的秋天……
感谢山哥,文中传递的零星小聪明都被你揭穿,我在你面前赤裸了一把,快裸奔了。
一是文中的寓意,深刻,耐品;二是表现手法,独到,新颖。
那个充满诱惑的花园,我想,也不仅仅是文学意义的吧,推而广之,可以看做是很多人追寻的梦想,找寻的内心世界,在抵达此境界的路途,会让有的人放弃很多不该放弃的,也会让有的人在追寻的路上就采取不良手段,还会让有的人经不住种种诱惑,迷失方向……
人生路上,该坚守什么,该追寻什么,该如何追寻,小说别开蹊径,带给人深刻启迪。
小黑才子老有才了,读罢,钦佩不已。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