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二柱子家的狗自杀了！
　　 这在十里八乡来说是个千古奇谈，让人极其不解。
　　 有的人说，它是想它主人了，更多人的人说可惜了，可惜了这么一条神犬。
　　 二柱子家的狗没死之前，就是村里的一个宝贝，按村里人来说，这狗通人性！
　　 村里养狗的家庭不在少数，可二柱子家的这条狗，又机灵又聪明，不仅特别会看家，而且还能抓小偷呢。陌生人一到村里，二柱子家的狗总是很警惕地向前探着鼻子闻一闻，也真奇怪，经过狗鼻子这么一闻，是好人是坏人一闻便知，屡获奇功，比人还精。如果是好人，狗闻完，便安静地离开。倘若是闻出一股“异味”，立刻对着来人狂吠不止，只是从来不会主动去咬人。村里人一听到二柱子家的狗吠声，便会很自觉地在心里留下个心眼。因此，自从有了这条狗，小偷们从不敢在此逗留。狗是条好狗，可总有为非作歹之人打它的主意，想方设法地丢一些有毒的老鼠和一些掺了毒药的肉在它面前，设了许多圈套想要趁机毒死它。可二柱子家的狗对这些从来不正眼瞧上一眼，除了二柱子的娘之外，它从来不吃任何人喂的食物。更有人愿意出高价购买，可二柱子的娘都摇头拒绝了。
　　 这条狗是二柱子娘一年之前在村河边的垃圾堆里捡来的，那时候她已经有六十高龄。狗捡来的时候还是只小狗，约莫刚出生一个月，浑身的毛发快掉光了，身上到处是被咬破的伤口，浑身血淋淋的，就快要病死了。二柱子的娘抱回家悉心照料了一个月，给它喂糖水，又从山里挖来草药为它治病，总算是帮它捡回了一条命。自古以来，十里八乡便有这样一个说法“狗来富，猫来穷”，因此二柱子的娘便给它取了个名字叫来福。
　　 来福被捡回来的时候，正好赶上二柱子的媳妇翠花分娩，正是坐月子的时候呢。二柱子对着他娘好一通数落，那时候家里穷，且又新增了一张嘴，哪有闲余的粮食喂狗？二柱子的娘便说，做人要有善心，有善才有恩，如果不够吃，那就把她的那一份粮食分点出来给狗吃。二柱子对着他娘数落了好几回，可拗不过她的一份善心，只得作罢。
　　 来福病好之后，便每天跟在二柱子他娘身边，形影不离。她去地里收稻谷，它便为她叼着镰刀（割稻谷的一种小镰刀）；她去江边洗衣服，来福便在旁边蹲着，很调皮地将头伸进衣桶内捣乱。来福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家里穷，二柱子他娘尽所能地将她吃的那一份留点好的出来给来福。来福虽然是一条狗，但却像一个懂事的孩子。
　　 来福的品种不得而知，七分像土狗三分像狼狗，品种虽杂，但长相俊美，尤其是耳朵，又尖又细，嗅觉特别敏锐。
　　 来福半岁的时候，便已经在这个村里出了名。
　　 有一次，村里来了两个陌生人，身材瘦小，长得尖嘴猴腮的，一进村，小眼睛滴溜溜地到处乱转。
　　 正巧二柱子他娘带着来福从地里回来，两个人看着她老实面善，便悄悄地拉住她问话。
　　 其中一个小眼睛指着后边的山头问道：“大娘，那可是附近唯一的一座山头？”
　　 二柱子他娘一向热心，便点了点头。
　　 两个人问完话也不再多说，便想急匆匆的离去。坐在一边的来福却跳了起来，先是凑着鼻子在两人跟前嗅了一会，嗅完之后，背上的毛发如一根根刺般倒立了起来。像是从两人身上嗅到了一股危机，龇牙咧嘴地冲着两人的腰间狂吠不止，吓得两人腿肚子直打哆嗦。二柱子他娘赶紧拉开了来福，两人立刻鬼鬼祟祟地走了。来福又要去追，二柱子他娘一声喝令，来福又摇着尾巴乖乖地回来了，可仍然冲着两人的背影叫个不停。
　　 “这两人鬼鬼祟祟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二柱子他娘在心里嘀咕着。
　　 二柱子他娘不放心，便把这事报告给了村长。村长一听，说巧了，刚去镇里开会回来，说最近有一伙盗墓贼正在四处作案，这事得提防提防。
　　 果不其然，两人果真是盗墓团伙的成员，夜里头在山里挖坟的时候被事先做好防备的村民们逮了个正着。
　　
　　 （二）
　　 又有一次，附近几个村来了个惯偷，专门趁夜里人们熟睡的时候偷鸡摸狗。那晚抹黑就来到了二柱子他们村，偷了东西正准备离去呢，被来福逮了个正着。那小偷见来福是一只个头很小的杂狗便不放在心上，从兜里掏出一块早已下了毒的肉丢在它的面前，这是小偷们对付狗的一贯作风，屡试不爽。可来福正眼都不瞧上一眼，仍然对着他狂吠不止。来福的叫声惊醒了村民，小偷狗急跳墙，趁黑逃窜，被来福紧追不放，被闻声追来的村民捉了个正着。
　　 一来二去，来福在附近的十里八乡出名了，有人出愿意出高价购买，可都被二柱子他娘摇头拒绝了。但二柱子却有了想法，儿子刚生下来，媳妇翠花还在坐月子，正需要钱买些营养补充奶水呢，他便想趁着娘不在家的空当，联系好了一个买家想把来福给卖了。
　　 买狗那人第二天就来了二柱子家，见来福尾翘耳尖、毛发细腻、身形健硕而又四肢发达，狗鼻子乌黑发亮，眼神神采熠熠，伸出大拇指连连赞叹，好狗，好狗！
　　 二柱子他娘因为上集市去了，便没有让来福跟着，通常的时候，来福都会寸步不离。
　　 那人挺着个大肚子，一看就是个有钱人，他盯着来福看了一会，嘴里赞不绝口，伸出一根手指头，对二柱子说道：“一千！”
　　 在农村，一千块可是个大数字，辛辛苦苦忙碌一年，一年的收成顶多也三五千，这下可好，一条狗就值一千，可把二柱子喜开了眼，冲着那人喜笑眉开地连连点头。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交了钱之后，那人又问道：“这条狗可是你们村里的宝贝，你真舍得？”
　　 “舍得舍得……”二柱子数着钱，头也不回地说道。
　　 那人点了点头，知道来福不咬人，从兜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狗套，准备给来福套上。
　　 来福一见那狗套，忽然龇开了大嘴，浑身的毛发倒立，像是刺猬一样，从地上跳了起来，尾巴夹到后腿中间，警惕地退到了墙角。
　　 “哟呵，看来它不乐意！”那人笑了笑，把狗套扔给了一边数钱的二柱子，冲他喊道：“你来吧。”
　　 二柱子拧着狗套正要给来福套上，二柱子他娘正巧回来了。
　　 “你干啥？”二柱子他娘一把推开了二柱子，冲着二柱子喊道：“它没吃你的喝你的，你这是要把它卖了？”
　　 “就一条狗，你又何必呢？”二柱子手里捂着钱仍不死心。
　　 “把钱还给人家，这狗我不卖！”二柱子她娘仍不松口。
　　 “娘，你糊涂哩，你孙子刚出生，翠花又急需补充营养，没钱不行呐……”二柱子手里的钱还没捂热呢，心里一急，脱口说道。
　　 “我还没老糊涂，还能下地干活，钱可以慢慢挣，狗不能卖！”
　　
　　 （三）
　　 这事只得作罢。
　　 媳妇翠花给他支了个主意，说这狗不是好狗吗，那狗娃也差不到哪里去，等来福生了娃，一定能卖出个好价钱，卖来福的事，再从长计议。
　　 二柱子怕媳妇是全村出了名的，媳妇的话他不敢不听，就暂时放下了卖狗的打算，一心一意地等着来福生娃。
　　 自卖狗那事发生以后，二柱子他娘每次外出，都会把来福带在身边，她不放心啊，就怕哪天一疏忽，来福被儿子悄悄卖了。说实话，她也想过把来福给卖了，给孙子换点奶粉钱，可这狗她真的不能卖。其一，时间长了，人和狗产生了感情；其二，来福可相当于村里的看门神，自从有了它，村里已经好久不遭小偷了，可谓是造福人类；其三，外人不知道，可她这个做娘的心知肚明，儿子和儿媳有了孩子忘了娘，对她这个母亲早已经是不管不问，再说老伴又去得早，如果不是来福整天陪着她，日子过得多孤独。
　　 二柱子他娘有个老毛病，风湿病，一到阴冷的天气，两腿肚子就会犯毛病，疼得是死去活来。每当这个时候，都是来福陪在她身边，寸步不离。腿肚子疼起来的时候，来福都会伸出舌头，不断地在二柱子他娘的腿肚子舔来舔去，舔完了之后，又伸出两只毛茸茸的前脚，紧紧地搂住二柱子他娘的双腿。也还真挺管用，被来福这么一舔一搂，二柱子他娘腿上的疼痛，一时竟然奇迹般的缓解了。
　　 这个病根还得从二柱子小的时候说起，二柱子小的时候，爹去世的早，都是二柱子他娘一手带大的。村里有条河，二柱子他娘便是在这条河边捡到了来福。几十年前还没有修桥的时候，这条河是通往镇里的唯一一条道路。趟过这条河，到了河对面，再走几里地就到了集市。孩子们上学，不管是春夏秋冬，也要走这条水路。大概是因为地貌的缘故，过河这一段的水深不过膝盖，捞起裤脚就能过河，到了下游却是一片坑洼地带，水深的地段有数米深。冬天的时候，水又特别的冰冷，孩子们上学都是由父母背着过河，从不敢让孩子独自趟河，大抵是因为早些年淹死过几个上学的孩子，父母们从此便不敢松懈。过河上学，从二柱子小时候开始，都是由他娘背着过河。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管是春夏秋冬，还是日晒雨淋，二柱子他娘都坚持着。早晨背着二柱子过河上学，到了晚上，又趟过河，把放了学的二柱子从对面背着回来，从不间断过，双脚几乎从来没有离开过水。久了，老了，就落下风湿的毛病了。直到二柱子上了初中，这事才告一段落。
　　 时光飞絮，转眼就到了这年的秋天，每每到这个时候，二柱子他娘的腿肚子总是隔三差五的一阵阵阴疼。
　　 二柱子和他媳妇却急了，按理来说这个时候是狗的发情季，可自家的来福迟迟不见动静，虽说翠花已经不再做月子了，可自己的儿子还急需钱买营养品呢。
　　 “你想呐，来福整天跟在你娘身后，寸步不离的，哪有时间交配？”媳妇翠花抱着儿子坐在椅子上，白了他一眼，又说：“我看呐，这事得你娘出手。”
　　 二柱子听明白了，看来要来福生子，还得自己的老娘“授权”。
　　 得到媳妇的指示，二柱子跟他娘说这事的时候，他娘正半躺在床上。正是秋季，天气逐渐转凉了，风湿病隔三差五的找她算账。这天，依旧像往常一样，二柱子他娘腿上的风湿病又犯了，一条腿捞开了裤脚，来福正坐在地上，伸出舌头一点一点地在她腿肚子上舔着。舔了一会，来福又挪过身，张开嘴巴咬住二柱子他娘另一条腿的裤脚，咬着裤脚往上拉，直到腿肚子露出来，又伸出舌头在这边的腿肚子上舔来舔去。
　　 “来福可真聪明……”二柱子盯着看了一会，啧啧称奇，摇了摇头，这么聪明的狗不下崽真是可惜了。
　　 “你又想打它的主意了？”二柱子他娘叹了一口气，经过来福这么一舔，腿上的疼痛渐渐消散了。
　　 二柱子赶紧堆了一脸笑容：“我的娘呐，来福这么懂事，我哪能打它的主意，您看这狗不都到了发情的季节了嘛，你带着它出去给配个种？”
　　 二柱子娘摇了摇头，应允了这事，只是叹了一口气，眼神里露出一股悲哀，不知在想着什么。
　　
　　 （四）
　　 没过多久，来福果然怀孕了，产下了五个小狗崽，一个个虎头虎脑的，还没满月呢，就被二柱子装进一个竹篓里，提到镇上卖了。大抵是因为来福的缘故，乡村们一看是二柱子没错，一听是来福产的崽，看狗的人络绎不绝，买狗的人争先恐后，没到半刻功夫，几条狗崽纷纷卖了个好价钱，把二柱子给乐的嘴巴都合不拢。
　　 “这狗娃好啊，一看就有灵气！只可惜啊……”旁边的一个老汉不禁夸口，又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只可惜呐，这狗娃还没断奶，不容易养活，对狗娘也不好！”
　　 二柱子一听就不高兴了，挑着眉毛回道：“瞎说啥？狗命贱着呢，好养活，好养活，这可是来福的娃！”
　　 二柱子卖了狗，给媳妇买了一件漂亮衣裳，又给儿子带了许多好吃的，兴高采烈地回到了家。
　　 还没到家门口，就撞见他娘了。
　　 “这狗娃还没满月呢，你就瞒着我把它们都卖了？”二柱子他娘指着他问道。
　　 “卖……卖了，还卖了个好价钱呢。”二柱子嘴里打着哈哈。
　　 “你想过没有，狗还没断奶，卖出去万一养不活，不糟践生命吗？”
　　 “那哪能，狗命贱着呢，不容易死，再说咱们来福捡回来的时候可比这差远了，不也是活过来了！”二柱子不耐烦地回答。
　　 “你尽想着你媳妇和你儿子，你把来福的娃卖了，来福可还在出奶，这要是涨奶了咋办？你把它娃卖了，不给它买点猪肝回奶哪成？”二柱子他娘撇了他一眼，没好气地一顿数落。
　　 “不就是一条狗嘛，它命大，死不了！”二柱子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来福的娃被卖了之后，来福就好像换了一条狗似得，整天守在狗窝里不愿意出门。二柱子他娘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可也没有办法，狗也有感情，更别提这么通人性的来福了。她只得去集市买来一些猪肝，就着一些糖水喂了，过了一段日子，来福不再涨奶了，二柱子他娘才放下心来。
　　 可来福依然无精打采的样子，整日耷拉着脑袋守在狗窝里一动不动。二柱子他娘叹了一大口气，一边在它身上抚摸着一边说着：“来福啊，是我对不住你，没有保护好你的娃！你要怪就怪我，可千万别跟自己过不去……”
　　 可也真奇怪，来福像似听懂了似得，没过几天，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五）
　　 时间一晃，一年多过去了。二柱子他娘一次在田里劳作的时候，突发性中风，导致了下半身瘫痪，脑袋也不清醒了，生活不能自理，只能以床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