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年的除夕，一列驶往齐齐哈尔，编号为K2088的普通列车开出了承德站。车厢里稀稀拉拉的没有几个旅客，和昨天这个时候完全是两种景象。
　　 这是一趟从承德开往齐齐哈尔的普通客车，虽然距离并不长，也不是来自关内的大城市，可每到春运，还是人满为患，车厢里挤满了赶在除夕大年夜回家的人。K2088从承德始发的时间是下午4点，到达齐齐哈尔的时间是次日下午3点。昨天搭乘这班车，就可以赶在除夕吃年夜饭之前到家。那些不得不坚持最后一班岗的人们，只能赶这趟过年的末班车。
　　 今天就不一样了，坐这班车的人，注定要在车上度过除夕了。搭乘的旅客肯定不会多，很多知道赶不上大年夜的人，也宁愿过一天再走了，有几个人愿意在火车上过年？可见车厢里稀稀拉拉的旅客，定是有许多不得不搭乘这班车的无奈了。
　　
　　 也不知怎么,二十一世纪第一个龙年的冬天，特别的寒冷。有气象资料表明，是近百年来最冷的冬季。东北三省十月下旬已经下起了大雪，就是华北平原京津地区，也是才11月已经是冰天雪地了。到腊八之后，整个的黄河以北的气温全部陡然降至了零下18°以下，关外的天气更是达到了零下28°。那份冷，冷到了人们的骨头缝里。要是躲在家里不出门，倒也罢了，北方有暖气，南方有空调，再冷也过得去。可要是这天气上路，日子就不好过了。
　　 K2088因为是普快，设备自然也就相对落后了许多，车上尽管已经努力开足了供暖设备，冷冷清清的车厢里还是有些寒气逼人。列车长吴云霞，在开车后不久，就召集了全组成员，提出了“让每一个旅客，在列车上过一个温馨年！”的要求，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也采取了必要的措施。
　　 第一件让旅客意外的就是，每个车厢的列车员，都在一开车就向大家宣布：“晚上8点，列车上将打开电视，转播中央电视台的春晚直播节目，10点为大家准备了一顿丰盛的年夜饭，每个车厢的列车员，还有列车长、乘警，不当值的司乘，将会分别到车厢里和大家一起用餐。”
　　 第二件是，列车员将卧铺车厢不需要的被褥、毛毯，还有列车员自己的棉大衣，全部送到了各车厢，无偿提供给需要的旅客使用。
　　 这样的温馨举措，马上让原本充满寒意的列车变得春意盎然。
　　
　　 K2088一开车，吴云霞和乘警齐达锦，就从车尾开始一节一节车厢巡视着。这已经是他们这对搭档，合作五年多的习惯了，每一次出车，都要在最短时间，基本摸清整个列车上旅客的情况。
　　 八号硬座车厢里，一共只有12名乘客，靠前面坐着一对小恋人，看上去也就是20岁才出头，操着一口粤语。看起来是专门来体验冰天雪地感觉的南方人。自从上车，两个人就一直拥抱坐在那里，欣赏车窗外面的大雪纷飞，一副浪漫情侣目中无人地沉醉在自己的二人世界里。车厢后部坐着一个女大尉，年轻而漂亮，一身戎装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的引人注目。想必是军务繁忙耽搁了行程。隔开两排座位上是一对母女，年轻女人挺着大肚子，看样子总有八九个月了。如果不是必须的理由，这样的孕妇，绝不会非要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门。车厢的中部的七八个男人，一眼看得出是回家过年的农民工，也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没有赶上回家的末班车？原来有点沮丧的情绪，已经被刚才列车员宣布的两件事激起了热情，这会儿开始嘻嘻哈哈打起了扑克牌。
　　
　　 吴云霞和齐达锦走进八号车厢，列车员翁嘉琪和冯艳梅站立在车厢门口。他们低声向吴云霞介绍着车厢里旅客的情况。那对年轻的恋侣，男孩子叫樊耀波，是香港富商的儿子。女朋友孟瑶，广州人。两个从来没有见过雪的年轻大学生，心血来潮地决定，利用寒假到东北去赏雪，还故意挑选了这班车次，要体验旅途过大年的感觉。女大尉是解放军某医院的军医岳春梨。本来应该是回家过年的，部队突然送来一个得了急性阑尾炎的战士，她亲自上手术台操刀，今天上午才处理完毕，只能赶上这班车了。孕妇陈丽颖和她的妈妈王一春。陈丽颖的丈夫叫童晏荣，承德人，在坦桑尼亚援外。他们老家有个风俗，新媳妇怀孕不能在过年期间分娩，怕血光冲了一家人新年的运气。王一春迫不得已专程从齐齐哈尔，赶到承德接走即将临盆的女儿。
　　 吴云霞皱了一下眉头，低声对冯艳梅说：“这对母女你要特别当心一点。”
　　 不等冯艳梅开口，齐达锦已经笑着搭话了。“车长，你就放一百个心吧。别看小冯当列车员也就三年吧，可年年都是咱们车段评选出来的红旗手。你看她和小翁的工作多细致，才开车一个多小时，已经把旅客基本情况摸得一清二楚。”
　　 翁嘉琪笑了一下，说：“这也是实行车票实名制的好处了。我们刚才一边分发御寒物品，一面查票验证了一遍身份证，登记的同时也就了解了这些基本情况。”
　　 吴云霞又指着中间几个人问：“他们几个是不是一个地方的？看上去很熟悉。”
　　 冯艳梅说：“是一个村子的，就在齐齐哈尔不远的拜泉县。领头的叫毛立东，算个小工头吧。他们在北京一个建筑工地打工，没有买上直达齐齐哈尔的车票，只好先搭车到承德。天气太冷，汽车的水箱给冻爆了，抛在半路。走了100多里，才到承德火车站，没有赶上昨天那班车，刚上来的时候，气性可大了，一直在骂骂咧咧。”
　　 齐达锦摇摇头，说：“也不怪他们，谁不想回家过年？今年这鬼天气真冷。我看他们这阵情绪还挺好。”
　　 翁嘉琪笑了，说：“那是咱们小冯的功劳。她查票、验身份证的同时，一面聊天一面安慰他们，还给他们唱了几支歌。他们听说晚上车上还有年夜饭，又送来御寒物品，情绪就好起来了。那个小工头毛立东说了一句话，天是冷，可咱们的心应该是热的，车上有这么好的服务，寒冬咱们也叫它变成一个暖冬。”
　　 吴云霞说：“小伙子说得好，咱们就用这句话来调动旅客的情绪。齐心协力用我们的热情把寒冬变成暖冬，我们要在旅客中宣传这样一句话：‘有你的冬天不会冷！’”
　　 齐达锦说：“好创意！太好了，‘有你的冬天不会冷！’有很强的感染力。”
　　 吴云霞又说：“小齐，你先往前面去吧，我过去找那对母女聊聊。”
　　
　　 吴云霞和冯艳梅一起走到王一春母女的身边。
　　 冯艳梅对斜靠在长凳上的陈丽颖说：“陈大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要是有什么不舒服，一定告诉我。”
　　 陈丽颖很艰难地坐起身子，说：“真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我没事，现在感觉挺好，垫了褥子，又盖了两床毯子，一点都不冷了。”
　　 王一春拉住了吴云霞的手，眼泪汪汪地说：“谢谢列车长，谢谢你培养出来这么好的姑娘。对我们真好，这一路有你们这样的列车员，我们心里踏实了。”
　　 吴云霞笑着拍着王一春的手，说：“大娘，看您这话说的。咱们旅客上了火车就是到了家，就是一家人了。刚才我已经听小冯汇报了你们的情况，放心吧，等一会儿我去卧铺调整一下，让你们娘俩挪过去好不好？”
　　 陈丽颖连忙说：“列车长，不用了。我就这样挺好。车上空，我这样躺着也和卧铺差不多了。再说，我想留在艳梅的车厢里。我们姐俩有缘。”
　　 吴云霞站起身，对陈丽颖笑着说：“那也行啊。一动不如一静，你身子挺重，不动也好。车厢里旅客不多，我已经安排了小冯重点照顾你。”
　　 吴云霞离开她们继续朝前面走，走到了那群年轻的农民工旁边。
　　 小工头毛立东看见她笑嘻嘻地说：“列车长，刚才听这个车厢列车员说，晚上还有年夜饭吃，是真的吗？”
　　 吴云霞也笑着回答：“当然是真的，而且免费！这是我们车段的规矩，在路途赶上除夕的班次，都要为旅客准备一份免费的，而且很丰盛的年夜饭，让耽误在路途的旅客感到家的温暖。”
　　 一群小伙子大声欢呼起来。
　　 吴云霞和大家一起笑着对毛立东说：“你刚才鼓励大家用自己的热情来温暖寒冬，太好了。我要谢谢你，根据你这句话，我提出一个口号，你看行吗？叫‘有你的冬天不会冷！’”
　　 大家又欢呼起来，一起鼓起掌，欢笑着喊“有你的冬天不会冷！”
　　 女军医一直在埋头看书，听见欢呼，微笑着站起身也大声说：“有你的冬天不会冷！”
　　 一直沉浸在二人世界里的两个年轻人终于被感染了。那个男孩子，顺手从行李架上取下了随身携带的吉他，一边弹一边唱起来：
　　 有你的冬天不会冷，你的笑，温暖我的心；有你的冬天不会冷，你的爱，让我充满热情；有你的冬天不会冷，你的奉献，让我感受生活的温馨……
　　 这个叫樊耀波的大男孩唱得流畅而自然，显然是他即兴作词作曲。
　　 他唱第二遍的时候，女朋友孟瑶加入了，唱第三遍的时候，女军医加入进去，接着所有人都加入了，连孕妇陈丽颖也坐起身子跟着在唱。八号车厢的欢乐歌声，吸引了邻近的车厢，七号车厢与九号车厢的旅客从两头走进来，大家一起唱起了“有你的冬天不会冷”。
　　
　　 K2088列车继续在朝前飞奔，整个列车都是热气腾腾的。在列车长号召下，八号车厢的带动下，人们相互温暖着，用火热的真情，抵御来自西伯利亚寒流的袭击。列车上的年夜饭，把这种欢乐推向高潮。餐车真的给大家准备了非常丰盛的年夜饭，不仅有中国人最喜欢的水饺，还有各色菜肴：什么红烧肉、狮子头、糖醋鱼……餐车送来了美味佳肴，居然还有红酒。人们高兴地举起酒杯相互祝福着，很多人专门走到了孕妇陈丽颖身旁，端着酒杯祝福她肚子里的小宝贝。陈丽颖含着热泪，在母亲搀扶下，也走到了人群中，举着酒杯接受着大家美好的祝福。
　　 当新年钟声即将敲响的时候，人们都扬起了头，看着车厢里面的电视剧荧屏，实况转播的中央电视台春晚现场，正在进入新年钟声的倒计时。车厢的旅客跟着电视台主持人一起高呼：“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二十一世纪的第一个龙年，象征着中国人的希望终于来了。
　　
　　 过了子夜之后，车厢终于渐渐安静下来。那对小恋人又紧紧拥抱着斜靠在长凳上睡着了。车厢中部的农民工大部分都横七竖八找了个地方，把自己彻底放倒。只有毛立东斜靠在一张椅子上在玩手机。今天的硬座车厢空荡荡的，可以让每个人享受准卧铺级的待遇。孕妇陈丽颖似乎睡得并不安逸，总在移动身子。母亲王一春可能累了，反而已经在对面的长椅子上睡着了。女军医岳春梨，还在看书，看得聚精会神，连吴云霞走到自己身边停下来了，都没有察觉。
　　 吴云霞看了一眼那本书的内容，应该是本外科学。她轻声说：“你好用功。已经很晚了，休息一会儿吧。”
　　 岳春梨才发现自己身边站着个人，看见是列车长，便笑着请她坐下，说：“原来是列车长，坐一会儿吧。”
　　 吴云霞一边坐下一边拿起岳春梨刚放下的那本书，果然是一部《外科学》。“看见你上车一直在看书，真勤奋。”
　　 岳春梨笑了一下，说：“书到用时方恨少。没有办法，我现在才发现，实际工作中会有许多东西，自己没有学到。”
　　 吴云霞说：“还真是这样，我也有这种感觉。岳军医是外科？”
　　 岳春梨点点头回答：“是的。不过，我是军医，部队对军医的要求是，学有专攻，兼顾它科。所以我其实不是纯粹一个外科医生，开句玩笑话，恐怕就是儿科差点劲，就连妇产科都学过，部队毕竟还有不少女兵嘛。”
　　 岳春梨的一句玩笑，引起了吴云霞的重视，她压低声音指着陈丽颖母女，说：“那就太好了。您看见那个孕妇了吗？应该已经接近预产期了，你帮她检查一下。我心里隐隐总有些担心。”
　　 岳春梨抬头看了一眼，突然站起身，说：“不好，她的表情不太对。该不是发动了吧？”
　　 岳春梨说着话人已经站起来，快步朝陈丽颖走去。吴云霞紧跟在后面。两个人走近的时候，已经可以听见陈丽颖在发出轻微的呻吟。
　　 岳春梨一个箭步跃过去，一只手搭在陈丽颖手腕上，问道：“你是不是腹痛？感觉子宫在收缩？”
　　 陈丽颖忍住痛苦，点点头。
　　 王一春也被惊醒了，惊慌失措地发出一连声的追问：“怎么啦？怎么啦？丽颖你是不是要生啦？”
　　 岳春梨一面安抚陈丽颖，一面对吴云霞说：“列车长，快，请先把我行李箱里面的急救箱拿来，还有想办法把周围遮挡一下。”
　　 吴云霞转身朝回跑，一面拿出对讲机大声呼叫：“冯艳梅，冯艳梅，听到请回答。齐达锦、齐达锦听到请回答。”
　　 “我是冯艳梅、我是冯艳梅。”
　　 “我是齐达锦、我是齐达锦。”
　　 “冯艳梅马上返回八号车厢。冯艳梅马上返回八号车厢。”
　　 “齐达锦通知所有女列车员赶到八号车厢。通知所有女列车员赶到八号车厢。”
　　 当吴云霞拿着岳春梨的行李箱折回去的时候，整个车厢已经醒来。所有的男性主动扭转身子站在那里，相互询问着，那个还像个小姑娘的孟瑶，已经从男朋友的怀里钻出来，朝这边跑着喊：“我是医科大学生。”
　　 岳春梨一面接过吴云霞拿来的东西，一面对孟瑶说：“太好了，来，你过来帮忙。列车长请你带老人家离开这里，把这里交给我和这个小姑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