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头有棵老槐树，旁边有户人家。男主人姓王，女主人姓李。农闲的时候，经常可以看见他们坐在树下唠嗑。每当那时，男主人手里总要做点什么，女主人也会做点什么，总之，不会让自己闲着。当然，唠着唠着，也有争吵指责的时候，也有摔东西赌气的时候，甚至也有流泪不说话的时候，却从来没动手打过。如果你细听，他们唠得最多的是他们的宝贝儿子，下面我就记录了他们的几次谈话。
　　 他们的儿子淘气，砸碎了学校的玻璃，被老师找到了家里。陪着笑脸，送走了老师，他们来到了老槐树下。
　　 他虎着脸，把拳头攥得咯咯直响。他说，回家看我不揍死他。
　　 她也生气，脸都胀红了，说，对，揍死他，叫他再淘。说完，又担心地看着男人的拳头，你不会真揍他吧。
　　 咋不会揍！不揍能改？男人白了她一眼，都是你平时惯的。
　　 我什么时候惯他了，还不是你，整天带他不是捕鱼，就是掏鸟，四处地疯，把心都玩野了。女人觉得委屈。
　　 男人低下头，火似消了些，争辨说，他总缠着我，我有什么办法。
　　 你那还不叫惯？女人觉着占到了理，声音提高了些，但很快她的脸就阴郁起来。
　　 天黑透了，儿子还没回家，她感到很不安。
　　 终于，男人也坐不住了。他起身，伸着脖子朝远处望一阵，说，犯了错，是不是不敢回家来了？
　　 女人说，有这个可能。
　　 男人说，那他会去哪里？
　　 我怎么知道。女人说，似在赌气。
　　 又过了一阵，男人犹豫着，好像在跟女人商量，要不，咱去找找？
　　 要找你去找，省得你说我惯他来着。女人说着，眼睛却望着远处。
　　 男人突然笑了，妥协说，是我惯的好了吧。
　　 什么好了吧，就是你惯的，女人说。
　　 男人很无奈，耸了耸肩，笑着说，好好好，是我惯的行了吧。
　　 女人的脸上这才有了笑模样。很快，她又担心地说，找回来，你不会真的揍他吧？
　　 男人说，揍解决不了问题，还是以教育为主。
　　 两人离开了老槐树。
　　 他们的儿子大学毕业，一时没找到理想的工作，却呆在城里不肯回来。他急，她也急，在老槐树下唉声叹气。
　　 她说，怕是儿子这学是白上了。
　　 他却不赞同，立马反驳说，怎么能白上，咱儿子可是乡里第一个大学生。
　　 那又怎么的，还不是照样找不着工作。女人很伤感。
　　 男人却不这么认为，乐观地说，这只是暂时的，凭咱儿子的聪明，迟早会出人头地的
　　 说儿子聪明，这话是真的，你说咱乡这么多学生，咋就咱儿子考上了。女人眉开眼笑说。
　　 男人抽着旱烟，陷入美好的遐想，过了一会，吐了个大大的烟圈说，接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我还以为寄错了呢。
　　 是呀，一晃几年过去了，咱儿子都成大人了。女人感叹着，突然问，你城里就没个亲戚？
　　 男人不明白女人的意思，露出茫然的表情，亲戚？找亲戚干什么？
　　 女人说，给儿子介绍工作呀。你就对儿子的事漠不关心。
　　 对于女人的埋怨，男人反应的很强烈，我什么时候不关心儿子了？你别睁眼瞎说，我这两天嘴都急出泡来了。
　　 光急有什么用，你就不想想其他的门路？女人不依不饶。
　　 我家祖辈都是农民，哪来的门路。我认得最大的官就是咱们村长，男人说。
　　 不提村长我倒忘了，他不是有个远房表哥在市里工作吗，咱去求他帮忙，女人说。
　　 男人一拍大腿，说，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
　　 女人说，你能想到啥，就知道死干活。
　　 男人嘿嘿笑了，说，在这点上你是比我强。
　　 得到男人的夸奖，女人得意地眯起眼，想了一想，又说，去找村长也不能空手去，你看拿点啥？
　　 是哩。男人思考着。
　　 女人说，把咱家的两只下蛋鸡逮去吧。这是咱家最值钱的东西了。
　　 这怎么行？男人为难地说，你的哮喘病还全指这两只鸡下蛋买药呢。
　　 没有事。女人说，我再养几只就是了。
　　 男人说，这样也行，反正上次多买的几盒药也够你吃上一阵子，我再去上山挖点草药，拿到集上卖。
　　 女人说，就这么定了，你去逮鸡吧。
　　 儿子在城里安了家，平时极少回来，他们感到很落寂。于是他就进了一趟城，没到三天却回来了。她在老槐树下等他。
　　 她挖苦男人，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多住几天。
　　 男人并不在意，说了句平生最温柔的话，想你了呗。
　　 女人的脸蓦然红了，说，甭说没用的，讲实话，是不是被儿子给轰出来了？
　　 他敢。男人豪气地说。
　　 那你怎么只住了三天？女人说。
　　 你不还是一样？男人说，上次你到儿子家不也是只住了三天。不对，我听儿媳妇说了，你只呆了一天就要走，要不是儿子拦着，你说不定一天就回来了。
　　 我那还不是为了你。女人说。
　　 为我什么？男人说。
　　 还不是怕你不会做饭，挨饥受饿。女人说。
　　 才饿不着我呢。男人说，我把家里的鸡全都杀了，炖了吃。
　　 女人说，净说大话，那咱家咋没少一只鸡。
　　 男人说，你不是回来了吗，我还没来得及杀呢。
　　 女人说，好了。说说你在儿子家都是咋过的。
　　 男人说，还能咋过。整天大鱼大肉地吃着，别提多美啦。还有咱那孙子，甭提跟我多亲啦。
　　 女人说，咱孙子又长高了吧。
　　 男人说，比咱儿子还高半头呢。他说等放了暑假就来看咱们。
　　 真的？女人高兴地说，那我得好好准备一下，不能让咱孙子受了委屈。
　　 男人说，是得好好准备，人家打小住在城里，还没来过乡下呢。
　　 女人说，是哩。
　　 后来，他们还无数次在老槐树下进行着这样的谈话。只是，他们越来越老了。而那棵老槐树依然绿着，为他们遮阳蔽荫，长年累月，无怨无悔。
　　 我就是那棵老槐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