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小虾炖菜，你吃过吗？这不是什么名菜，但我非常喜欢吃。我是吃这样的菜长大的，四五十年过去了，还是忘不了。提起这个菜，想起了最亲的人，想起了早年的岁月，想起了生我养我的故乡。
　　 我的故乡是渤海湾的一个小渔村。我的青少年初期在这里度过。那个年代，渔村的生活比较艰苦。一日三餐，早饭吃点萝卜咸菜，中午吃妈妈做的汤菜，晚上吃中午剩下的菜汤，整年吃不到什么炒菜。妈妈做的炖菜真是好吃，有汤有菜，汤和菜各占一半，里面有少部分小鱼小虾。绿绿的蔬菜叶，红红的“东海红”虾，白白的小鱼肉。虽然没有多少油水，但海鲜味特浓，味道非常鲜美，可谓色、香、味俱全。
　　 有句老话叫“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在渔村就经常吃小鱼小虾了。不但我们家，村子里的每家都是这样，吃小鱼小虾成了常年主要的菜肴。也不能单纯地吃小鱼小虾，这就在自己家房前屋后种点菜，有小白菜、菠菜、大白菜、萝卜等。用这些蔬菜和小鱼小虾一起炖着吃，这便有了渔村常见的“小鱼小虾炖菜”这个吃法。既经济又实惠，自家种的菜不上化肥，纯属绿色食品，含有大量的维生素，小鱼小虾富含动物蛋白和人体所需要的钙。所以，这个“小鱼小虾炖菜”营养还是很丰富的。
　　 当时渔村还是比较贫困的。实行的是集体所有制经济，以生产队为基础集体核算。参加生产队劳动的人称社员，参加一天记一天工，每天工给你工分，年终一次按分值分配。劳动岗位、工种的不同，工分的多少不等。出海的渔民工分最高，陆地有技术的次之，一般的最低。工分最高的一天十五分，刚参加劳动的陆地小工只有六、七分。一年下来，最高的能挣五千多分，一般的挣三千四、五百分。这个挣分水平比较稳定。分值就不同了，年份差异较大。收益好的年份，十分为一个分值，一个分值挣两角钱。一般年份分值在一角钱，有的年份叫有分无值，甚至是负值。这就是现在所说的亏损。这样算来，最高的最好年份能挣一百元钱，一般情况一年也就挣五十元钱，特殊不好的年份，幸幸苦苦，铺水盖浪，没挣到一分钱，还倒欠生产队的钱。
　　 这小鱼小虾可来之不易。那时渔民的生产条件很差，木质的小帆船，靠人力和风力滑行。没有风要出力摇橹，风大了还危险。特别是在春季，渔民们早早出海了，因为这时水温比较底，小鱼小虾的味道特别鲜美。渤海湾的鱼虾的味道比南海和东海的都要鲜美，就是因为这里的水温比较低。春季早出海，风险比较大。有一年清明节前后，老天刮起了大风，渔民们出海了，遇上了风浪，出海的船没有回来，好几天没有音信。风停了，家里的人疯了一样地向海边跑去。有船回来了，岸上的人一起奔跑过去。看船上有人，就立即把他从船上抱下来。船上的人已冻得、饿得、渴得奄奄一息。但感觉到递过去的碗，却本能地把嘴靠过来。当碗接触到嘴的时刻，他使出全身的力气，张开嘴，饥渴地喝起来。水已喝完，他仍不放手，把碗当食物啃。马上有人送上食物才肯把碗松开。有的船回来了，人没全回来。有的船一直没回来。没有接到人的家属们，跪向大海，失声痛哭，十分悲惨。这次大风大海吞食了这里十几条生命。
　　 国家供应渔民的口粮是玉米，一公斤一角六分钱。有时这部分钱都没有，所以吃菜是没有钱买的，常年见不到肉，一般是自家养一口小猪，春节前杀了，过年吃一点，大部分用盐盐起来，留做下一年全年吃用。生活用的烧柴，没有钱去买，全靠自己上山拾。火柴是每天都要用的，要做饭吃啊，二分钱一盒，妈妈节省着用，看管得很严，不能随便用啊。穿的是能省就省。一件衣服大孩子穿过小的再穿，破了缝缝补补再穿。过年了才能考盧给大点的孩子买几尺布做件新衣服。
　　 小鱼小虾是爸爸在生产队的渔网中拣回来的。家乡的渔业生产是近海作业，使用定置渔具，称为架子网。用四根碗口粗四、五米长的毛竹打成正方形的架子，固定在海底，网栓在架子上。网的大口拴在架子上，网身呈袖子状，越来越细，尾口扎上，鱼、虾从大口进入到尾部就出不去了。渔民在平潮时去提起网的尾部，结开袖口既可将鱼、虾收到船里。这里的渔货主要是毛虾，里面也混有大大小小的杂鱼，还有章鱼、螃蟹等。爸爸是补网匠，在海里架子上的渔网要定期地取回来修补破损的部分。在这些取回的网里存留着部分小鱼小虾，爸爸在补网时就把这些小鱼小虾收拾起来拿回家。妈妈就用这些小鱼小虾做炖菜给我们吃。小鱼有小叫姑、大头宝、小白片、小青皮子等等，还有东海红虾、海兔。一般都是上午的潮流，也就是一大早出海，十点左右捕捞回来了。在我还没上学的时候，我看到船回来了，就跑去海边找爸爸，把他在网里收拾出来的小鱼小虾拿回家，妈妈中午就做菜了。这样的小鱼小虾非常新鲜，只要洗干净没有沙子就可以下锅了。
　　 我六八年还乡参加了生产队的劳动，最先干的活就是在陆地的加工组干活。主要是把从海上捕捞回来的渔货进行加工。首先就是在整个渔货中把小鱼小虾挑拣出来。挑拣出来的小鱼小虾在货场上就随时卖了。挑选完的货要用大锅煮，煮完了要在晒场上晒，晒好了要用筛子筛，筛子上的就是第一道工序没拣出来煮熟的小鱼小虾了，渔民给它起了个很随意的名子叫“筛子上”。这“筛子上”实际上就是妈妈用做炖菜的小鱼小虾的半干制品。用它也可以来炖菜的，但其味道没有生鲜时的鲜美。这样的半干制品，可以直接吃，是那种原汁原味的海鲜，我非常喜欢吃。在煮出的毛虾在晒场晒的时候，小伙伴们会去晒场偷着拣里面的小鱼、红虾和海兔，我也去拣过。这里的小鱼和红虾特别鲜美。
　　 我在卫生所当“赤脚医生”时，中午在大队的食堂吃饭。食堂的厨师也喜欢做小鱼小虾炖菜。他在做菜前亲自到生产队的货场去拣小鱼小虾。他拣回的要比我爸爸拣回的好多了，他是在一大堆渔货里挑拣的比较大个头的小鱼小虾。其中的“大头宝”是最好的了，这种鱼头比较大，脊背是灰青色的，肚皮是黄白色的，身体表面还附有黄色的肉磷。厨师拣回来，把头和内脏掐掉，洗干净，下锅炖菜。炖出来的菜，盛来一碗，汤面上漂浮着一层黄色的油花，其实这不是放食用油的油花，而是新鲜鱼带来的油花。再看那鱼肉，雪白细嫩。吃起来真是鲜美可口。
　　 我上大学离开了家乡，以后在外地工作，就吃不到这样的菜了。我每次回家，妈妈都要做这样的菜给我吃。妈妈还知道我喜欢吃那个叫“筛子上”的小鱼小虾，给我备着我回去时吃，还要带着回来吃。我在城里安家以后，我爱人也是我家乡的人，她也会做小鱼小虾炖菜。所以，我们家平时很少买大鱼大虾吃，而是买小鱼小虾炖菜吃。直到现在，我们都退休了，我们家还是经常地用小鱼小虾炖菜。孩子们也跟着我们喜欢吃小鱼小虾炖菜了。虽然老伴的做法和妈妈的做法一样，但没有“妈妈的味道”。有可能是现在在市场买的鱼虾没有故乡时的新鲜，蔬菜也是上了化肥的。但我感觉主要还是心理问题，不是妈妈做的，吃不出“妈妈的味道”。
　　 这小鱼小虾炖菜，是故乡的菜肴，“妈妈的味道”，永记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