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不过三个月，已是人走茶凉，门庭冷落。心寒是固然的，却也落得个清静。我和老伴一商量，干脆搬回老家高州，远离官场，远离这个纷繁复杂的国际化大都市。家里的老阿姨何妈听到这个决定的时候，笑得合不拢嘴，操着多年不变的家乡口音说：“回去好，回去好，在广州，想找个人说话都难，闲了也没个好的去处。”我笑笑没说话，何妈服侍了我们十几年了，很少回家，现在终于可以回老家去享天伦之乐了，哪能不高兴呢。
　　 回老家的时候，正值雨季，每天都是倾盆大雨，下得人不胜其烦。早晨八点多，我一如既往地早起看新闻，何妈在厨房里准备早餐。不一会儿，外面忽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大雨瓢泼，我只好把电视关了，戴上老花镜看报纸。这时，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拍门声，何妈匆忙从厨房走出来，小心翼翼地问我：“老爷，我表妹赵燕有事想见见您，能不能让她进来？”
　　 我心想，这个人连最基本的敲门都不懂，换作别人我是一概不理的，念及何妈从来没求过我们家什么事，姑且见见吧。我盯着大门，点了点头。
　　 何妈让门外的女人脱下雨衣，换上拖鞋，拉着她的手腕走了进来。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村妇打扮，瘦小黝黑，脸色苍白，一个眼睛上还裹着纱布。
　　 她走到我跟前扑通跪下去，用力地磕地板，“赵局长，请您一定要帮帮我，你不帮我，我全家都没法活了。”
　　 我瞥见了她那双手，每只手都只剩下中指和无名指，其他三个手指在巴掌处硬生生地被截断，伤口尚未痊愈，触目惊心。这样的双手确实也无法敲门。我示意何妈把她拉起来，让她坐到我对面去。“看你这情况，似乎有很大的冤屈，不过我已经退休了，实在帮不上忙，对不起了。”
　　 她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苦苦哀求，“您可以的，一定可以帮忙的，我真的求求您了。”
　　 我敛敛眸，递给她一杯热茶，“那你把你的情况具体说一说吧，不一定能帮的上忙。”
　　 她双手捧着茶杯慢慢地放到桌子上，并没有喝，抿了抿干得脱皮的嘴唇缓缓道来。
　　 “我爸死得早，我妈一个人辛辛苦苦把我拉扯大。二十岁那年，我认识了李勇，他那时候还是一个很上进的青年，虽然很穷，虽然是个孤儿，但是他很努力，很勤奋，和他那些流氓朋友不一样。除了我妈，没有人像他一样对我好。所以，就算我妈以死相逼，我还是嫁给了他。婚后没几年，我们就添了三个孩子，两男一女，生活很拮据，却也幸福美满。”
　　 “可是……”她话音一转，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好日子并没有过多久，他因为和老板吵架就被炒了，下岗以后没有再去找工作，整天无所事事，就是跟着那些地痞无赖去喝酒赌博。我一边要到制衣厂去上班，一边又要照顾家里的三个孩子，忙的不可开交。刚开始，我体谅他心情不好，都忍着，后来他一喝醉酒就开始骂人打人，输的钱也越来越多，甚至还开始吸白粉了。我就跟他吵，打不过他，就想骂醒他，谁知道他不但不知悔改，还变本加厉，有时候居然还打孩子。”
　　 她眼里闪过难言的恐惧和忧虑，指甲几乎掐进肉里，“那天，他吸完毒又喝醉了酒，回到家里已经是三更半夜了。把我从床上拖起来，用皮带抽我，问我是不是外面有男人。我说没有，他还骂我狡辩。他站起来走到客厅去，我趁机爬到了床底，我以为他是打累了，没想到他居然跑到厨房拿出一把菜刀，走进房间到处寻我，我在床底下一边流泪一边发抖。最后还是被他找到，他把我从床底拖出来，拿刀对着我，恶狠狠地问，你那小儿子长的一点都不像我，是不是和外面的野男人生的？我气得不行，指着他的鼻子骂，是不是你的种，你自己不知道？生都生出来了，居然还说不是你的，我跟条狗生孩子，都比你好一百倍！这时候，他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按住我的手就开始砍，先剁掉左手大拇指和食指和尾指，血从伤口涌出来，满地板都是，我痛的几乎晕过去。苦苦哀求他念在夫妻一场放过我。他哈哈大笑说，终于求我了，刚才怎么不求，我偏不放过你，你让我不好过，我也不让你好活。让你指我，让你说我连狗都不如。说完把我另一个手的三个手指也一并剁了。我翻着白眼，终于晕了过去。等我醒来，已是凌晨了，我感觉右眼疼痛难耐，之后才知道那个畜牲居然把我的右眼都剐了！我发现他睡倒在厕所的地板上，手上还攥着那把布满血迹的菜刀。便强撑着爬起来，悄悄地把厕所门锁上，房门锁上，走到客厅里打110报警。警察来到前的十分钟里，我多么害怕李勇会突然醒来把门撞开，届时我可能就死无全尸了。幸好警察来得及时，把他带走了。也幸好孩子们恰巧被我妈接到她家去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说完，她再次跪在我面前，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赵局长，他那些狗屁兄弟动用关系让他只被判了三年，三年后他就可以出来了。可是他一出来，我们一家人就没法活了。所以我求您帮帮忙，不要让他那么早出来，最好坐牢坐到死了为止，最好死在里面。”
　　 我扶她起来，安慰她说：“也许他出来后就悔改了，变好了呢。”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死没关系，反正我现在也只剩下半条命了，我就是放心不下我那三个孩子，我残废了以后，都是我妈在照顾我们，我这手连切个肉也切不成了。可她毕竟老了，又能照顾我们几年？我现在工作也没了，只能靠政府的补助和捡垃圾为生。如果不是因为我三个孩子，我早就死了，我不希望李勇再出来伤害他们，求局长成全。”说到最后她泪如泉涌。
　　 我沉重地点点头，拨通了女儿的电话：“阿芳，你把手上的官司交给同事处理一下，这两天就回老家来，帮老爸打一场官司，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哦？谁的？老爸亲自下令，我怎敢不从？更何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实力。”
　　 “情况有点复杂，你回来再细说。”
　　 一个月后……
　　 李勇伤人案二审开庭，审判结果：李勇因吸毒、以残忍手段故意伤人致残，被判无期徒刑，即日执行。
　　 赵燕苍白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久违的微笑。
　　 “阿燕，我在敬老院给你找了份门卫的工作，不用日晒雨淋，也不用干粗重活儿，你过两天去看看能不能适应吧？”
　　 “嗯，好的。谢谢您，赵局长，您的大恩大德。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报才好。”
　　 阿芳拉住她的手笑骂说：“茶都喝过了，还不改口叫干爹？”
　　 “干爹，好妹妹，有你们在，李勇的那些兄弟，再也不敢把我们孤儿寡母怎么样了，谢谢你们。”
　　 我分别摸了摸她三个孩子的脑袋说：“不要客气，好歹这三个孩子也叫我一声姥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