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新
　　 干爸打电话来，叫我们一家周末去“吃新”。
　　 “吃新”是家乡土话。意思是指：今年收割进仓的新稻经过晾晒，碾成新米，做成第一顿米饭，就叫做“吃新”。
　　 我们山区除去为数不多的山间谷地，大多数落在高山之巅形成层层叠叠的梯田，面积小，产量低。山高水冷气温低，这些梯田便成了冷水田，不适宜于生长稻谷；加之水稻品种没有改良，粮食严重不足，国家想尽千方百计进行救济补助。
　　 在我童年的印象当中，每每到青黄不接的二四六月，爷爷拿着一根扁担，两只叉袋，叉袋是麻布缝制，有布绳收口的那种布袋，扁担头上挂着锅巴或小麦粑之类的干粮，步行四十里地到山外的粮站，排队去领救济粮。往往是清晨就出发，天黑才进家门。
　　 如若遇到风寒天冷的光景，阻碍了稻谷抽穗打苞，更是收不到几粒谷子，光靠每人斤把的国家救济粮总是填不饱肚子。我的父亲在十二岁的时候，离家出门做副业，说是为了赚工钱补贴家用，不如说是减少在家吃救济粮的人口。这样的光景下，每家每户是否“吃新”，就不得而知了。
　　 随着田地到户和杂交水稻品种改良推广，山区的水稻自给自足问题才得到基本解决。到了这个时节，家家户户都时兴起“吃新”了。砍斤把猪菜，买两斤豆腐，打几两县酒厂酿造的“八角老烧”，呼儿唤女聚成一堂，尝咂着新鲜喷香的米饭，其乐融融。
　　 在我看来，“吃新”是秋季的总结仪式。“仓禀实而知礼节”，这个礼节最原始最朴素最基本的意义，应该就是“吃新”。只有仓里稻谷满了，腰杆才能挺起来“吃新”。只有仓禀实足了，才知道这种礼节，才可以举行这个仪式。平淡之中透露着辛劳，劳作之余渗透着喜悦。
　　 干爸很是高兴，清早就跑到集市上买来新鲜的鸡鸭鱼肉，家里开了一爿小店，白酒啤酒样样都有。他一边招呼着店里的生意，一边帮着干娘打糍粑。弟弟们携带全家老小，都从县城赶到了家里，看来“吃新”仪式办得挺隆重。
　　 搬离老家已接近二十多年，农村生活和农事流程也已生疏多季。要不是干老子这一通电话，我差点儿忘记“吃新”是怎么回事了。
　　 当我跟干娘说出这一番话来的时候，她笑了，说：“如今农村也不做兴‘吃新’了，家家都有得吃，米店粮店走错了路都是。你们大半年都没有来，正好星期天来玩玩。”说得我一脸燥热。
　　 “真是得了邓小平喏，要不是他，如今我们哪有这么好的日子。吃的喝的一样不缺，才几年的功夫。”干爸一边咂着白酒，一边啃着糍粑说。
　　 “呵呵，还有一个‘平’，杂交水稻的研制者——袁隆平，我们也不能忘记。”我接了一句。“两个带‘平’字的人，让我们真正靠自家的田地养活了自己。”
　　 “哦，另外一个‘平’我就不晓得了，只晓得杂交水稻品种好啊。田还是那个田，水还是那口水，就是能出稻。那个姓袁的真了不起。”干爸一口气又干了一杯。
　　 “吃新，吃新，年年有得吃，年年都吃新啊。”干娘心直口快，还来了句顺口溜。
　　 芝麻清香盈盈，桂花香飘四溢，欢声笑语此起彼落。在农家小院里，在“吃新”的时节里，我们收割着过往的记忆，收获着秋季的沉甸。
　　 “吃新”这两个字离现实生活越来越远，那么，我更应该写下这段文字，将它永久地放在记忆的字典里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