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儿吧？她在电话里对我说是去洛阳出差么？怎么会在去上海的路上？而且？……
　　 ──是的是的。原来我们是准备去洛阳的。那一批唐三彩的马……我们要亲自去验验货。
　　 ──你们卖的不都是假货吗？验什么验？
　　 ──不是假货。是仿古。
　　 ──仿古还有什么真的、假的？仿古的不都是赝品吗？
　　 ──赝品中也有真赝品、假赝品啊。
　　 ──哼哼。你还真有理论。她对我说是去洛阳，你们实际上去上海。这就是“假赝品”吧？
　　 ──哦……不是这个意思绝对不是这个意思。其实……我们是后来才决定先去上海，再返洛阳去验……去验这个货的……没想到……没想到……
　　 ──其实你是应该早想到的。这么远的长途，你们竟不带司机。是她开，还是你开？
　　 ──当然是我开。尊夫人的技术……这么远的长途……
　　 ──我听她说过，是你李总付费让她学车的。她说是为了工作方便。再说，我不大明白？就是去洛阳验货，她带个老师傅、技术人员就行了，何劳你李总经理亲自出马？
　　 ──哦哦……我们……我们还想……
　　 ──还想什么？春暖花开的。一路上我看了，沂山的桃花如血，蒙山的梨花带雪，太阳底下金子一样毛绒绒的。还挺诗意的哪！
　　 ──宫先生果然是搞音乐的。话一出口就带着音符。
　　 ──谢谢你的恭维。不说这些。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您看着怎么办吧？
　　 ──这？……我在电话里已经对您讲了，实在是个意想不到的意外。平路翻车，鬼打墙似的。
　　 ──当然是鬼打墙了。人算不如天算。你们两位以这种方式出差，别说是我，就是你们公司里的哪怕是个看门的，也能觉出这里面的猫匿……
　　 ──宫先生何必这么说话呢？言重了。尊夫人……
　　 ──别尊夫人尊夫人的了。与其说是我的尊夫人，不如说是你的如夫人。你，我，她。咱们都是心知肚明！
　　 ──嗨嗨！您宫先生越说越离谱了。尊夫人怎么会是我的如夫人？她只是我环海公司的部门经理，主管工艺品进出口贸易的。她和我，就是一般的……上下级的关系。
　　 ──上下级的关系？什么关系？
　　 ──工作关系。
　　 ──工作关系？工作关系用得着你总经理和她──一个部门经理──就你们俩儿，一个闲人不带，明去洛阳，暗下上海？
　　 ──嗨！你，你让我怎么说呢？
　　 ──怎么说？不用说。你永远也说不清楚。
　　 ──没有什么说不清楚的。您也不用用这种态度和我说话。我和小珍子出差，公司是记录在案的。
　　 ──小珍子？……这小珍子--是你叫的吗？
　　 ──当然可以叫。我们公司里一大批人，都这么称呼您太太──小珍子，刘玉珍同志。我再说一遍，我们出差，公司有记录。
　　 ──记录？记录顶个屁！不就是一支笔，一张纸吗？我也是办过公司的，这种事儿，你别想蒙我！我想怎么记录就怎么记录。
　　 ──嗨嗨。那是您那公司，您那公司我知道，不到一年就全亏光了。您那公司不是我这环海公司。我这环海公司，所有工作人员外出办事公干，一律都有记录。就连今天这大殡，我们也有记录。我就是靠这记录，付工资，发奖金，分红利。小珍子年年拿那么多钱回家，想您宫先生也不是不知道？
　　 ──她拿什么钱回家了？工资？奖金？红利？……我怎么不知道？
　　 ──你知道不知道是你们家里的事儿。与我大老李本人无关。但我的公司里有帐，宫先生信不过的话……可以来公司查帐。
　　 ──什么鸟帐！如今什么鸟帐不能做假？不敢做假？
　　 ──看看看看。一个搞音乐的，嘴上总得有点儿文化。别总把个鸟字儿挂在嘴上。
　　 ──挂在嘴上？我还准备正儿八经地揍你这个鸟人哪！……
　　 ──骂人了吧？骂人吧？骂人就是理短。
　　 ──理短？你他妈的倒是理长──拐着别人的老婆在外面胡作非为！
　　 ──没想到吧？……这车一翻，翻露了馅，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我没找过你们，可这一次，你和刘玉珍嫖风打浪的事儿老天爷可找了你们。这事儿，不言自明。
　　 ──宫先生，刘玉珍可是您的老婆。如今她人已去了您还这么诬陷她，您就不怕天打五雷轰？
　　 ──天打五雷轰的该是你！告诉你，这事儿没完。我要告你上法院！
　　 ──嘿嘿，别说上法院，就是上国务院我也可以奉陪。可是宫先生，我倒要问您一句：您告我什么？
　　 ──我告你？……我告你……我告……你……
　　 ──嘻嘻。不是我笑您。凡事讲究个“师出有名”，您也是位大音乐家了，又是搞作曲的。您有了旋律，有了想法，有了那个艺术构思之后，真写出了曲子，也先得想个名字吧？就是没名字，也得有个什么“第九乐章”、“第八乐章”之类的标题吧？现在，我们出了车祸，小珍子又“走”了。唉，她真够冤的了──人都“走”了还遇上您这么个丈夫，朝死人脸上抹灰，自己朝自己头上找绿帽子戴……
　　 ──你他妈的什么玩意儿！我操……
　　 ──别骂人。宫先生。别骂。这不算本事。骂人的事儿谁都会。说高点儿，咱和您也一样──大杂院出身，大壮工干过，大西北闯过，如今，您是大作曲当着，咱也是大经理顶着──别说是骂，摸爬滚打一十八般武艺咱都操练过。就看您这一身革履西服，文质彬彬，艺术气质挺浓。张嘴骂人可有失体面。更别想动手。真的，您别想。您看看我现在搞这个环海公司，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文文武武白道黑道黄道红道外加上绿道哪一样不通不精不亮也不敢闯这个江湖混这个世界呀！您哪？小珍子说过，这搞音乐搞的，五线谱行，多来米发也行，弦呀管的，也行。其他的，没见有什么长处。若是动武……嘿嘿嘿嘿，我看您未必是个“个儿”。请君自爱自重。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老婆死了，您心里烦。这咱能理解。好歹小珍子也是我们的一位部门经理，她这一走，咱心里都受不住。何况您还是她老公。
　　 ──哼哼，你李总经理还挺有同情心！
　　 ──那可是。“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咱都是男人，男人最大的本事不就是个“怜香惜玉”吗？何况小珍子自打进了我这环海公司，力没少出，智没少费，她那模样，她那口才，她那虽然生过孩子三围照旧的魔鬼身材……
　　 ──你他妈的算个什么玩意儿？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你……你……
　　 ──又急了不是？又急了？急什么呀宫先生？您那些鼠偷狗窃的事儿，小珍子没在公司里和我们少叨叨。搞音乐的么，有激情，有魅力，又是大权在握。哪个歌星不是靠你们捧出来的？大作曲家捧大歌星，小作曲家捧小歌星。小珍子说，咱这港上的赵丽娜、胡惠惠、米娅男，那艺名儿叫“迷娅”的，不都是您宫先生一手栽培出来的吗？“若要会，跟着师傅睡。”我十四岁学徒那会儿就知道这句话，现在的歌星，哪个不懂这小道道儿？小珍子当年……别说当年了，就是现在进了卡拉ＯＫ，也是我们最红最受欢迎的角儿，可没少给我们公司创效益。她最早不也是您的学生吗？
　　 ──……
　　 ──怎么？宫先生不说话了？咱对您还算是知根知底吧？
　　 ──我明白了。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响鼓不用重锤。唉，出了这事儿……要说真心疼，我比您心疼……
　　 ──你别在这里假模假式的。你们这种露水情人，哼！
　　 ──您和她倒是正儿八经的真正的合法夫妻哪。可是你们俩，只“合法”，不“真正”。您是个大艺术家，比咱这么个商海里瞎混混的明白事理。事情到了这份儿上了，小珍子都“走”了，于她，于我，于你，也没有什么扯不开脸皮的事儿不能说了。您说你们这些年……
　　 ──打住。打住。休止符。休止符。我说我明白了你就不用再细说。要分析，要解剖，我自以为我宫某人不会比你这位李总经理差。现在咱们是清清帐的时候了。其他，免谈。
　　 ──这不就得了。我停了车，把司机赶下去，就为了和您宫先生谈谈这事儿。清清帐。谁知道您一下子就扯远了……
　　 ──我扯远了？
　　 --当然是是您扯远了哇。我要说正事儿，您非问出差干啥？出差不就是出门去挣钱么！
　　 ──我扯远了？你们不出这差，能出这事儿吗？
　　 ──行。行。咱俩都扯远了。我扯远了行罢？宫先生，发送小珍子您也都看见了──这仪式，这场面，这朋友，这豆腐席，还有收的这些白喜事儿包－－我让下面全交给您了－－江湖上的朋友，重得就是这个。何况，我自已亲自为她选的这块墓地，连您不是也说“理想，理想，很理想”吗？小珍子这几年里，没少为我姓李的出力出策出计谋。我大老李也从没亏待了她。她的工资、红包、奖金全存了折子，为你们那女儿存的。你们那女儿的生日倒过来，就是密码：２７０６。６月２７日。对吧？……
　　 ──你说你说你说。说吧说吧说吧。我听着。你现在比我明白。
　　 ──惭愧。我大老李没有要欺侮您的意思。可是一块儿闹了这些年，彼此都得有些接应照顾吧？人生如梦，风险难测。小珍子既然──恕我罪过──她既然已经对您完全绝望，又……我们又一块儿连手做了这么大的个公司……就按你说的，仿古的都是膺品，可宫先生也许您不知道，这膺品也有好有坏有高有低啊。我们那货，走日本都买得出好价钱。日本是个啥玩意儿？鬼子！可照样认“环海”、认“赝品”。小珍子的钱我有数，不论她平常的花销，那折子上该有２６０万。
　　 ──多少？！
　　 ──２６０万人民币。只多不少。
　　 ──她有这么多钱？！
　　 ──我这只说的是她的人民币。美金、日元、德国马克……她加起来……折合折合也能有个５、６万美金罢。
　　 ──我操！她有这么多钱？！
　　 ──嘿嘿嘿嘿……悔了点儿吧您哪？小珍子几次几次地说您宫先生是“抱着大璞不识玉”，看起来她真没说错。
　　 ──她这些钱……在哪里？
　　 ──我大老李这人没别的长处，就是仗义。这些事，不告诉您宫先生，您宫先生一辈子未必能知道。可话又说回来了，告诉了您宫先生也没什么大用，这些钱现在都是以你们的女儿宫蓉的名义存的。有她的密码，她的印鉴，存期十年──小珍子早就计算着，宫蓉２１岁那年就该用这些钱了──这些钱，恕我无礼，存在什么地方暂时不能告诉您。
　　 ──为什么？
　　 ──钱是小珍子挣的。存是为了她的、也是你们的女儿。她的这些钱，确实与您宫先生关系不大。您问了也是白搭。
　　 ──为什么？
　　 ──因为您什么也不知道呀。退一万步说，就是您知道这钱在哪，折子在哪，您能知道您女儿的印鉴在哪儿吗？
　　 ──……
　　 ──所以，我今天趁着豆腐席散场，把您约了这儿来，就是有些事儿得向您宫先生说个明白。
　　 ──明白。明白。唉……我都明白。
　　 ──未必。
　　 ──未必？你什么意思？
　　 ──“未必”就是这个“未必”的意思。您宫先生是一位艺术家，懂得的是音乐、节奏、合声、美女；可未必懂得“人生”。别价，您甭和我细说；我也不是个闲人，忙着哪！但这事儿是小珍子的，我就得负责到底。
　　 ——你负责到底？你负责到底，要我干什么？
　　 ——嘻嘻！这就是我说您“未必”的意思了。您想想，当今这社会，市场经济，有几个人不替自己打算？小珍子这些年，吃也吃了，穿也穿得，别说她有钱，就是她没钱，她爱蓉蓉的那份儿心思她也得为蓉蓉打算打算。
　　 ——你什么意思？
　　 ——这就是你不明白的意思了。刘玉珍这人，凡事想的很长很远——这也是我能和她精诚合作这一番事业的主要原因——咱这些男爷们儿，我不细说；比起中国女人来，差了一大截子。我现在就是尽一份朋友同事的情谊。小珍子早有话留下了：我们两个，不论谁出了意外之人生事故，都得把为朋友的这份儿道德讲下去，也就是把朋友托付了的差事给人家办完。这不，她先走了，我还在。我就得为她尽这份儿责任，出这份儿力。要不，还能算人吗？
　　 ——想不到刘玉珍还真遇上了你这么个仁义人。
　　 ——您甭骂我。我这人就是在骂声里长大长坚强了的。宫先生大概真没想到的是她刘玉珍怎么会有这么一大笔钱罢。
　　 ——……
　　 ——呵呵,我没说错吧?人生啊,都有定数.今天小珍子不在了,我也就把一些细节不详细跟您说了。我们折腾了这么些年，也不容易。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今天我所以把一些事儿给您透透，无非是小珍子有句话，万一她出点儿事故，走得早，她怕她的女儿蓉蓉跟着你受罪。让我把她的遗产数目告诉你，你该明白，这样，至少10年里，她的这些钱还会翻两倍，你若是将来想让蓉蓉认你这个爹，你就好好待她，蓉蓉长大以后，得了这笔遗产，她觉得你这个做父亲的还行，她也就会照顾你。
　　 ——哼，这是你说的话。假若是你李老总先“走”了，你准备怎么教刘玉珍给你料理后事？你家里不是也有位母老虎，也对你虎视眈眈吗？......你别笑。
　　 ——宫先生，你说我不笑怎么办？我还能哭？我家里的那位女士，早就在两年前去英国了......怎么？小珍子真没告诉过您。别说，她这嘴还真紧。我们是好说好散。一张护照，10万美金，一张护照也花了我6万多人民币哪。她有什么本事？不就是做外国梦吗？......好，圆你一个外国梦。我就这么把她给打发了。所以，我没有这后顾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