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到荼蘼情事了，秋雨潇潇自萎谢，回忆在，人渐远，无处话凄凉。
　　 ——题
　　 有一个女子，她说“成名要趁早”说得理所当然，霸气十足；她系出名门，祖母是慈禧心腹、中堂李鸿章之女李菊耦，祖父是李鸿章入幕、清末名臣张佩纶；她1921出生于上海，1932年便在上海圣玛利女校年刊《凤藻》总第十二期发表处女作《不幸的她》，1943更是凭借《沉香屑：第一炉香》一举成名。
　　 她说“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迟一步，遇上了也只能轻轻地说一句：‘你也在这里吗？’”；她说“我要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是等着你的，不管在什么时候，不管在什么地方，反正你知道，总有这么个人。”；她是中国文学史上的一个“异数”，文字在她的笔下，才真正有了生命，直钻进你的心里去；她是一个“喜欢一个人，会卑微到尘埃里，然后开出花来”的小女人；她是用三生三世的力量，去追逐她满心满脑子的喜欢，却不会在意所爱之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痴女子；她是《倾城之恋》、《霸王别姬》、《小团圆》的作者，汉奸胡兰成的众多情人之一；她是张爱玲，一个爱到荼蘼，兀自萎谢的女子。
　　 可能大多数的女人都希望被胡兰成那样的血气文青爱着，被徐志摩那样的浪漫诗人绕着，活在他们的字里行间，感受到他们炙热滚烫的情怀。张爱玲爱胡兰成，爱得像个小女生般投入，在她的朋友回忆中是这样的：一天，她的朋友去看她，见她穿了一件皮袍子，且快乐异常，忍不住告诉这位朋友，这皮袍子是胡兰成挣了钱买给她的。她要让朋友知道，自己的男人，也是能养自己的。实际上，大多时候，是她挣钱养着胡兰成。
　　 胡兰成是浙江嵊县人，生于1906年。从小家贫，吃过很多苦，赤手空拳拼天下。他原有个发妻玉凤，在玉凤过世之时，胡兰成借贷以葬妻魂，却四处碰壁。对此，胡兰成后来回忆说：“我对于怎样天崩地裂的灾难，与人世的割恩难爱，要我流一滴眼泪，总也不能了。我是幼年时的啼哭，都已还给了母亲，成年的号泣，都已还给了玉凤，此心已回到了如天地之仁！”就是这个生活在社会底层只身闯世界的文人，在挣扎中淡漠了自己的人格、尊严、价值观。所以在汪精卫为组织伪政府而四处拉拢人才时，看中了胡兰成。此后的胡兰成，就在汪伪政府中任职——成了汉奸，卖国贼，可是这对她来说，胡兰成做什么并不重要，只要爱她就够了。她遇见胡兰成，跌落到尘埃里的卑微。张爱玲爱胡兰成，爱得有点儿盲从，爱得不知所措。
　　 就这样，他们恋爱了。胡兰成在南京办公，每月回一次上海，一住八九天。每次回上海，他从不回自己的家，径直赶到赫德路看张爱玲。两人每天在一起，喁喁私语无尽时。胡兰成是懂张爱玲的，懂她贵族家庭背景下的高贵优雅，也懂她因为童年不幸而生成的及时行乐的思想。
　　 仅仅这一个“懂”字，也许正是张爱玲爱上胡兰成的最大原因。其实细细分析来，张爱玲本身就不是一个世俗之人，她不以尘世的价值观去评价一个人。她没有什么政治观念，只是简单地把胡兰成当作一个懂她的男人，而不是汪伪政府的汉奸；对于胡兰成的妻室，她也不在乎，因她似乎并不想到天长地久的事。她曾在一封信中对胡兰成说：“我想过，你将来就是在我这里来来去去亦可以。”她在乎的只是胡兰成当下对她的爱，其他的，她从不愿多想。
　　 她倾尽自己的全部去爱他，就这样在世人诧异的眼光中不顾一切地爱他，爱得那样超凡脱俗，那样任性，不管不顾。直到胡兰成的第二任妻子提出与他离婚。这给了张爱玲与胡兰成的爱情一个升华的机会——结婚。他们就这样结婚了，没有法律程序，只以一纸婚书为凭。因为胡兰成怕日后时局变动，自己的身份会拖累张爱玲，因而没有任何仪式，只有张爱玲的好友炎樱为证。这一段时间，也是张爱玲创作生涯中的黄金时期。可惜，胡兰成竟是个毫无责任感的人，抽身去武汉不久，他便与汉阳医院一个17岁的护士周训德如胶似漆地好上了。而张爱玲对此一无所知。她给他去信，还向他诉说着生活中一切琐碎的小事。她竟还是那样投入地爱他。
　　 1945年3月，胡兰成从武汉回到上海，在张爱玲处住了一个多月。他才将小周的事情告诉了张爱玲。她震惊了，因为她把自己对胡兰成的爱看作是那样坚贞不可动摇的，又怎么会冒出一个小周来？此时，张爱玲的心被刺伤了，但她仍是爱他的。于是她只能默默承受。两个人在一起，胡兰成倒是再也不提小周了。也许他就是这样一个只看见眼前的人。可惜，当胡兰成再回到武汉，一见到小周，就又有了回家的感觉——他又忘了张爱玲了。而张爱玲，还在遥远的地方痴痴的等候着他的胡兰成，期待他可以早日回到自己的身边。
　　 可恨的是，她只是胡兰成的众多情人之一。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胡兰成的末日也来了，重庆方面定会惩办他这样的汉奸。于是他逃到了浙江，化名张嘉仪，称自己是张爱玲祖父张佩纶的后人，住在诸暨斯家。自从胡兰成出逃后，张爱玲一直在经济上支持他。1946年2月，已有半年未曾见面的张爱玲，竟一路寻着来到了温州——话说借与胡暂住的斯家，儿子斯颂德是胡兰成的高中同窗，他年轻的时候就曾在斯家客居一年。此时的斯家，男主人已逝，是斯家主母在维持生计。斯家还有个庶母，范秀美，大胡兰成两岁，曾经与斯家老爷生有一女。时局动荡不安，斯家人安排胡兰成去温州范秀美的娘家避难，由范秀美相送。谁知道，这只胡兰成只用了一段路程的时间，就又勾引上了范秀美。未到温州，两人便已做成夫妻，对范家人以及邻居也以夫妻相称。
　　 可想而知，一路寻来的张爱玲，要面对怎样的一场风波！可笑的是，因为怕范秀美的邻居对三人的关系有所猜忌，他们三人还是在旅馆见的面！这对于曾经扬言“出名要趁早”的女子而言，又会是多么大的一个讽刺？所以，离开温州的时候，胡兰成送她，她叹口气道：“我想过，我倘使不得不离开你，亦不致寻短见，亦不能够再爱别人，我将只是萎谢了”。伤害是痛彻心扉的，只有自去萎谢了。来时的路上幻想着千万种重逢时的惊喜，却不知回去的时候只有惊，没有喜。这一段路，那一个桀骜不驯、孤傲清冷的奇女子，在亲口对心爱之人说出“兀自萎谢”之后，不知是带着怎样落寞、寂寥或者疼痛的神情回到了旧居？时间辗转到了1947年6月，张爱玲还是给胡兰成去了一封诀别信。
　　 信中，她这样写道：“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是早已经不喜欢我的了。这次的决心，是我经过一年半长时间考虑的。彼惟时以小吉故，不欲增加你的困难。你不要来寻我，即或写信来，我亦是不看的了。”——此时的胡兰成已经脱离了险境，在一所中学教书，有了较安稳的工作。张爱玲选择他一切都安定的时候，写来了诀别信，随信还附上了自己的30万元稿费。尽管事后胡兰成写信给张爱玲的好友炎樱，试图挽回这段感情，但张不置一词，只在给友人的信里称其为“无赖人”。炎樱自也不会再理会与他。所以说，张胡的分开，并不代表张是被玩弄、被遗弃者，而是如张自己所言“兀自萎谢”。
　　 她砰然关上了心门，断然拒绝胡再次走进。与此同时，也拒绝了所有人的靠近：1948年，继《不了情》、《太太万岁》大获成功后，桑弧与张爱玲商量，拟将张爱玲的名作《金锁记》改编拍成电影。两人来往趋密，在旁人看来，一个未娶，一个未嫁，正好一对，作为桑的朋友兼同行龚之方一心想撮成他们。有一次他去看张爱玲，与她聊了一些话后随即十分婉转地说明了来意。但是他当时并不知道张爱玲与胡兰成有过婚约，就把朋友之间认为她和桑弧男才女貌，是很理想的一对佳偶之类的话，作了一番生动的转述，请张爱玲考虑这件婚事的可行性。
　　 龚之方说：“张爱玲对我这个提议的回答不是语言，而是摇头，再摇头，三摇头，意思是不可能，叫我不要再说了。”——龚之方活生生碰了这个软钉子，只好无趣地告辞了，此后他再也不敢向人说起这件尴尬的“提亲”之事——这样看来，经历了那场倾城之恋，张爱玲的爱情之花是真的凋零了，萎谢了。
　　 对于这一段感情，很多年以后，张爱玲说她笔下的殷宝艳之所以会爱上那个神经兮兮的老师，是因为她一直没遇见使她倾心的人，久郁的情怀也把持不住起来——我们知道，认识胡兰成这年张爱玲已二十三岁，知道爱情的美，却没有可以爱的人，积攒下那么多经验得不到实践。作为女人，她的千娇百媚亦找不到一个观众——是生活圈子太小，还是她小女孩式的生涩看上去很像一种傲慢？有自尊的普通男人不敢，亦不肯靠近——这高处不胜寒的落寞，是让人难耐的。
　　 胡兰成不同，胡兰成是热络的。他从浙江乡下来到这大都市，虽然投靠汉奸混得人五人六的了，心里并不拿自己太吃重，不在乎冷脸，更不在乎女人的冷脸。他热情洋溢地找上门，给张爱玲开了一个窗口。胡兰成的确对张爱玲非常崇拜，不管是英语水平还是古文修养，胡兰成在张爱玲面前都甘拜下风。要知道，那时的胡兰成可是汪伪政权里地位显赫的高官。邀请胡兰成到伪政权“共事”，还是汪精卫亲自写的信，信中许诺胡兰成月薪360个大洋。
　　 那时的上海，一个纱厂女工的每月薪水不超过2个大洋。参照今天的标准，如果一个工人的工资是2000元，胡兰成的月工资就是36万元。一个握有很大权力的有钱男人，拜倒在张爱玲的石榴裙下，仿佛她自己握有了更大的权力。所以，面对胡兰成，张爱玲有一种征服一切的满足——也许胡兰成还没意识到，从头到尾，都是他在入张爱玲的局，就像那首歌里唱的：“本来是我勾引你，却不料中了你的美人计”。所以我觉得，从最开始，张对胡的爱，就是她一个人在演绎着，经历着。到底不是胡兰成甩了张，而是孤傲的张选择毅然决然地亲手摧残了她心中的那一朵爱情之花，兀自萎谢。
　　 1955年秋天，张爱玲从香港移民美国。也就是在这一年，她的第一部英文小说《秧歌》在美出版。年少便成名，一向才高心傲的张爱玲，立志在英伦文学的天空中再次展翅翱翔。第二年三月间，她得到著名的麦道伟文艺营的赞助，便去到那里，专事文学写作，争取出版第二部英文小说。说到麦道伟文艺营这里，那个陪着张十一年却留给她大半辈子孤独和寂寞的人——赖雅，也正式粉墨登场，闯入走进张爱玲的视野。
　　 赖雅是德国移民的后裔。年轻时就显露了耀眼的文学才华，但是由于社会理念和好动的个性使然，再加上生活压力造成的注意力分散，并未将他文学的才华施展到登峰造极，也就是说并没有写出使自己不朽的作品。他个性丰富多彩，知识包罗万象，谈吐才气横溢，处事豪放洒脱。30多岁时，衣着入时，风度翩翩，一副帅哥才子的派头。到了40多岁，人们看他，就像一个资产阶级的对头。
　　 那时的他，变成了一个热情的马克思主义者，但他并没有加入共产党。他本来就疾恶如仇，对被压迫的人们总怀着一种出于自然的同情心，总替美国的劳工和普通民众考虑，是一个理想主义者，这一切，当然会与马克思主义的某些部分不谋而合。虽然结过一次婚，还育有一个女儿。但生性奔放自由的他，很不适应婚姻的束缚，便与女权主义者的前妻解除了婚约。在这以后的岁月里，他也结交过不少动人的女友，但她们中没有一个愿意也没有本事与这个男人共结连理。
　　 过了天命之年，尤其是过了花甲之年的赖雅，在各方面甚至包括身体似乎都走了下坡路，文学无大建树、经济状况拮据、摔断了腿并数度中风。为了重振文学雄风，他来到麦道伟文艺营，也正是在这里，一个中国奇才女子闯入了他的晚年生活，使他真正感到从未遇过的、爱的力量，她就是张爱玲。
　　 曾经在某处看到夏志清对于张爱玲的两次婚姻说的话，他说：“张爱玲去世前几个月给我写了最后一封长信，哀叹老年孤独生活的不易和对文学的依恋。唉，胡兰成是个大坏蛋，什么女人都要沾手，生活品格比政治品格更低下；而赖雅又太老太穷，自己明明中风多次却不告诉比他小近30岁的张爱玲。结果婚后仅两个月再次中风，给了她沉重打击。张爱玲为了给丈夫筹钱治病不得不为港台写应景笑剧，白白浪费了自己的才华和大好时光。嫁给这两个丈夫，真真作孽！”他怒斥：“这个赖雅，因为穷得淌淌滴，一定要张爱玲流产！”
　　 其实我觉得，张爱玲之所以不要这个孩子，虽然和赖雅的经济条件是有一定的关系，但是她童年家庭的不幸，使她变得异常世故，算计和叛逆也是一大原因。所以，如果她不能给儿女一个正常、安稳、幸福的环境，她是不会生的——真的要责怪起来，正是她的父母，使她的人生不完满。也正是因为这样，张爱玲一生都把自己包裹得特别紧，害怕与外界接触，一生孤傲。
　　 如果说胡兰成是张爱玲的刻骨铭心，桑弧是张爱玲的过眼烟云，那么赖雅应该是她的沧海桑田。张能从这个老男人身上得到依靠和安定的感觉，或许从他的身上，她还寻到了年少时不曾在父亲身上得来的父爱。赖雅他给张是一份稳定的爱，尽管后期更多的是他对张的依赖。虽然她很累，但还是心甘情愿，一路照顾他到生命最后。是赖雅给张爱玲的孤单一个落脚点，一份精神上的支持比激情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