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一四年十二月二十八日早上，潘群匆匆忙忙地吃完早餐来到办公室，再次慌忙打开电脑开始抢回家的火车票。今天若还是抢不到票，除夕将有可能赶不上回家吃团圆饭，潘群心里万分着急。
　　 他在离家务工的半年时间里，时刻都在想念和牵挂着家里年迈的父母和勤俭的妻儿，最近公司忙得不可开交，就连周末也在加班赶货，只能趁早起这点儿空，在电脑上订票。可是连续一个星期了，他都没能订到回家的火车票，因为想要回家的人太多太多，每天规定发放的车票总是一抢而空。然而他并不放弃，总相信一定能订到回家的车票，无论如何，过年一定要回家！
　　 楼下商店这时候正播放着一首动听的老歌：“吹落了思乡的尘，却吹不去额头的纹。走完了天下的路，才想起回家的门……”潘群听着这首歌，不由一阵心酸，回家订票难，自己第一次外岀打工更难！在他眼眶湿润的同时，当年的种种历历在目，昔日的经历仿若昨日重现。
　　 一九九九年三月二十三日下午三点。已经高中毕业在家呆了大半年的潘群，正在思索着为了自己以后的生活给自己寻个去处。没能考上理想大学的他，一段时间，很是悲伤。他想复读，可是看着早已一贫如洗的家，他不忍心让辛苦了半辈子的父母，再为他的学费而终日愁眉不展。
　　 这半年以来，他在工地当过临时工，也在村里帮忙丈量土地算过帐，可他知道，这些都不是他以后生活要走的路，父母年纪越来越大，自己不可能像小孩子一样再伸手向父母要钱花，总得为以后打算，时常想着给自己找个事做。
　　 “潘群，潘群……”院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他打开门一看，果然是和他做了六年同窗的路海青。
　　 路海青瘦高个，长得精神帅气，而潘群，中等个子，斯斯文文，这俩人从初中到高中都是同校同班的同学，凭着这份缘份，两人都视彼此为挚友，惺惺相惜。
　　 “海青，你怎么有空儿来了？快进来！”潘群高兴地把路海青拉到院子里，并给他搬来椅子坐。
　　 路海青显得有些心神不宁，他没有坐下，而是双眉紧皱，暗自思量，似乎在考虑着该怎样把自己想说的话表达出来。
　　 潘群端来两杯白开水放在旁边的凳子上，他见海青脸上有污点，便说：“海青，要不要先洗洗脸？”
　　 路海青失魂落魄地说：“不用。”随后又陷入沉默。
　　 当潘群把一杯白开水递给他的时候，他接过水杯吹了吹水，喝了一口才问潘群：“潘群，你找到事做了没有？”
　　 潘群叹了叹气道：“年前做了几个月的小工，受不了，我想另外找个事干。”说到这里，他又叹了声气才接着说，“可是像我们这样，一桶水不满的水平，想找个理想的工作谈何容易，更何况现在找工作没门路更是难上加难。”
　　 路海青点点头说：“是呀，现在想找个体面的工作，光托关系送礼都得好多钱，每个月就那么点工资，说不定哪会儿还下岗了。”
　　 两人不由都沉默了，各自叹息着自己的窘况，更为自己没能考上理想的大学而自责。可这时候自责也没有用，就算能考上名牌大学，以他们当下的家庭状况，也根本就没钱去读书。
　　 路海青思索了一会儿，见潘群没说话，才将自己想了很久的决定说了出来：“我们去广东打工吧！”
　　 潘群猛一下抬起头，不确定地问：“去广东打工？”他想过各种出路，就是没想过去广东打工，听说外面很不好混，主要是他没有熟悉的人在广东打工。
　　 路海青像终于下定决心似的，点了点头回道：“是的，去广东打工，去澄海我姐姐那里。”他又对着水杯里的水吹了吹，喝了口水，又叹气道，“其实我早就想出门闯一闯了，可是我父母最大的心愿就是我能成为‘国家人’，严格强调过不准我出门打工，要我必须按着他们的决定来规划人生，说是一定要托关系给我找个‘铁饭碗’，就算倾尽所有也在所不惜。可是我是一堂堂男子汉，依靠姐姐打工挣钱上完高中已经很不容易了，怎么忍心看着辛劳了半辈子的父母再掏空积蓄，为了我低三下四地向别人求情？！更何况，我妹妹也那么喜欢上学，她才刚踏入初中呢。姐姐为了我，初中没毕业就辍学打工，不能让妹妹再因为我连学都上不了。所以，我思前想后，觉得还是去广东打工好些。”
　　 潘群理解路海青的心情，他听说是去路海青姐姐那里，有些动心了，毕竟有熟人，到了就一定有办法找事干。可是他还是有顾虑：“能出去闯一闯当然好，可是我怕我爸妈他们不让我出去。你也知道农村人的思想都很保守，我们村没啥人去外面打工，都怕在外面遇到坏人，害怕上当受骗。”
　　 路海青像是很有把握似的，劝着潘群：“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我姐夫是他们厂的主管，他跟老板说一声，让我们俩在他们厂上班，老板肯定会给他面子的。”
　　 潘群想想也是那么回事儿，于是就问路海青：“那我们啥时候去？”
　　 路海青说：“就今天吧，我们现在还能赶上去市里的车，买晚上的车票刚好。”
　　 潘群看着两手空空的路海青说：“那你不拿行李吗？”
　　 路海青说：“有朋友已经帮我带去市里了。”
　　 潘群说：“那好，你在我们家等会儿，我去地里找我爸妈商量商量。”
　　 潘群小跑着往自家地里赶去，一路上看到很多人在地里干活，不是拔油菜地里的草，就是在豌豆地里锄草。他赶到地里的时候，见只有他父亲一个人在自家地里锄地，就上前问道：“爸，我妈呢？”
　　 年近六十岁的潘立，看自己的小儿子跑着来到地里，先回答说：“你妈在大块地拔油菜地里的草。”随后又疑惑地问道，“有啥事儿？看你慌的。”
　　 潘群就把自己和路海青的打算跟父亲说了一遍，他父亲听后想了想说：“我看行，有他姐姐姐夫在，就不用担心，你们俩玩得那么好，他姐姐也一定会照顾你的。”他把锄头扔在地里，又说，“走，我回家给你拿路费。”
　　 潘群跟着父亲一起回到家，看着父亲从旧箱子里拿出了五百块钱递给他，然后又和路海青说：“海青呀，你是我们群蛋最好的朋友，到了外面，可要麻烦你多照顾他呀！”
　　 路海青微笑着说：“大伯，这是一定的，潘群跟着我，您就别担心了。”
　　 北方的三月还有些冷，没干活就不会出汗，平时还要穿毛衣外套之类的厚一些的衣服。潘群将父亲给他的钱，小心翼翼地装进贴身衣服的口袋里，随后又收拾了几件衣服装到上学时用的提包里，然后便跟着路海青一起，踏上了去市里的公交车。潘群透过车窗看着站在路边的父亲，心里很是不舍，虽然他已经二十二岁了，可是第一次远离父母，他还是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他很想在临行前去看看在大块地拔草的母亲，可是今天去市里的公交车只有这最后一班了，再见父母，不知在何时！
　　 到了火车站后，路海青才跟潘群说了实话：“潘群，其实我没有行李，也没有带钱。这几天我父母都劝我先在派出所上班，但我不习惯那里的工作，还因此和他们闹了情绪，我还是想岀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等到了我姐那里再给他们打个电话。”
　　 潘群有些惊讶，也略有不解。但他相信他这位同学一定能带他到澄海打工，因为他的这位同学曾经组织大家去秋游，去养老院看望孤寡老人，还给大家设计毕业留念册等等都非常了得，他是一个有能力且值得信赖的人。潘群考虑了下说：“没带就没带吧，我带了五百块钱，应该够我们俩用，只要到了你姐姐那儿，一切都不用担心了。对了，你还没吃饭，要不先买碗饭吃？”
　　 路海青说：“还是先买票吧，要是赶得上时间的话再吃饭也不晚。”
　　 路海青和潘群一起来到售票窗口，潘群礼貌地问着售票员：‘‘你好，请问今天有到澄海的火车票吗？’’
　　 售票员说：“没有。”
　　 潘群问：“请问哪天有？”
　　 售票员似乎感觉不可思议，她瞟了潘群一眼，然后说：“澄海市没有火车站！”
　　 潘群看着售票员看他的眼神，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礼貌地问道:“请问怎么才能到澄海?”
　　 售票员说:“到广州再转车。”
　　 潘群又问：“有票吗？”
　　 售票员简洁地说：“晚上十一点零一分，站票。”
　　 潘群听说有票，心里踏实多了：“买两张多少钱？”
　　 售票员说：“一百七十二”
　　 潘群边拿钱边说：“23号晚上十一点零一分，襄樊到广州的火车票，买两张。”潘群接过票后又对售票员说了声谢谢，随后便和路海青走出了售票厅。
　　 走岀售票厅时，天已经黑下来了，广场和街道的路灯早已亮着，无数的车辆在马路上穿梭，行人来去勿勿，潘群和路海青都觉得真顺利，晚上就可以坐车南下广州，并且买好票后，现在还有三百多块钱在身上，到了广州再转车去澄海，钱是一定够用的。
　　 路海青和潘群在车站广场边的巷子里，找了家面馆坐下，吃着香辣的牛肉面，开心地谈笑着，离上车时间还早，他们决定吃完饭再岀去逛逛。
　　 城市里的夜晚是美丽的，和农村有着鲜明的对比。它像白天一样的热闹，到处灯红酒绿，处处飘着动听的音乐。路边卖小吃和摆地摊卖东西的小摊摊主，有的忙得热火朝天、有的静待顾客、有的放开嗓子吆喝。南来北往的人们在这种美好的气氛中，悠然自得地闲逛着。
　　 潘群和路海青经过书摊的时候，买了两本杂志，准备在车上看；经过鞋店的时候，潘群和路海青各自选了双合脚的皮鞋，随手把脱下来的旧鞋扔进了垃圾桶；最后在经过商店的时候，细心的潘群特意买了包香烟放在包里。虽然他自己不抽烟，可是他知道见人总离不开烟的。
　　 这时候，有旅社的人在到处拉客，可对他们来说，外面的休息室收费太贵，他们不想花那冤枉钱，只是在广场上闲逛着，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准备进站候车。
　　 检票进站后，两人抬着提包随着人群互相挤着挪向站台。凭着年轻和行李少，他们很快挤上火车。谁知车上人更多，人与人之间根本没有空儿，最后他们停留在厕所门边，就再也走不进去了。火车比预定的时间晚二十分钟才缓缓驰离襄樊，人们在火车前进中慢慢地静了下来，大家在火车的摇晃中度过了漫漫的长夜。
　　 天亮后，火车每到一站就停下几分钟，有人下车，有人上车，身边的人们也慢慢地熟悉起来，相互询问去哪里，工作咋样……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他们，在和别人的聊天中，才知道下车后，还有很远的路程才能到澄海。路海青拿岀香烟发给那些看上去了解广东的人，想从他们的话中来确定去澄海的路线和费用，大多人因没去过澄海而说不岀个肯定话来。他们害怕钱不够用，车上连瓶水都没舍得买来喝。
　　 三月二十四号晚上十点多，他们在如铁盒子一样的火车里，窝了二十三个小时，忍着饥渴，终于到了广州火车站。
　　 出了站后，他们才发现外面正在下着小雨，水泥路上已经开始集水。他们想找个地方避避雨，可是不论坐在哪里，似乎都是违规的。最后他们没有办法，只能和大家一样，在火车站附近的广场上被治安者赶着四处游荡。在稍远处，困了的人们早已或躺或坐地睡了，身外的小雨，仿佛可以不管。
　　 一个十岁左右偏瘦的小女孩儿，在人群中来回穿梭，时不时，也会从潘群和路海青的身边经过，有时候好像还会无意中撞到他们身上。他们开始以为那小女孩儿是随父母出门的，被撞到后，只当她是贪玩儿，没有和她计较。直到有人亲手抓住那小女孩儿正在偷别人的钱包，他们才知道那小女孩儿原来是个贼。潘群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发现钱还在，他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被偷的同时有了警觉，一直紧紧地抓着自己的口袋，看着提包，也提醒路海青注意小偷。
　　 三月二十五日，天刚蒙蒙亮，他们跟着大家后面去了售票厅，准备买广州到汕头的火车票，可是一问票价，潘群才知道身上的钱不够买两个人的车票了。他郁闷地来到等在旁边的路海青面前，沮丧地说：“我只有一百七十块钱了，不够买两张九十块钱的火车票，这可咋办呢？！”
　　 就在他们无计可施的时候，一个抄着河南口音的年轻人，走过来和他们搭腔说话：“老乡，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呀？咋愁眉苦脸的呢？”
　　 听着相似的家乡话，初次出门的他们感觉分外亲切，就和那个年轻人说了实话。那年轻人听后笑着说：“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呀！这好办，我知道有个地方有直接去澄海的大巴车，车费不要那么多，还不用再从汕头转车了。”
　　 潘群和路海青双双喜出望外，潘群激动地说：“真的吗？那你能带我们去吗？”
　　 那年轻人豪放地说：“我们遇见就是缘分，能帮到你们，我也算做了一件好事，走吧，我这就带你们去。”
　　 潘群和路海青跟着那个年轻人走出了火车站，上了火车站门口的天桥上，又从天桥上走到了对面，他们从省汽车站附近穿过一个小巷，来到一个停了五六辆大巴车的院子门口。
　　 一个背着个蛇皮袋的中年妇女，像受到惊吓一样地从里面正往外面跑，她的后面跟来一个魁梧的中年男人，那男人撵上她后，想把她拉进去，可是那女的说什么都不肯进去，最后那男人看了一眼潘群和路海青，踢了那女的一脚，骂骂咧咧地转身走了进去，那女的慌忙逃出院子。
　　 没有见过世面的潘群和路海青，不知道刚刚看到的是什么情况，愣是跟着那个搭讪的年轻人进去买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