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营口“海鲜三味”(散文)
最近有一档电视节目实在抢眼,那就是中央台播出的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是啊,中国人也许是经历的苦难太多了,所以把幸福快乐都融入了食物,在每一餐里,品味着追求和憧憬的滋味。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水土也孕育了一方饮食文化。由于地域的差别,文化的差别,民族与宗教信仰的差别,山南海北各有各的美食佳肴。
营口依傍渤海湾,是大辽河入海口,所以营口人特别喜欢吃水产品,尤其喜欢吃卤制海鲜。什么咸卤爬爬虾、咸卤飞蟹、咸卤赤甲红、咸卤虾,除了鱼以外,几乎海里和河滩上的所有贝类和带壳的东西,营口人都能制成咸卤品大快朵颐。三十年前,我初来营口,还真不太适应这里的饮食习惯,特别是有三种美食,好久都不屑投箸下筷。孰料,现在却成了我十分喜爱的东西,那就是有名的营口“海鲜三味”:
第一味,当属“玻璃牛儿”。这是一种螺类,我不知道它的学名,只好跟着当地人叫它“玻璃牛儿”。我也曾经试图推敲和考证这个奇怪的名字,结果是没有结果,大概它的釉面很像琉璃吧。它生长在河海交汇处的泥滩里,个头只有纽扣大小,灰紫色的壳上带文蛤一样的网状花纹,有光泽,很好看,反过来底下是青白色,像陶瓷。肉掏出来成螺旋状,只细细的黑黢黢一条,像一小条死虫子,刚刚够塞牙缝儿,不仅有一股土腥味儿,而且吃起来也会感到牙碜。可就是这东西,营口人却喜爱有加。大街上、公园里、树荫下,经常可以看见老人孩子一边玩耍,一边唠嗑,一边用大头针或者牙签动作熟练地挑出“玻璃牛儿”的“肉”来吃,就像嗑瓜子一样。左手抓起一小把“玻璃牛儿”握在掌心,手腕一扭,大拇指和食指就把一只“玻璃牛儿”紧紧夹住,右手拿着大头针或牙签,先朝螺肉露头的地方一扎,然后一拨,一条螺肉就拨出来了,头及时低下,螺肉就进嘴里了。当地人管这套动作叫“抠玻璃牛儿”。春夏秋三季生熟皆有卖的,冬季只有卖熟的,这些年由于过量采挖,产量下降,因此价格也贵了许多。
一般人家都愿意买生鲜的自己回家煮制吃。把买回来的生鲜货放进水里,加少许食盐,让它们把肚子里的赃物、泥沙都吐出来。这个过程要好几个小时呢。然后洗净,锅里烧水,水开后,将其倒入锅里,加少许盐、八角花椒等香料,讲究些的还会放些肉皮或肥肉,说是煮出来的“玻璃牛儿”格外“肉头儿”,味更香美。开锅后稍微停一会儿,就可以出锅了。不能过火,那样“玻璃牛儿”的肉,就挑不出完整的了,后边细瘦的部分就掉在壳里了。一盆热气腾腾的煮“玻璃牛儿”,可以是老人孩子们的零食,也可以是男人的下酒小菜。一开始你或许像我一样不太喜欢它,觉得它肉少,且牙碜,但是吃惯了,你就会觉得它好吃,那一小条死虫子般的螺肉放进嘴里,顿时一股鲜香充溢你的口腔,调动起你的味蕾,勾出你舌齿间的欲望。
第二味,叫泥溜儿。一种指甲盖大小的小贝,白色,半月形,也是生长在入海口的泥滩里。泥溜有三种吃法:一曰“紧”,二曰腌,三曰卤。
“紧”的作法:一种是炒熟,将洗净的泥溜儿放进烧热的油锅里,要少放油,爆炒,加点红辣椒。翻炒几次,泥溜儿就熟了,几乎都张开了嘴儿,虽然肉儿不大,但是味道极其鲜美。用筷子轻轻夹起带肉的那片月牙般的壳,送到嘴边,舌尖轻轻一舔就能吃到泥溜儿肉了。一种是将铁锅烧至有烘烤感时,倒入泥溜,用锅铲翻动泥溜,待泥溜在锅内溢出汤水后,撒上一把海盐,改用中火。泥溜由青灰转成微黄色时即可捞出盛盘。此时,泥溜恰到火候,食之肉嫩汁鲜,去壳去沙两易。泥溜“紧”过捞出,剩下一锅鲜汤,可篦出泥沙,煮沸后用于下手擀面条。此为一菜两吃,物尽其用的良方。泥溜下的手擀面条,鲜味浓郁,当地人久食不厌。
“腌泥溜”的传统时令,一般在中秋之后,天气转凉之时。将泥溜倒入青瓷坛中,撒上一定比例的海盐,用草帘或棉布蒙住坛口,然后糊上泥巴封住坛口,置之于阴凉处。冬季到来,泥溜便“发”(发酵)过来了,开封取食时,便可吃到鲜滑脆嫩的咸泥溜,为就饭菜、下酒肴之佳品。
泥溜儿的另一种吃法,就是营口人喜欢的“咸卤”。制作咸卤海鲜,最重要的是制卤:烧开水,在水中加进盐、花椒、八角、红辣椒、味素,各种作料的量比要适当,用筷子轻轻搅动,让盐充分溶解,让作料的香气都散发出来,待卤凉透,将洗净的泥溜放进去,腌制十几个小时,至少要七八个小时才行。吃的时候,拿起一个,用指甲轻轻插进壳缝儿,两手一掰,就打开了。如果打不开,可以把泥溜儿立着,像嗑葵花籽一样,将一端放进嘴里轻轻一嗑,就能嗑开,泥溜儿的壳很薄,也很脆。咸咸的、鲜鲜的泥溜儿肉,不仅是下酒的好菜,更是下饭的好菜,大海的滋味,辽河的滋味,入海口泥滩的滋味,甚至河口处芦苇的清香都一股脑地回荡在口中。
第三味,叫骚夹子。这是一种类似招潮蟹的东西,据说根本不是蟹类,却极像小蟹子,生长在咸淡两合水的泥滩上,体形只比军棋子大一点点,泥灰色,以小鱼虾和芦苇等的嫩芽和叶子为食。营口人一般都在早春时捕食,因为这时候芦苇还没发芽,据说骚夹子如果吃了芦苇芽,其肉味道就变骚了,不好吃,甚至有毒。只有趁芦苇未发芽捕食,味道鲜美,且经过一冬天的蓄养,骚夹子肉也肥。
退了潮的海边泥滩上,阳光下亮闪闪的一片,爬来蹿去,动作及其敏捷,警觉性很高,不好抓,只要你一靠近,它们就迅疾钻进泥洞里,和你打起了地道战。海滩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它们的泥洞,既有前门,也有后门,你从前门来捉,它便从后门逃走;你从后门来袭,它便从前门夺路而去。当地人会看,先把后门切断,然后在前门守株待兔,它便乖乖地成了俘虏。晚上去捉,可以点上灯火或是打上手电筒,亮光下,骚夹子趋光,任你大把大把地抓。还可以用网具在潮沟的泥浆里推捞。捉骚夹子时,一般都拎着水桶,把捉到的骚夹子扔进水桶,它们就无处可逃了,只挤在水桶里挣扎着,互相倾轧,你撕我扯,尽力想爬上别人的肩头,嘴里发出“吱吱”的声音,吐出一堆细碎的泡沫。
骚夹子有好几种吃法。咸卤是一种,做法和咸卤泥溜儿差不多。虽然不属于生猛海鲜,但是外来人、没有吃惯的人还真不一定接受这种吃法,因为土腥味很重。当地人却浑然不觉,提起来都说鲜!炸酱也是一种吃法。将骚夹子洗净,掰开,剔除肠胃腮肺,倒进热油里翻炒几下,加葱花、蒜片、姜丝,然后倒入大酱,再开锅,见骚夹子青灰色的壳变成绯红了即可。春天里,炸一碗骚夹子酱,蘸小葱、野菜吃,会撑着人的。炸熟的骚夹子全无土腥味,蟹的鲜,酱的香,弥散在饭桌上、房间里,能让你胃口大开。
骚夹子炖豆腐,是营口人发明的一道地方菜品。将洗净、摘好的骚夹子和豆腐一起炖制,骚夹子的鲜美融入豆腐里,装在盘子里,红白相间,相映成趣;吃起来,嫩滑松软的豆腐早已没了豆子的味道,全是骚夹子给予它的海鲜味道。骚夹子红着壳,有的还抱着豆腐块儿,一副得意的神情。还有一种骚夹子豆腐更是美味了,即把捉来的骚夹子放进容器捣碎,滤出碎壳渣滓,加少许盐和作料,甩一两只蛋花,然后放锅里上屉蒸熟,像鸡蛋羹和豆腐脑,再撒点韭菜末,就可以上桌了。这种用骚夹子肉做成的“豆腐”嫩滑爽口,鲜香无比,营养极为丰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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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食,不仅是生存之需,也是文化的有机部分。一个地方独具特色的饮食品种和习惯,可以反映出它的文化底蕴和传承,也能反映出此地居民的性格和思想。营口本是大辽河入海处杂草丛生、沟塘密布的蛮荒之地,现在的居民多是乘船从天津、唐山、山东来的逃荒逃难的移民。饮食文化既具传统沿袭,也具有开拓性创新;既具薪火相传的精细精致,也具流民文化的野性和底层人民的粗犷。
营口“海鲜三味”,正是这种混合杂交的代表。这样说,并不是表明我对这种饮食文化的不屑和鄙夷,相反,现在的我从内心里欣赏这种粗犷和野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正是这种推陈出新才更具前途、更有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