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好吗？”每年的情人节林依佳都会收到这个短信，不提节日，没有寒暄，她知道是张思凡。
　　 她看着手机上的两个字，没有立即回信，而是在心里回味，这个瞬间，她忘记了吴誉非，也忘记了还在熟睡的孩子。也就三分钟的时间，她回了一个字：“好。”无须感谢，语气很平淡。她知道回了这个字，剩下来的一年都不会再有他的短信，每一年这一天，他像是给她递过来一个五彩的肥皂泡，而她，轻轻一吹，肥皂泡就化为了一滩肥皂水，像是生活中的一点污渍。
　　 “可以见一面吗？”与之前的五年不同，今年竟然多了这个邀请！林依佳的心怦怦跳起来！
　　 “妈妈！尿尿！”小叮当醒了，林依佳一下子跳过去，抱起孩子去卫生间。小叮当乖巧可爱，小脸睡得红扑扑的，撒过尿后她张开胳膊搂住林依佳的脖子，林依佳将脸贴在她的粉嫩的小脸上，觉得天地都要熔化了，那一刻她下定决心，不去赴约。
　　 “滴滴……滴滴……”又是一条短信，是他在催吗？
　　 “今晚开会，不回来吃饭了。”吴誉非的短信让林依佳有点意外，结婚五年了，每一年的情人节之前，吴誉非都抽空先带她上街，她喜欢什么就买什么，昨天他俩一起去商场为对方分别选了一件风衣，都是米灰色，林依佳的点缀着玫红翻边。试穿时他俩站在镜子前，镜子里出现的是一对情侣，高高大大的吴誉非和亭亭玉立的林依佳，真是一对璧人！她伸手抓住吴誉非的手，轻轻捏了下，他看着她，笑了笑。
　　 但是，林依佳并不在乎吴誉非买的礼物，在她的心目中，情人节的真正礼物是吴誉非陪她的这顿晚餐。大学毕业后，吴誉非知晓了太多学长们找工作碰壁的血泪经历，他决定自己创业。他依靠做教师的父母积累的人脉，加上自己的实地考察，将父母为他将来结婚买的房子卖掉，在本城的近郊办了一所完全中学。其中辛苦，林依佳是理解的。
　　 “好的，那你忙着。”林依佳想了想，又加上“节日快乐！”四个字，然后发了出去。
　　 “阿姨！”林依佳喊厨房里忙碌的保姆张阿姨。
　　 “小佳，什么事？”自从林依佳怀孕，张阿姨就来到了她家，已经把林依佳看成自己的孩子了。
　　 “阿姨，誉非今晚不回来吃饭，那些菜就别做了。外面阳光好，你带小叮当出去晒晒太阳，我来把誉非几件衣服熨一下。”
　　 “怎么？吵架了？”张阿姨关切地看着林依佳，“男人嘛……”
　　 “男人嘛，以事业为重……就知道你会这样说。”林依佳笑着说，“没有吵架，他是要开会，你知道的，今天说是什么情人节，他们中学不可能放假过节的嘛。我才没那么小心眼呢。忙了一上午了，出去歇歇吧。”
　　 “奶奶抱！”小叮当伸出双手。
　　 “哎！”张阿姨赶紧擦擦手，接过去了。
　　 “小叮当，别老是要奶奶抱啊，要自己走，锻炼自己才会长得跟爸爸一样高。阿姨，您别老惯着她啊。”
　　 一老一少出去了，林依佳拿出吴誉非的衣服，将蒸汽熨烫机装好水，插上电。
　　 她坐在那里，心里很失落。
　　 “滴滴……滴滴……”短信，是张思凡，“有事相求。”
　　 林依佳不好意思再回绝：“好的。”
　　 不久，她收到张思凡的短信：“晚上七点钟南滨公园边的‘渔’情未了餐厅‘珍珠雨’包厢。”
　　
　　 二
　　
　　 六点钟，林依佳将小叮当交给张阿姨，她便出了门。她决定到早一点。
　　 “有事相求。”这是林依佳的理由。她不想让自己陷入暧昧的感情中，虽然她知道张思凡对自己念念不忘，但毕竟不比当年。
　　 六点半，她已到了南滨公园，看看时间，去早了可不好。她信步踱入公园。这南滨公园她还一次没有来过，公园不大，是开发商为了周围几个小区硬打造出来的，中间的小河也有明显的人工痕迹，像是在那件灰色的大衣上别了朵塑料花，怎么着都看着别扭。
　　 林依佳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一抬头，她竟然看到了那件灰色风衣！不，是吴誉非！更让她战栗的是吴誉非的身边那个长发飘飘身材窈窕的女人！
　　 怎么可能！他不是说开会吗！这个女人是谁！
　　 林依佳赶紧藏到树后。
　　 等到她回过神来，他们已经不见了。她失魂落魄地来到“珍珠雨”，张思凡已经到了。
　　 “依佳，你还是那样……”张思凡看了她一眼，眼光闪烁。
　　 林依佳苦笑了一下：“远观而已，其实变得太多。”今天的相聚，对林依佳来说并非约会，所以她并没有精心打扮，穿了一件咖啡色的时尚款羽绒袄，简单系了条格子围巾。长卷发在脑后随意扎起来，妆容很淡，反倒像回到了大学时代。
　　 “前面给你发过短信，后头我就后悔了，因为今天这个日子，你肯定有自己的安排的……”张思凡带着疑惑的神情。
　　 林依佳尽量用平静的语气：“本来是没空的，今天誉非临时要开会，你知道学校可不过这样的节日的。正好你说有事，我就过来了。”
　　 “他对你好吗？”
　　 “好。”
　　 “可是……你……好像不开心？”
　　 “可能是太累了吧。孩子小，从怀孕开始就辞职了，现在是全职妈妈呢。”
　　 “……其实，也挺可惜的，你那么优秀。不过，要不是你的付出，吴校……誉非他，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成就。”
　　 林依佳苦笑一下：“付出？寄生虫一样。明年孩子上幼儿园了，我也可以上班了。不说我们了，说说你吧？听说你公司挺红火。”
　　 “那是前几年，当时房地产生意好，买房子的多，我这家具公司也就好。这两年房地产不好，家具市场也就艰难了，最近就转型做办公家具销售了。”
　　 “你行啊，年轻有为呢。”
　　 “生意的路子也是慢慢摸索出来的，我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你是知道的，失去你……”
　　 “都过去了，何必再提。那时候我们都太幼稚。”
　　 …………
　　 “你，现在？”林依佳打破了沉默。
　　 “还那样，一人吃饱，全家不愁。”张思凡看到林依佳低下眼睛，那一刻，他有点出神，但很快调整过来：“哈哈！不过，也不用担心，正在物色中，我爸妈还急着抱孙子呢。”
　　 林依佳也笑起来：“是的，替老人着想，也是替自己着想。”
　　 “其实，这些年，条件合适的女孩子不是没有……再等等吧，说不定很快就出现了。”
　　 林依佳端起酒杯：“祝你早日脱单！对了，今天找我来有什么事？不会是为了跟我畅想一下‘脱单计划’吧？”
　　 张思凡也笑了：“说起来有点难以启齿，但也确实找不到更合适的人了。刚不跟你说我公司吗？去年生意亏本，将前几年的赚的基本上都贴进去了，家具市场更新快，所以公司陷入困境，资金周转困难；想反败为胜，只有靠转为办公用品之后能接一个大单，将整个资金链周转起来……”
　　 “说吧，我能帮上什么？”
　　 “誉非学校的南校区快完工了，你知道吗？”
　　 “哦，只是他工作上的事我从来没参与过。而且，这么多年，你俩没有联系吗？”
　　 张思凡摇了摇头。
　　 “那我回去问问，把握我没有……如果我们三个能再回到以前……”
　　
　　 三
　　
　　 “小佳，我回来了。”吴誉非脱下那件灰色风衣，挂在衣架上。林依佳坐在沙发里，电视开着。看到吴誉非走到她面前，她还是忍不住笑了一下，这是多年的习惯。
　　 吴誉非抓住她的手，歉疚地说：“对不起，今天没回来陪你。”
　　 “你晚饭在哪吃的？要不要给你做点夜宵？”林依佳下定决心不动声色。
　　 “不用，开完会我们吃的工作餐。怎么啦？不高兴啦？”吴誉非刮了一下林依佳的鼻子，林依佳突然间鼻子一酸，想哭。
　　 “好了好了！还真哭鼻子呢，都是当妈妈的人了，还像小姑娘呢。等这段时间忙完了，我带你跟小叮当去香港迪斯尼乐园玩，让我家的大小公主都好好享受一下。”
　　 “……你这么忙，天天在忙什么呀？”
　　 “都是学校的事呀。”
　　 “学校里哪来那么多的事？老师学生正常上课，教导处、行政处、后勤处都各司其职，没必要你事必躬亲嘛。”
　　 “你不懂，你说的是学校的教学工作，与行政部门财务部门等等的交流沟通，校际关系的处理都麻烦得很，就算只是学校管理也是事务繁杂的……好了，别操心，你老公可是很能干的。这个阶段在忙南校区那边的事，忙好了就可以多陪你了。”
　　 “嗯。不早了，去洗洗吧。”林依佳点头，心想：只怕你忙到邪路上去了。
　　 吴誉非进了洗漱间，林依佳突然后悔答应张思凡，她怕自己提到他的名字吴誉非会跳起来，再说他要是知道他们私下见过，会不会有不好的猜想呢？
　　 还是暂且不提吧，等待时机再说，说不定这个合作机会可以让他们冰释前嫌呢。可是，那个女人是谁？吴誉非为何要瞒着她呢？林依佳的心被扎上了一根刺，很痛！
　　 明天早晨一定要打个电话。
　　
　　 四
　　
　　 第二天早晨，吴誉非早早就上班去了，看着他的车子驶出小区，林依佳决定打电话。这么多年，林依佳从不干涉吴誉非工作的事，刚结婚她忙于他们的小家，工作之余她学插花、十字绣、书法、瑜伽，真正是岁月静好。有了小叮当她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顾“小确幸”了。
　　 但现在这个电话是非打不可了。
　　 “喂！李主任吗？”
　　 “哟！依佳啊，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什么事啊？”
　　 “李主任，你是誉非的左膀右臂，又主要负责总务这一块，我向你问个事，他这两天忙，昨晚回来看他累得眼睛都睁不开，我就没问他了。反正我想学校的事问你也是一个样。”
　　 “是的，最近南校区那边快完工了，争取下半年可以招生，所以事儿特别多。依佳，什么事？你说。”
　　 “也就是南校区的事儿，那边完工了是不是需要购买办公家具啊，那个，我一个朋友……”
　　 “哦，依佳，你说的意思我明白，应该没问题的，只是我现在主要负责本部这边，南校区那边的事儿我全没有插手，现在是杨影在负责。”
　　 “杨影？”
　　 “吴校长没跟你说过吗？是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很能干。”
　　 “哦，好像讲过，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对吧？你知道，他说学校的事我一直不上心的。”
　　 “你是典型的贤妻良母，昨天我还在跟你嫂子说吴校长娶了你真是有福气哦。”
　　 “李主任见笑了。那这事，我再找杨……影说说。”
　　 “这样吧，你跟她不熟，我让她给你打电话。反正办公用品也是急需采办的了。”
　　 “好，那也行！你让她明天给我打电话吧，今天我还有点事。谢谢你了，李主任。”
　　 放下电话，林依佳长长出了口气。她之所以缓一天，主要是想把事情想清楚。整个一天，她在头脑里回放着李主任的每一句话：为什么好好地跟嫂子夸我贤妻良母，是不是因为吴誉非做了出格的事，他们替我抱不平？他说到杨影的时候并没有隐藏什么，语气很干净，可是，他为什么要问“吴校长没跟你说过吗”？是随意一问，还是等着看笑话？
　　 明天，等那个杨影打电话时，我一定要约她见见！
　　 “小佳！”林依佳一抬头，发现张阿姨抱着小叮当正关切地看着她，小叮当玩累了，睡着了。
　　 “啊，你们回来啦？”林依佳慌慌张张地准备接孩子，张阿姨没松手，直接将孩子放在了小床上，掖好被子。
　　 “小佳，有心事吧？”
　　 “没……没……”
　　 “小佳，你将阿姨我当成长辈一样，阿姨也将你当成自家的孩子。这夫妻间的关系啊，说牢固，那是一辈子的黏糊，比跟爹妈跟子女在一起的时间都长；说娇贵，那是碰不得的，一旦弄碎了再补都回不到先前了。小佳，我知道你是好孩子，别怪阿姨多嘴。”
　　 “阿姨，您累了，去歇会吧，我知道了。”林依佳并不赞同张阿姨的观点，她想“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静好生活谁不愿意呢？可是，我没办法容忍他的另一只手牵着另一个女人，绝不！即使玉石俱焚也绝不苟且偷稳！
　　 明天将会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
　　
　　 五
　　
　　 林依佳躺在床上，其实她早就醒了。她听到吴誉非逗小叮当的笑声，听到他的车子离开，听到小叮当喊“妈妈”被张阿姨哄着去买菜了……然后，整个家就很安静了，安静到她能听到尘埃落地的声响。
　　 因为闰月，所以今年的春来得迟，阳历已到二月，冬天却还未走远。寒风带着狡黠的笑穿过窗棂最细微的缝隙，在房间里肆无忌惮地行走，林依佳能听到风的喘息声。
　　 “听见，冬天的离开，我在某年某月，醒过来……”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把林依佳吓了一跳。她看看手机，是个陌生的号码，她知道该来的来了。
　　 她没有接。等到铃声再次响起时，她才接听。
　　 “喂……请问哪位？”
　　 “您好！是林姐吗？我是杨影。是张主任让我打电话给您，说有事商量。”
　　 “哦，是南校区那边的总务主任吧？是这样的，今天有时间吗？我请你喝杯茶？”
　　 “不用，林姐。有事情直接吩咐我一声就可以了。”
　　 “电话里说不清，见面说吧。下午有时间吗？”
　　 “嗯，那也行。下午四点钟‘水岸咖啡’行不行？我请您。”
　　 “那就这样吧，下午见。”
　　 林依佳挂了电话，心里在策划着下午的穿着打扮，既要时尚大气，又要精巧雅致，必须在气场上秒杀她！黑白波点套裙，黑色长靴，至于外套，早想好了，就穿那件灰色玫红翻边的风衣，戴上结婚钻戒和钻石耳坠，长长的卷发披散开，自然垂在两边，再画一个精致的妆容——作为校花的她，对自己的美丽从来充满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