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野】回忆我的兄长 (散文)
岁月匆匆,时光的流水可以冲走许多东西,冲走陈年往事,冲走恩怨情仇,但是它冲不走我对兄长的怀念。我的兄长庆发中等身材,浓眉大眼,斯文英俊。他出生于一九二四年冬月,那是中国近代较为黑暗的年头,他一生历尽磨难和艰辛,饱经人世沧桑。他儿时入私塾一年零七个月,由于天资聪颖,勤奋好学,也算粗通文墨。《四书》《五经》,“经、史、子、集”也能读懂。他脑子里接受了许多儒释道的思想,是农民,但不是普通的农民。他道德高尚,宁静淡泊,安贫乐道。
轰隆隆的炮声,激烈的枪声,战斗时的呐喊声,是十九世纪初以来极少停息的声响,血色风云笼罩着中国破碎的大地,军阀割据,天下大乱,他十几岁时为了躲避官府抓兵,被父母送到“三圣宫”出家,道号至刚。他在寺庙里呆了三年,饱尝寂寞孤独的滋味,吃了许多苦头。二十三岁那年,土改使农民取得了生存的基础,直接调动了广大农民群众支援革命的积极性和热情,为保家、保田、保饭碗,掀起了参军参战的热潮,兄长积极响应,于一九四七年自愿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因为在战斗中负伤,于一九四九年复员,回家务农。
孝悌为先践大德,勇毅无私称伟男。
我的兄长特别注重修德养心,具有孝悌为先,勇毅忘我和心底无私的美德,因而被了解他的族人、亲属和邻里由衷地钦佩、敬仰与怀念。
孝悌为先。父母觉得树大没有不分枝的,同胞五弟兄不可能总在一起生活,在二位老人的主持下,一九五九年中秋节后,诸兄异爨,分家另过,当时只有我未成家,跟父母一起过。自然按理我应该承担赡养父母的责任。然而一九六零年底开始了三年严重的自然灾害,而我还在学校读书,无力奉养双亲。我的兄长就在这没吃没烧自命难保的困境中,毅然地主动地把年迈的父母接到自家赡养。宁可苦着自己、苦着老婆孩子也不让爹娘受苦,让父母在遭遇自然灾害的空前浩劫中有所依,有所靠,安然度过困境。灾年过后,生活好转,我又参军,仍然无法赡养双亲。兄长在父母先后辞世的二十多年中,尽心尽力,无怨无悔地承担着赡养父母的主要义务与责任。有一年冬天,我因事突然回到家里,一进家门,眼前的一幕让我潸然泪下:当时父亲坐在炕上的方桌前正吃着热气腾腾的饺子,而兄长则在外屋的灶台前吃着大茬子就咸菜。那时是七十年代末,农村细粮少,兄长就是这样苦着自己,奉养老父亲。兄长也已是花甲之年并且当了爷爷的老人啊,还在替我赡养父亲,默默地尽着人子之责,难说劬劳,怎能不让我感动莫名!在这二十多年的漫长岁月里,兄长的付出真是难以言喻,感铭肺腑啊。每当我回忆往昔,深深后悔不该去当兵、深深自责未能在父母膝下尽孝养老送终时,兄长却自然而深情地说:“你当兵没有错。没有国就没有家。你当兵报效国家是大孝,我赡养父母是小孝。”兄长孝悌为先的大德高行令我感激涕零,永志难忘,也令世人由衷地感佩和敬仰。
勇毅忘我。兄长参军时,正赶上共产党和国民党的军队在东北战场上激烈交锋,所以他当兵的三年也是打仗的三年,随时都面临生命的危险。兄长却说:“打仗就会有牺牲,哪有功夫管自己!”只要不倒下兄长就继续战斗,脑袋别在裤腰上,勇往直前。全力拼搏。因此,他在炮火连天的战斗中,火线加入中国共产党,当了副班长。他总是冒着枪林弹雨,冲锋陷阵,出生入死,英勇杀敌,这正是他勇毅忘我的精神与品格的体现。一次惨烈的战斗,时值红日西斜的下午,兄长所在的连队冒着密集的弹雨从东向西冲锋。敌人的子弹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如密集的流星从头顶上呼啸而过。突然兄长觉得腹部一震并且顿感灼热。大敌当前,他顾不了自己,毫不犹豫地在喊杀声中继续向前冲去,奋不顾身,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当战斗结束时,他解开武装带,一颗子弹头从腰间落下。原来是皮带的卡子被打坏了,是它让兄长在生死线上躲过一劫。兄长说攻打锦州时是一场殊死的搏杀,杀得血流成河,杀得天昏地暗。攻击一座大楼时被国民党的火力阻住了,上级又命令在规定的时间里攻下大楼,父亲主动请缨去炸大楼,他拿着三个捆在一起的炸药包,刚要向大楼墙根爬去,这时山崩地裂一声巨响,大楼被友军攻下了,虽未成行,兄长战后也受到了嘉奖。试想,如果兄长把炸药送到墙根下,拉开导火索,一声巨响会是怎样的结局?
心底无私。兄长曾经说过:道家讲感应,佛家讲慈悲,儒家讲忠恕,毛泽东讲思想。感应、慈悲、忠恕、思想,都讲究一个“心”字,都以“心”为根本。一个人只有心地中正,无私无偏,才能敲门不惊,处世泰然。他说:“祸莫大于不知足”“贪得无厌常戚戚,知足常乐天地宽”,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期的自然灾害期间,“大干部搂,小干部偷,社员缝个大挎兜”。在人们普遍认为偷公家的东西不算偷的环境里,兄长为生产队看青(护青员),却从来没往家里拿一粒黄豆、一穗苞米。深得社员们的信任和爱戴,口碑极好。
心底无私天地宽。兄长正直,不畏权势,敢讲真话。七十年代生产大队开民主生活会,让给大队工作提意见,作为老贫农代表兄长参加了,别人对大队书记低三下四,恭维有加,溜须拍马唯恐不及,都说好话,歌功颂德,你好我好大家好,只有兄长敢说真话,他针对大队领导的工作情况,认为存在问题,就用一句俗语来评价:“山叫驴变蚂蚱,一代不如一代”,大队书记为人圆滑,办事缺少原则性,他就说夏书记“玻璃棒子见光,八面亮”。书记恨死了兄长,但兄长毫不在乎,仍然仗义执言。每当亲属、邻里间出现某种利害冲突时他也总是舍己为人,礼让为先。
如果兄长健在也该是耄耋之年了,兄长大我十七岁,虽然我也在往八旬的路上奔,但对兄长的怀念无一刻停止,兄长的精神品质、人格魅力是我的精神动力,励我前行人生之路!想想吧,当我们兄弟天堂相见时该是怎样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