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头乱糟糟的，一堆破乱的玉米秸，两块石碑在风里迎接每一个从上面走过的人。晌午了，陆续从学校归来的孩子，闪亮而活跃。
　　 很少老人路过桥头了，村子里过八十的大都去世了，在世的也多躲在角落里等着死。
　　 我几乎不出门，一旦出门便单脚站在桥栏上，看远处干涸的河道和萧索的冬景。
　　 田地里绿色的麦地和惨白色的大棚相间，就如年幼时记忆里的出殡，当街跪着一群装模作样的孝子孝孙，哭天喊地，惊心动魄。
　　 几个孩子停在我的旁边，抬头看我这个大胆的单脚独立人，也都跃跃欲试地趴在桥栏上，试探着伸出短小而年轻的腿。我一阵恫吓，他们放下了腿，抬头望望我，便咋咋呼呼地跑开了。也有大胆的，像童年的我，不把大人放在眼里，爬到“功名碑”上，两腿夹着石碑坐在上面，抬头睥睨着我。石碑下面站着一个小姑娘，抱着那夹住石碑的一条腿，咿咿呀呀讲着昨天的一件趣事儿。不过就是，她用砖头砸了一条颓了毛的癞皮狗，那狗疼得唧唧歪歪，她说到此处，高兴的笑容把她幼小的脸挤成了一块正被揉搓中的面团。
　　 我又恐吓那石碑上的孩子，就如当年的大人恐吓我一样，命令他从石碑上下来。他头歪着，并不听令，而是质问我，为什么我能够站在桥栏上，而他不能呢？我还是用了恐吓的语言回答了他：“要是摔下来怎么办？”
　　 今天是南风，阳光明媚得像一点海南；又见到中风的四叔从远处一拐一拐地走过来，歪着头，一边的身子塌陷，左腿好像短了一截。他几乎不会说话了，前几天我给他打了一次招呼，大声叫他四叔，他支吾了几声奇怪的声音，嘴里好像被塞满了棉花套子。我看到了他，便不忍心再看，便回过头继续训斥那个孩子，四叔在我后面停了下来，咳嗽了几声，想引起我的注意。那时候，有三个人快步从四叔的对面走来，路过我的时候，我把目光飘向了远方，他们没有给四叔打招呼，村里人没有人给四叔打招呼。好像他并不存在。
　　 前天晚上，我去一个地方看人打够级。六个人围着一张小桌子，两个人在后面看着。每个人都在抽烟，全神贯注地投入牌技的比拼中；此刻，家后邻居小院里，正响动着麻将和打麻将人的声音，噼里啪啦的，像锅膛里燃烧的劈柴。
　　 那孩子最终被他的父亲呵斥回家，临行前，他又瞥了我一眼，我对他笑了笑，他白了我一眼。
　　 我依然抽烟，抽的依然是红塔山，两天一包，决不亏欠或超支。有时候我站在人群里，在村人中间抽烟，有人便好奇问我怎么也抽烟。我说从零三年便抽呀。他们不置可否。但我也不让给谁烟，于是他们便看看我，自顾言语。当我知道某个人是不抽烟的时候，我便掏出烟，问他抽烟不，他笑辞了我。
　　 我继续沿着桥栏走路，单脚直线行走，有时候会因为重心不稳而从桥栏上跳下来，下来后，我立马又攀上去继续沿着走。有年老人路过，我便打招呼，有年轻人路过，我便望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