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写一篇有关学校领导方面的学术论文，我的脑海突然不经意地闪过在附小的四年校长时光。虽然近二十载的岁月匆匆已过，但是每逢岁末年初路过学校之际，仍会被那绽放在高高围墙上头、绵绵绿意中的橘色花朵所吸引。
　　 这是一段极为特殊的花卉情缘，它从无到有，从绿意盎然到橙红惊艳，书写着四年的岁月映象，绽放着两次花开的奇迹，为提升学校的竞争力，做了一段鲜活的历史见证。一生无量，生生灭灭；花开花谢，来来回回。世事更替，总见大地因缘；生机绵延，只缘顿悟自然。
　　 这段学校围篱旁的道路，由于并非交通要道，因此行经该处，有时我会刻意放慢车速临窗远眺，甚至下车徘徊花前品赏。在学生上课的时分，一方面聆听青青校园里传来的朗朗书声，一方面观赏炮仗花篱中挥洒的缤纷花雨，藉以重温品味那段业已悄然逝去的记忆时光……
　　 初掌师范学院附设实验国民小学，系在1996年的贺伯台风肆虐台湾之际。灾后巡视校园，看见多处积水未退，也意外发现围墙上方竟然架设着铁丝网，无论当初之目的为何，总觉得似乎与教育理念有违。在错愕之中，考虑如果将之拆除，也得花费一番工夫，后来几经思考结果，乃决定在既有的结构下予以绿化，藉以建构一道所谓的绿篱效果。
　　 绿篱方向确定之后，究竟要选用何种植栽，也是经过一番的考虑。只是当时并不知道，这一个理念挥洒的神来之笔，却意外地泼墨出无尽的教育情怀、以及绵绵的生态兴致。在教育理念与自然生态相互结合之中，铺陈了一段与家长心灵沟通的映象之旅，不仅挽救了附小招生不足的困境，也为我后来的散文写作，奠立了一个坚实的基础。如今思及，直觉人生果真是不可思议，似乎一切的行止和际遇，在冥冥之中早就有所安排了。
　　 选用炮仗花，做为学校绿篱之植栽，主要系基于其攀爬能力以及开花时节的考虑。由于铁丝网的承载力不高，又容易腐蚀生锈，因此枝体轻盈、攀爬容易、且能木质化后取代铁丝网者，乃被列为最高优先考虑之花种。此外，由于炮仗花的花期很长，从十二月中旬开始，一直到来年二月份，皆是其开花季节；而在这段的花期中，正好跨越国历元旦和农历春节两个新年。尤其，如能在中国的春节之时，见到满园倒挂的串串橙红鞭炮，更可增添无尽的传统过年之年节喜气。
　　 炮仗花原产于南美洲的巴西，属于紫葳科，又称炮竹花、黄金珊瑚、炮仗红、火焰藤、三爪花。系常绿藤本植物，枝条可长达20公尺以上，茎具蔓性，并会从茎部长出三叉状的卷须，以利攀爬。花色为明亮的橙红色，花型呈长筒状，顶端四裂，裂片会反卷。花朵多聚生于茎顶及或叶腋，圆锥花序，每一花序约有20至30朵花，按先后依序从外向内开放。炮仗花不仅是盛开时的橙色花海令人惊艳，小花开放枯萎之后，还会继续悬挂在花丝上头，远远凝神眺望，真的很像是一条条金色的雨丝，所以炮仗花又有一个美丽的别名──黄金西北雨。
　　 植栽一年多之后，炮仗花篱开始成形，生机不断延伸、绿意不停泼洒，而原本颇为突兀的铁丝网，也逐渐隐没于绿色围篱之中。六十周年校庆前后，正值炮仗花开始扬蕊吐艳的时刻，在满篱的绿意之中，点点的橙红花朵逐渐绽放，花开绿绒春色洋溢，颇有张灯结彩之气势。这是附小六十年来，首度的花开围篱景象，在家长的赞叹声中，为未来的学校发展，注入了一股无限发展的根机。
　　 四时交替，季节更迭，从仲冬到孟春的时序流转中，炮仗花篱不断幻化，逐渐由绿意的橙红点妆，到满篱的无边春色。蝴蝶翩翩、蜜蜂匆匆，无尽的生机，在橙红绿意之中不断地绵绵流淌。只是随着时光的消逝，炮仗花终于逐渐凋谢，在繁花落尽之后，炮仗花篱又恢复了原本的绿意色泽。长长围篱，无尽绵展，在满目绿意铺陈泼洒之中，生机蓬勃盎然。
　　 时维三月，序属仲春。三月中旬的周一清晨，我踩着春天的步伐，于清晨的七点时分，走入校长室。迎着朝阳，习惯地打开阳台边的窗户，却蓦然发现，原本业已干净近一个月的阳台地面，竟然又再度洒落零星的橙红鞭炮。本能地举头一望，才惊讶于满棚的绿意里，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又突然为橙红花苞所点缀。除了不禁感叹平素的琐事烦身，以致于错失很多品尝大地飨宴的机会之外，也更进一步领悟到在钟鼎山林两种不同内蕴中，大地所散发出来的那份深层意境的真谛。
　　 其实，在校长室阳台的上方，棚上的炮仗花，也一直谨遵时节依序运作，串串橙红的鞭炮，从十二月中旬开始，就一直点妆至农历春节过后的二月下旬。待仲春三月之际，炮仗花期已过，之前阳台上满地的缤纷落英，也随着花期的逐步远离，而不复再现。在繁花落尽之后，炮仗花藤又恢复了原本的绿意。花儿没了，蜜蜂、蝴蝶也就不再打扰，一切似乎逐渐归之于平静。
　　 怀抱着疑惑的心情，信步走出户外，却见围墙上方的炮仗花篱，也同样展露着无限的春意。点点橙红花朵，点缀绿意枝头，那记忆中的首度花开景象，似乎又再度回到眼前。花开绿篱，蜜蜂归来，大地生动的滚动条画作，又再度在春花绿意中绵绵展开。只是此期的炮仗花，虽然仍旧复演着原先岁末年初时的花开序列，由阳光普照的地区开始。但是，这第二次的炮仗花数，显然已不若第一次那般的繁密，而开花的花期，似乎也比第一次来得短促许多。
　　 基本上，炮仗花这种花期展现的模式，的确有别于其他种类的花卉植物。因为，一年能有两次花期的植物，原本就已不多见；更何况是两次的花期，间隔不到一个月，几乎可说是前后紧临，那就更为令人惊奇了。炮仗花为何会有此一特殊的开花状况，基于对物性与自然因素的了解有限，不便妄加推测。但是，如衡之于其背后所隐涵的哲理，则就有足堪吾人思考玩味的空间了。
　　 在教育的过程中，我们似乎也应妥适地保留一些空间与时间，以便能够让受教者，有机会藉此而自我省思、自我调整、甚至重新再出发。当然，此一自我省思与再出发的时间间隔，也宜愈接近愈好。此一思维观点，就犹如落日与晨曦一般，在长日落尽之后，透过黑夜的潜沈，以备东方晨曦的再升。因为，时间能冲淡斗志，锐气也会逐步消靡，把握重新跃起的时机，方能发展出另类的生命风华。
　　 在观察炮仗花篱一段时间之后，我的内心着实有了一些感触。因为炮仗花花开时间的迟早，显然受到天候因素的影响颇大。而这些因素之中，除了气温的高低之外，日照的充足与否，可能也是一项非常重要的因素。因为我发现，凡是日照时间较长的区域，炮仗花不仅开花时间较早、花数较多，甚至花期也似乎较长。
　　 和风煦日，是任何绿色植物所必要。只是因缘于情况的差异，并非所有的植物皆可如沐和风、普被煦日。因此，栽培者对这些处于比较不利地位的植物，不仅不应加以排斥，或只是顺其自然发展而已，反而应该给予它们更多、甚至更为特别的关怀与照顾，让这些原本地处不利环境的植物，也有展露其生命风华的机会。虽然，它们可能无法像其他在和风煦日下成长的植物那样，能够花开得非常的灿烂。
　　 换个角度思考，多样化的物种，多样化的生态，甚至同一物种的多样化发展，这些经由各种不同的因素，所交错建构出来的自然世界，可能比单一物种、单一生态、单一发展的环境，更具有可资观赏的视野境界。虽然，有些植物的发展，可能不见得很好，甚至于真的不佳，但是由于它们的存在，却能使我们的生活因之更加充实，生命也因而更有意义。
　　 犹记得在小学担任教师时，曾遇到一位已经五年级了，却仍不会写自己名字的学生。为了让这位在学习上有挫折的学生，能够把心思留在学校，所以我便征求全班同学的同意，任命这位学生承担照顾花圃的工作。有了全班的认同，着实让这位学习不利的学生，感到受宠若惊，因为这可能是他平生第一次获得如此的殊荣。
　　 往后这位学生，也真的把全部的心思，都投注于照顾花圃的工作之上，清晨七点一定抵达学校，连周休的星期例假日，他也必然会到学校，悉心浇水照顾花圃。投入了心力，花朵开得格外灿烂，也让他在同侪之间，建立起了可资沟通的有力桥梁。随后，在同学热心的协助下，他开始学习认字、写字，甚至于背诵课文，虽然此时的他，已经是小学五年级的学生了。但是，能够踏出第一步，似乎永远都不会嫌晚。
　　 一直到现在，他们班上的同学仍然时常聚会，这位学生当然也是其中的一员，因为他那颗真诚单纯的心，早已经和全班同学紧紧相系在一起了。在最近的一次聚会中，他们提起了那段曾经相处两年的童年往事，希望我能够再度如同他们小学时代那样，带领着他们重游地处学校附近的高雄澄清湖。这是我在小学任教的最后一届学生，虽然那段时光，至今业已飞逝二十余载，而他（她）们也从当初满脸稚气的小萝卜头，摇身一变成为别人的父母了。
　　 大地复苏，炮仗花篱启新页；春雷惊蛰，再生炮仗展红颜。终究，自然无尽，学习有涯，如能在有限的人生历程中，善用自然感性，以补自我理性之不足，则生机将可无尽，而心灵亦能无限绵展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