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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麻花辫女子


作者:竹儿 举人,5771.2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676发表时间:2015-01-19 14:30:27
摘要:我承认我喜欢麻花辫,那一股又一股的发丝,仿佛可以将女子的小心思,隐隐暗暗、明明灭灭地辫起。有阳光的、有阴霾的、有忧伤的、有喜悦的。

麻花辫女子 我承认我喜欢麻花辫,那一股又一股的发丝,仿佛可以将女子的小心思,隐隐暗暗、明明灭灭地辫起。有阳光的、有阴霾的、有忧伤的、有喜悦的。
   就如此时,我又将自己的长发,结成了麻花辫,走在离别了二十多年,那儿时的街道上。
   想寻觅什么?或是那时的麻花辫女子,不知她是否改变了容颜。
   不知不觉,还是走到了那棵老柳树下。这里曾是我就读的学校,虽然只读了一年,却很深地留在了我记忆深处。
   其实,不是校门口老柳树下磨盘大的石头,也不是那棵老柳树如耄耋老者般的神态,而是老柳树下的那个麻花辫女子。也许正是因为她,我喜欢上了麻花辫。可是再看,已不见了她的踪迹。这里,在我的记忆里沉静了二十多年,于我,只能落下些许“寻来故人无踪迹”的遗憾。
   站在街道的一角,看着校门口,突然感伤起来,想起刘希夷的诗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岁年年人不同”。这句诗已将我此时的心境写尽,我想不出更好的诗句来迎合自己,我只有站在冬日的风里,去想像儿时的自己。
   就在我惆怅满怀时,校门口“李记油糕”店的门开了,一位五十来岁的女子端了一盆面走了出来,站在一口油锅旁边。熟练地用胖胖的手,将面团成团,用擀面杖擀开,放上豆沙馅,撒上糖,再团起,放在油锅里。油锅内瞬间泛起了油花,甚至能听到“滋滋”的声音。香气远远弥漫。我咽了口口水,这可是小时候的味道,永远留在舌尖上。
   再看那女子的动作,团面、擀面、放馅、再放入油锅内,一气呵成。我定定地、远远地看她,是她,当年那个麻花辫女子。我的心里落下微微的欣喜,原来那个麻花辫女子还在原地,只是此时,她看上去已不复当年的模样。
   她肥胖的身材,漂染得黄黄的头发,随意地绑着,有些散乱。一件沾满油渍的铁锈红的羽绒服上,围着分不出什么颜色的围裙。戴在胳膊上的两个油腻腻的皮袖套,让她再也没有了曾经那清秀灵气的模样。我突然怔住了,原来岁月可以如此的无情,将一个阳光美丽的女子打磨得如此邋遢、不堪。
   我的大脑竟然有了片刻的断电,而后,心里落下点点痛,像被针刺了一下。轻轻念了句:“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我呆呆地看着她,竟然没有了走上前去和她说几句话的勇气。这就是当年那个女子吗?她不该这样苍老,如果我没有记错,她只比我大了四岁,可是现在……
   我终究没有经受住心的诱惑,想去看看她。
   我站在了她的油糕摊位前,她头也没抬,手里还在团着油糕,嘴里却说:“一个油糕两块,你要几个?”
   我犹豫了一下,近距离地看她。
   她的眼角早已布满细密的褶皱,她的眼里有光阴留下的沧桑,不太光洁的额头上,几条皱纹深深地镶嵌,像是诉说着许多往事。她的神态很慵懒,可以看出对生活早已失去了信心。
   她看我未语,还是抬起了头,用问寻的目光看我。
   我挣扎了一下,轻语:“来弟姐,你不认得我了吗?”
   她睁大了眼睛,看着我,久久,久久,眼神里仍然是疑惑:“你是……”
   “我是小辫子,我是萍儿……”我的眼睛里有泪,潮湿了我的眼眶。
   “小辫子,你是小辫子,快,快屋里坐……”她丢下了手里的面团,熄了火,忙不迭地往油糕店里让着我。她想牵我的手,伸出来了,却又停在了半空,而后,她捏起了围裙的一角,脸上有了微微的红晕。接着,眼圈红了,“萍儿,让你看见了我寒酸的样子,这么多年了,我依然卖油糕……”
   我牵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很粗糙,是生活的磨砺。她的指尖在我的手心颤了一下,之后,便安静地任我拉着进了店里。落坐。
   我看着她慌忙给我泡茶,可又不知是该用招呼客人用的茶碗,还是用自己喝水的杯子,她一直都在慌乱之中,我看着她,想起那年。
   那年,我十二岁,刚从乡下转学到这个小县城的二中,就读初二(二)班。而她的油糕摊,就摆放在校门口的那棵柳树下。开学的第一眼看见她,就被她清秀的面貌吸引。
   那年的她,穿着一件细碎的粉白色小花衬衫,一条灰蓝色的裤子,手工做的布鞋,一双白袜子,婷婷玉立于柳树下。不是她那亲切的微笑感染我,而是她垂在胸前的麻花辫,和齐流海,让我的眼前一亮。也许她也注意到我这个不爱说话的女孩儿。
   下课后,她的油糕摊前围了一堆学生,而我,只是远远地看她,等待。从不上前去挤,去抢。她却总是分开那些同学,叫我:“来,给你先来。”
   我总是轻轻地笑,给她两角钱。她,在给我炸油糕时,会多放一些糖,然后细心地用牛皮纸包上油糕,放在我手上,还会嘱咐我一句:“小心,烫!”
   我点头,当着她的面轻轻地咬一小口,再咬一小口,露出糖馅,嘴角会沾上一两块细碎的油糕沫,我伸出舌头舔舔嘴角。她看着我的样子笑,目送我走远了,才继续手中的活。
   慢慢和她熟悉了,我知道了她叫“李来弟”,十六岁。只因她是家中的第三个女儿,父亲盼望生一个儿子,希望她能带来一个弟弟。
   她只上过小学三年级。在最后一个学期还没上完时,家里的一只羊不知怎么丢了,父亲在众多学生面前,揪着她的耳朵,将她扯回了家。让她跪在院子里,一直要等父亲把羊找回来,还罚她不许吃晚饭。可是那只羊终究没有找回来,她也从此没有再踏入学校一步。
   她告诉我这些时,眼圈是红的,那时的我也许太小,自己也刚从失去母亲的悲伤中走出不久,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安慰她。我只能陪着她流泪。
   她那时很伤心地说,她好想上学,可是父亲不让。她说:“爸爸说了,女儿都是赔钱物,早晚要嫁出去,读不读书都一样。”说这些时,她眼里有恨意,我不懂她是恨自己的父亲不让她上学,还是恨自己是个女孩儿
   也从那一天,我开始叫她“来弟姐”。
   她一直很羡慕我,有个疼爱我的好父亲,和体贴我的姐姐。她总是看我每天扎起的整齐的马尾辫问 我:“是你自己梳得的吗?”我摇摇头。
   因是家中的最小,就算母亲去世后,自己还是不怎么会照顾自己。长头,还是由姐姐帮我梳理。我本想剪了,可姐姐怎么都不让,说:“女孩子就该留着长长的头发才好看。”我也只好任姐姐帮我。
   我却很喜欢来弟姐的麻花辫,那乌黑发亮的两根辫子垂在胸前,走起路来,一摆一摆的,再加上发梢上扎上两根红头绳,那样子说不出的美丽。
   有一天,下课早了些,刚好来弟姐也闲着没事,我来到她的摊位前。她很无聊地甩动着一枝柳条,她看见我过来,眼前亮了一下。她从小布包里掏出小木梳子说:“你不是一直喜欢我的麻花辫吗?我帮你梳吧!”
   我欣喜地同意了,她站着,我坐着,她开始给我辫起了麻花辫。她先将我的头发梳顺了,顺着头顶分开。将一面攥在手里,均匀地分成三股,一股上,一股下地翻飞着。她不时问我:“疼吗?是不是太紧了。”
   也就在那天,我看到一个高中的男生,远远地看她,只是在她抬头时,看到那个男孩儿便脸红了。
   我轻轻笑,眨着眼睛说:“来弟姐,那个男生喜欢你呢!”其实,那时,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是男女间的喜欢,只是看他们俩看彼此的眼神都有些不对。看到两个人都揉搓着衣角,有红云在各自的脸上升腾。
   那天之后,来弟姐便经常在闲着的时候给我梳麻花辫,我也更加喜欢起麻花辫来。而我也成了学生们口中的“小辫子”。
   初三那年,我转学了,也便没有再见来弟姐。时过四年,我十七岁那年,来弟姐刚好二十一岁,我回了趟小城,专门找了来弟姐。她那时,还是在学校门口摆油糕摊。她也还是梳着麻花辫,只是额前的流海烫成了时兴的“葡萄串”,斜斜地、卷卷地搭在前额上,让我看了有丝丝的别扭,但她却出落的更加美丽了。那时的来弟姐一件大红色的衬衫,鲜艳夺目,脚上也不是手工的布鞋,却是一双小坡跟的皮鞋,脸上的笑,灿烂而甜蜜。
   油糕摊前,却不是她一个人的身影,多了那个喜欢来弟姐的高中生。那个高中男生也似成熟了些,在来弟姐身边,不停地忙乎着。
   我站在油糕摊前,轻唤“来弟姐”时,她微微怔了一下,旋即笑着。当我用疑惑的眼神看那个男生时,来弟姐不好意思起来,介绍那个高中男生:“小辫子,来,叫姐夫。”
   我微愣了一下:“姐夫?”
   那个男生抬起了头,朝我笑,然后油腔滑调地说:“哟,小妹妹好美啊!来弟,这是你什么时候认的小妹,长得真漂亮。”我的心落下了丝丝不快。我只是轻轻叫了一声,便与来弟姐手拉着手坐在一角,捞家常。
   我轻轻问她:“来弟姐,他对你好吗?”
   那一刻,来弟姐的脸上放射着幸福的光芒。她说她爱他,她愿意嫁给他。
   我问她:“他爱你吗?”也许已对爱情有了初步的了解,我看出了他对来弟姐的不在意。
   来弟姐沉默了一会儿,只轻轻说:“我爱他就好了,不管他爱不爱我。”我握了握来弟姐的手,说:“来弟姐,爱是相互的。”之后,我和来弟姐又闲聊了几句,便走了。但,对这桩婚姻,我一直抱有疑问,看到男人挤眉弄眼的样子,心里替来弟姐担心着。
   后来,我一直未回到这座小城。
   这次回来,却是二十多年后了,也真的看到来弟姐凄凉的一面,我的心也瞬间疼痛起来。
   此时的来弟姐,不知从什么地方翻出了一个玻璃杯,洗干净,给我倒了一杯水,不好意思地说:“萍儿,不好意思啊,我这儿都是招待客人用的碗,这杯子,也长时间没人用过了,不过,我洗过,干净呢,你将就吧!”
   我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我对面说:“来弟姐,你快别忙乎了,姐夫呢?”
   听到我的话,来弟姐突然沉默了,而后泪慢慢溢满眼眶。
   我轻轻拍拍来弟姐的手,轻轻地拍。她终是忍不住用袖口抹起了泪水。也许我们是故人,总能让她感受到暖意,她的泪宣泄而出。她的泪在皮袖套上,滑成了一行,我掏出纸巾放在她的手心。
   原来,那年,我离开后,来弟姐就怀孕了,因孕期妊娠反应,来弟姐嗅到油烟味就呕吐。自然,那个油糕摊只有那个男人独自经营了。却不想,他真的是不安分,和本校的一个高年级的女学生勾搭在一起,等来弟姐知道时,那个女生已怀有身孕了。
   女方家不依不饶,那个男人却逃跑了,只留下来弟姐独自承受一切。来弟姐拖着八个月的身孕,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变卖后,给那个女孩儿家赔了五万元钱,这场风波才算平息了。五万元,在那个年代该 是多大一笔数目啊,可来弟姐丝毫没有怨恨那个男人。
   后来,那个男人从外面回来了,还是不安分,经常勾三搭四,终于在来弟姐生下第二个孩子时,和他离婚了。来弟姐也从此对婚姻失去了信心,独自以卖油糕为生,养活着两个孩子。
   听着来弟姐的诉说,我的泪也流着。我看着她那不堪的样子,心又疼着。我拉着她的手说:“来弟姐,你曾经是阳光的,你知道,我就是因为喜欢你的灿烂,才喜欢上了麻花辫。来弟姐,我们不能因一个人给你打击,便认定,世界永远是黑暗的。”
   来弟姐抹着泪,眼里透出若有所思的光。
   我继续着:“来弟姐,无论如何都要好好生活,其实,我很喜欢你辫起麻花辫的样子,那个样子永远是你积极向上的样子,就将你所有的委屈都辫入麻花辫里,给生活一个微笑,好吗?”
   来弟姐静静地坐着,泪一滴滴地落下,慢慢、慢慢抬起头,眼睛里有变换的神色,我真的猜不透她在想什么,我只是握着她粗砺的手。
   片刻,她抬起了头,问我:“你明天还来吗?”
   我轻轻点头说:“来,我明天还来。”
   我走出了“李记油糕”店,天已黄昏,有一抹斜阳在天空,红云依旧。
   第二天,我迎着晨曦的第一道光,往油糕店走。
   远远地我看见了来弟姐,一件大红的羽绒服,很艳丽,围着洁白的围裙,一对蓝底白色小碎花的袖套套在手臂上。昨日那黄黄的散乱的头发,今天已结成了两个麻花辫,垂在胸前。几个买油糕的孩子正围着她,她笑着。炸油糕的动作依然娴熟,笑却如曾经的灿烂。
   我看着她,看着她,眼眶有了潮意……
   我知道,明天依旧阳光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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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麻花辫女子,引出了一段儿时的友谊和记忆,也述说着麻花辫女子的一生境遇,生活的无情,生活的走动,给人们太多的畅想,但是畅想往往被生活所左右, 麻花辫女子,就被作者活生生地展现在读者面前,那是不幸的婚姻,那是不屈的意志,是对生活美好的追求,是迎接明天阳光的灿烂。文章生活气息浓厚,截取的片段,使人物仿佛就站在面前。拜读。【编辑:欣雨文萃】【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501181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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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欣雨文萃        2015-01-19 14:42:54
  人物写生很不错,富有生活和文学色彩。
因眼睛问题已删除数百全部好友有事可飞笺
回复1 楼        文友:竹儿        2015-01-19 20:24:04
  谢谢文萃老师精美编按,辛苦了,问好!
2 楼        文友:竹韵清吟        2015-01-20 21:52:03
  年轻时,我也特喜欢编两条麻花辫,自己编的不是很好,就让隔壁理发店的老板娘给我编,她说我的头发又粗又黑,而且比别人多多了,编麻花辫特好看。有时还会在发梢上绑上彩带,或者扎上彩球,让辫子更亮丽好看,哦,那年,那月,那青春!
   文中的麻花辫女子真的很大度,男人干的坏事惹的祸,凭什么让她来承担呢?五万元?该炸多少油糕?是我,我绝对不会为他的花心流氓行为买单。。。祝福她,明天会过得更好!
回复2 楼        文友:竹儿        2015-01-20 22:01:27
  我也喜欢麻花辫,可是我的头发不太多,只能辫一条麻花辫,如果分开就有点儿单薄。
   是啊,我也在说来弟姐呢,可是,爱情来了,也许就会像飞蛾扑火一般,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前几天回了一趟原来居住过的小城,看到她了,她过的很凄凉,还好,大女儿工作了,儿子也要大学毕业了,
   她的好日子快到了,她看到我,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
   在我两天的劝说下,我想她会好起来,我也祝福她呢!
   清吟,又有几天不见了,你好吗?
   我快要下乡了,一去就是一年,到时,更没有时间了,
   乡下,没网络的,有些难过了,不过,我还是会回来的!
   拥抱呢!
3 楼        文友:八千岁        2015-06-12 02:17:35
  好一缕麻花辫,都让我似乎街角看见过这样的女子。好文章是是生活的解读,你对生活读懂了,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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