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顾长根的最后生活(中篇小说)
【一】
然后,那两个警察对顾长根小声说:“你是谁?”
顾长根已经激动地把手指指到了那个岁数大一点的警察的鼻子上。
“你还想问我是谁?”顾长根气愤地说。
这是早上六点半时候的事,顾长根刚刚从公园锻炼回来,他每天都要到公园去锻炼,也只不过是挥挥胳膊,这对一个七十岁的老人也就可以了。自从他的妻子去世以后,顾长根一直坚持去公园锻炼。顾长根的妻子在世的时候他从来都不去公园,只是常常陪着妻子上街去买菜或买报。公园有什么去头呢,到处是人,有时候还会看到角落里那些快活过后被人随手丢下的避孕套。顾长根现在就自己一个人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早就结婚搬出去自己过了。儿子和女儿好橡一天到晚总是忙,只有过节的时候才会来看看他们的父亲,平时也就只
是打打电话。顾长根现在很盼着过节,只为过节能看到他的儿子和女儿。
那两个警察又对顾长根小声说了一句:“你是谁?”
那两个警察一个年纪大一些,看样子够四十多了,眼睛很小,皮肤很白,那种看上去让人很不舒服的白。另一个年轻一些,很瘦很精神,看样子才三十多,眼睛很亮。顾长根从院外边的坡下一上来就看见这两个警察了。因为是早上六点半多,院子里还没有人,送牛奶的乡下人还没有来。顾长根上坡进院子,那两个察一人用胳膊搂了一个五颜六色的小姐正好要出院子,这就正好被顾长根看见了。顾长根的火就一下子上来了。顾长根是当了一辈子兵的人,当到团长,这官不能说小了,给他当过部下的人都说不好有多少。五十岁上才从部队上退下来到轻工局当了副局长,所以就住在轻工局下属的暖瓶厂的院子里,现在暖瓶厂的日子不好过了,暖瓶做得太过时,所以就总是卖不出去,所以人们就发不出工资,所以有的人就把房子出租出去弄些房钱养家,现在能出高价租房子的只有小姐和做买卖的。顾长根住的院子里就住了好几个小姐。
顾长根一眼就看出这两个警察用胳膊搂着两个小姐说说笑笑从里边出来是什么意思了,时间又是这么早,这两个警察都穿着警服,戴着警帽,他们肯定是在小姐那里玩儿了一夜,这会儿也许要出去吃早点了,也许要去洗澡了。这两个警察的胜上都露着些疲倦。他们两个也都看到了从下边走进院子的顾长根了,便松开了搂着小姐的手。他们想不到顾长根这个老头儿居然会在走到他们跟前时一下子火儿了起来。
顾长根在这两个警察的身边站住了,顾长根觉得自己的心在怦怦乱跳,跳得很厉害,像是一下子要从胸口跳出来一样。
“你们是什么东西?”顾长根突然指着这两个警察说。
那两个譬察就愣住了。
“你们最好把这身衣服脱了!顾长根是愤怒极了。
那两个警察互相看了一眼。
“穿这身衣服你们对得起谁?”顾长根说。
顾长根完全是当年在部队训下级的口吻了,他瞪着那两个警察。
那两个警察在那一刹间都慌了,但那个岁数大一点的警察很快就定住了神。
“你是谁?”岁数大一点的警察对顾长根说。
“你问我是谁?我倒要问你们是哪个派出所的?”顾长根说。
“你怎么这么对我们说话?”那个岁数大一点的警察说。
“你搂着她,你搂着她,你们还要脸不要脸?你们也不看看你们穿的是什么衣服?你们知道不知道你们是人民警察?”顾长根说。
顾长根说话的时候,便有一些人民在院子里出现了,在顶东边的楼房那边露了头。这些人民的分子们在早晨总是精神抖擞的,总是对一切都饶有兴趣。
“你俩儿好像就在我们这个派出所,是不是?”顾长根说。
那两个警察就不再说什么,因为院子里的人们都认识这两个小姐,这两个小姐是南方那边的人,因为穿的衣服很特殊,总是市面上时兴什么她们就穿什么,她们走过的时候,空气都要香半天。
“是不是?你们说。”顾长根又说。
那个岁数大一点儿的警察忙推了小姐一下。
“快走,还他妈不快走。”
这四个人就很快地走出了院子。
“他妈的,什么东西!”顾长根调过脸朝他们骂了一句。
顾长根觉得这也很够了,虽然自己还火着,但毕竟教训了那两个警察一顿。顾长根又觉得自己没有做好,他觉得自己应该把这两个警察拉到公安局里去,这种人是不配做警察的。
“像什么话!”顾长根站在那里又骂了一句。
顾长根上楼回自己家之前要把自己的奶子取回来,他没看到送奶子的乡下人是什么时候进的院子,已经在那里给人们的奶瓶里和奶锅里分奶子了。顾长根过去取奶子的时候,那边已经聚了几个喜欢说话的女人,都是早早起来打奶子的,也有遛狗的。她们对一切事情都感兴趣,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但让她们兴奋的还是东家长西家短,她们几乎天天要在这里交换白菜萝卜之类的信息。便围过来问顾长根到底出了什么事?是不是那两个警察把那两个小姐给抓走了。
“那么嫖客呢?嫖客是谁?”她们都很想知道嫖客是什么人。
顾长根就火了,这真是一种正义的怒火:
“你们说嫖客是谁?”
院子里的那几个女人当然不知道谁会是嫖客,但她们是兴奋的。
“嫖客就是那两个警察,我上坡进院子,他们下坡出院子,那两个警察一人搂了
一个,就这样。”顾长根又气愤起来,大声说:“你们说,像什么话。”
“警察还做这种事?”那些女人们也气愤了起来。
“也许,你们说他们会不会是假警察?”顾长根说。
那些女人们才不管什么真警察和假警察,她们已经你一句我一句地骂开了,好像是,那两个警察已经侵犯到了她们的利益。这一上午,她们有话可说了,没话可说的时候她们还总是在找话说,何况出了这种事。
这是早上的事,天有几分阴,院子里不知谁家在装房子,木匠一早就叮叮当当地做起来了,听声音是在钉钉子。后来院子里的人就多了起来,人多起来的时候顾长根也回家了。他先到南边的屋子浇了浇放在窗台上的花,然后又到北边的阳台上浇了放在外边的花,然后打开煤气热了奶子。顾长根的早饭很简单,一斤牛奶再加上几片干馒头片,吃完早饭,他就该去楼下取报纸了,取完报纸接下去就是上楼慢慢慢慢看报,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他看报总是看得很仔细,连报缝儿都不放过,有时候有的文章还要看两遍,看得生起气来会自言
自语地大骂,或者往报纸上吐口唾沫,弄得邻居们还以为他是在跟谁生气。看过报,顾长根接着就会打开电视机,在电视机前坐到中午,电视节目里有他看不惯的男男女女的场面他又会激动地大骂。到了中午的时候,顾长根总是凑合着吃点东西,方便面什么的,他一个人不想做饭,就总是凑合,这让他的儿子和女儿很不放心。但他们越不放心他越要这样,好像他越这样儿女们就会多来看他几次,其实不然,顾长根的儿子和女儿现在都很忙,但忙来忙去又都似乎忙不出个什么名堂。
顾长根热完了奶子没忘了把阳台的窗子关上,这几天总是在刮飓风。前天,顾长根挂在外边的一个蝈蝈笼子和一个花盆给风刮跑了,害得他到处去找,见人就问见着他的蝈蝈没有。顾长根喜欢养蝈蝈,他养的蝈蝈每年差不多都会活到冬天。天冷了,人们还会听到顾长根家里的蝈蝈叫,还会听到顾长根唠唠叨叨地跟他的蝈蝈说话。蝈蝈在那里“刮刮刮刮,刮刮刮刮”大叫的时候,顾长根总合说,“叫什么叫,叫个没完没了,叫什么叫。”蝈蝈在笼子里动来动去不叫的时候顾长根又会说,“又没饿着你们,怎么连一声都不叫,一声都不叫,叫!都给我叫!”
【二】
下午的时候,顾长根还在睡觉,就听到外边有人敲门。顾长根现在睡觉总是很轻,总像是浮在睡着与没有睡着之间,一有什么响动就会马上醒来,白天倒没什么,要是晚上醒来后他就会再也睡不着,睡不着就会把白天想不到的事情都想到。外边一敲门,厩长根就醒了,好像他就是躺在那里等着外边敲门,敲门让顾长根兴奋,他几乎和所有老人一样都希望有人来,但经常是没人敲他们的门。顾长根马上就去开了门,门外站着两个年轻而精神的警察,这让顾长根觉得有些意外,他不知道他们来要做什么。
“你们怎么不按门铃,你们可以按门铃。”
顾长根对那两个警察说,并且指了指自己家的门铃。
那两个警察就看了一眼门上的门铃。
“你是不是就叫顾长根?”其中的一个年轻警察问顾长根。
“你们找顾长根?”顾长根说。
“你是不是就叫顾长根?”年轻警察又说了一句。
顾长根就把门开开了,他还是想不明白这两个警察来做什么?警察一般很少到人们家,也许是来查户口的?顾长根心里想,如果是查户口,他是很赞成的。
“现在的社会真是太乱了,什么人都可以在城里找间房住下。”顾长根对那两个警察说。
那两个警察已经进来了,他们站在顾长根小小的厅于里探头探脑打量里边的屋子,里边的屋子拉着窗帘,光线就很暗,顾长根也随着警察往自己屋子里看。
“就你一个人?”年轻警察问。
“我老伴儿去世了。”顾长根说。
“黑夜也是一个人?”年轻警察又说。
“孩子们早出去另过了。”顾长根又说。
这两个警察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警察还笑了一下。
“每天就你一个人?”年轻警察已经走进了顾长根睡觉的屋子,床上的毛巾被乱成一团,靠床的老椅子上放着顾长根换下来的背心和短裤,一条大短裤,是那种白地子有黑道子的,是他的孙子穿了不再穿,他儿子拿来给他穿的,短裤里包着一件背心,下边还压着一条要洗的裤子。顾长根现在的日子过得总是有一大堆衣服放在那里,或者就是一大堆碗筷堆在那里,有时候儿子或女儿来了就给他洗一下。
“每天就我一个人。”顾长根过去把窗帘“哗啦、哗啦、哗啦”打开了。
“一个人又好过又不好过。”这个警察说,又从这间屋里出来,进了另一间屋,另一间屋原来是顾长根的小儿子顾都都的,十多年前是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十多年前搬来的时候,顾长根给儿子打的床还摆在屋子的北墙下,那张小桌子摆在一进门左手的墙边,窗台上是一盆肾蕨,种肾蕨的花盆下衬着一个玻璃盘,这样浇花的时候就不会把窗台弄湿了
“你一个人住两间屋子?”那个警察又对顾长根说。
“有时候孩子们回来一下。”顾长根说。
顾长根又跟着警察从屋里到了厅里,厅里光线暗一些,放着一套很破旧的沙发,沙发后放着一辆很旧了的自行车,顾长根现在很少骑车子,有时候把车子推出去骑一下都觉着新鲜。自行车边放着几双拖鞋,是给客人准备的,但顾长根家里总是没客人来,所以那些拖鞋都蒙满了灰尘。
“跟我们去一趟派出所吧。”警察这时候开了口。
顾长根便马上明白不是查户口了,也好像明白是什么事了,兴奋起来了。
顾长根几乎是马上就开始换鞋换衣服了。他喜欢这种事,这种事他总是愿意协助派出所的,早上的事让他一想起来就生气,顾长根总觉得早上那两个警察也太猖狂了,要做那种事也最好把衣服换掉。顾长根觉得自己的这种想法是不是有些太宽容,这么想着,就对那两个年轻的警察说:
“太不像话了,警察还敢做那种事,要是在以前,那还了得……”
顾长根一边说话一边换了件灰色的衬衣,下边是条深灰的裤子,然后是那双黑布鞋,他换完衣服去了趟卫生间,顾长根的家里只有卫生间里有一面很大的镜子。顾长根在镜子前照了照,觉得自己的样子还说得过去。照镜子的时候,顾长根忽然有了便意,这是条件反射,顾长根现在总是想撤尿,一看到马桶就有了便意。顾长根在镜子里看着自己撒尿。
顾长根站在那里小便的时候,年轻警察从卫生间外好奇地探进头来。
顾长根一下子就又尿不出来了。
年轻警察马上把卫生间门又关上。
“在卫生间小便呢。”年轻警察在外边小声对另外一个警察说。
顾长根又在马桶边站了一小会儿。
顾长根觉得自己的肚子里有许多的尿没尿出来,就那么站着。大镜子下的木台子上是老伴儿用过的各种化妆品瓶子,一个挤着一个,挤得满满的,顾长根总是不愿把这些东西扔掉,这些东西让顾长根有一种幻觉,总觉得自己女人是出门去了,过几天就又要回来。顾长根把自己弄好了,他好长时间没事做了,他属于那种工作狂,一有工作就兴奋。当团长和当副局长的经历让他在心里永远觉得自己是领导。孩子们的家里换家具也得要听他的,这个可以要,那个可以不要,他都要孩子们听他的,连他窗外的花草,他也要它们听他的,他不许它们之
中的某一株长得太高,他把它们修剪得一样整齐。
“走吧。”收拾完了自己,顾长根很气派地对那两个警察说。
那两个警察不知为什么就都笑了起来。
下楼的时候,那两个年轻警察一个走在顾长根的前边,一个走在顾长根的后边,走廊里很脏,被风吹进许多烂塑料袋子。顾长根一边走一边把那些烂塑料袋子拣起来.走出楼门的时候顾长根把手里的烂塑料袋子都扔在了垃圾箱里。
向王老师学习!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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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