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曾记得自己卖过柿子，买过红薯，也卖过李子和桃子，蹲在街上，看到过往的行人就善意的微笑，揣度行人的心事，遇到面目和善的人就问：“叔叔、阿姨，买点桃子。”
　　 有的人和善的微笑一下走了，有的人说不要。有的人听见这话脸就会沉下来走了，好像要抢他的钱似的。遇到面目威严的人，我吓的不敢说，看一眼都害怕。那个时候没有妓女，心里不会想起，如今想起来，觉得自己被妓女还贱。但是，那个时候，幼小的心灵和童贞看到的天很蓝很蓝，那能想到世道这么艰难？谁想到几十年过去，我依然是个卖货。
　　 我一直在挣钱的路上，开着汽车在高速路上和便道飞驰，方向盘给我画上一个圈，来回在转动，好像太阳从我的驾驶楼顶升起，在方向盘上转一圈就随身后的尘土落下。我去山西拉煤，四川拉猪，内蒙拉羊，只要能装上汽车的我都拉，我觉得我是一只鸟，飞在人生不高的天空，永远地向前飞。
　　 长途汽车的驾驶因路途遥远而疲乏，不经意间瞌睡虫悄悄地爬上来就打盹。忽地一辆汽车飞身而过，吓我一哆嗦，摇摇头，拍拍脑门，尽量使自己清醒，拿起水瓶，咕嘟嘟地灌上一气，就觉得清醒多了。然而，行驶一段路程后，又开始糊涂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各种动作开始慢慢地迟缓，看上去一切都没有变，全神贯注，其实，大脑已经开始进入半休眠状态。忽然，从斜路上冲出一个女人，一身雪白，裙子和飘逸的头发看得清清楚楚，只是意识没有办法控制汽车，撞上以后，一惊才将汽车刹住。
　　 此时我清醒了，撞了人光靠清醒二字是远远不够，已经傻了，痴了。旁边坐的人被一个急刹车差点抛出玻璃窗外，幸好碰在角上，那都是铁的，他摸着头埋怨道：“怎么刹得那么急？不要命了？想害死我吗？”
　　 我说：“我将一个女人撞了。”
　　 “你是怎么开车的？两眼睁大往人身上开？人身上有路吗？不想开早说，我另找司机，何必这样？”
　　 说完他瞪了我一眼，一边搜寻所碰的人，一边唠叨着说：“撞得轻我还能少掏点钱，要是死了，就得十几万，一趟货送往杭州也不过四五千，这怎么得了？你还坐着干什么？快下来救人，要是你被公安局拉走，我可没钱赎你。”
　　 此时，我才苏醒过来，颤抖着跳下车，看见我的老板在找碰了的人。我不敢往前走，不愿看到血淋淋的场面，慢慢地挪动步子。老板在地上找了半天，什么也没找到，哪有人影？他回头对我说：“你碰的人在哪儿？是不是得了幻想症？幻想都幻想美好的事，是不是能拉个美女，或者碰上美女坐车，咱们把她拉到宾馆。或者在路上遇到一袋子钱，停下车去捡，你怎么会幻想碰了人？ ”
　　 我听到这话赶紧走上前去，到处寻找，连一个人影也没有，随着朦胧的月色，看到如白昼的四野一片空旷，夜静悄悄地，一切都静悄悄地，好像周围什么都没了，汽车，老板和我都不存在。我离奇那个女人，明明看见将她撞飞，飞出时的身影历历在目，还有那飘逸的头发，以及飞舞的白裙子，怎么会没有了? 我不相信，还往前走了走，到处看看，是不是把人撞进旁边的水沟？
　　 我到处都找遍了，连个人影也没，听到老板的尿尿声和口哨声，转身看他，觉得他是个影子，很虚幻很幻虚的影子，随着他的叫骂声，我走上汽车，发现他笑着给我递烟。我拿过点燃了的烟，感觉他的嘴很臭，还将烟蒂弄湿了。
　　 他是老板，想什么时候睡觉就睡，想什么时候走就走，白天天热，路查也多，行车多半在晚上，即凉快也没有什么绊跶，晚上行车速度也快。他爱喝酒，经常让我也喝点，只要喝点酒，我全身轻，汽车也很轻，感觉我会将汽车抱起，精神百倍。
　　 九十年代对于汽车司机还是很宽松的，虽然罚这罚那，对司机而言，喝点酒上路是无人问津的，也是一件很舒服的事，现在回想起来，那份困苦很甜，虽然受制于人，那种一直在路上的感觉很好。
　　 自从那件事以后，我再也没有给那个老板开车，一直心疑他那辆汽车有问题，或者那段时间我不能跑车，硬信岂有。但是，人不能闲着，闲着就出事，就会闲出很多事来。
　　 有一天，我和一个要好的朋友相遇，问他在干什么？他说自己在给一个老板拉水果糖。他问我在干什么？要是闲着就跟他走，两个人在路上也是个伴，反正老板也不跟汽车，叫我和他一起去西安拉水果糖。
　　 快要过年了，我觉得该出去转转，两个孩子，一个上高中，一个上小学，学习都不错，都很争气，只是我这个父亲不称职，干什么都不挣钱，日子过得紧巴巴地，住在城市走一步路都需要钱，何况要过年，不弄点钱怎么过？
　　
　　 2
　　
　　 我和那个朋友连夜往西安而来，平明时分才到目的地，朋友给老板打电话，七扭八拐才寻到装车的地点。因为装卸费用，老板和人家讨价还价半个多小时，朋友气得翻着白眼，一个月才报销一百元，长途电话打了半个小时以后怎么办？他叹着气说：“我的老板就是个吝啬鬼，看见狗叼的骨头上有点肉就去赶，直打得野狗将骨头扔下，他把肉吃了才背手走。”
　　 我听到他的话笑了，朋友却严肃起来，认真地对我说：“这是我看见的，要是别人说我绝对不相信。”
　　 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那几个人将水果糖装好，朋友看见有的地方松旷，赶紧掏出烟来，每人一支，随后指着那个地方，那些人才动手。到了散绳的时候，朋友亲自动手，将汽车勒得摇晃，咯吱吱响，再加上我的帮忙，使汽车和货物成了一个整体。不这样路上货物松动，倾斜，或者丢失都是司机的事，有的东西能赔得起，有的东西一月的工资也不够赔。货物倾斜走不成就麻烦了，在路上寻人另行装卸，那费用离谱得让你能晕过去。
　　 我和朋友将水果糖拉回来，看见同时在批发市场上出现的两辆车，一共是三辆，没有半天的功夫就被人抢售一空。虽然说是批发，到了后来几乎和零售差不多，看得让我眼红，不知道水果糖怎么会有如此的销售量？
　　 我和朋友分手的时候，他已经不想再出车了，七八天就过年，天也开始飘雪花，他把汽车交给了老板，准备回家过年。我看到市场的各种货物在此时是那么地飞快，那么地富有商机，觉得自己该干点什么。从水果糖的进货到销售，每个过程都充满了诱惑，回来的路上我就产生了这个念头，从销售中，我看到了商机，也估计到销量，准备去干这个。
　　 我的私心很重，虽然和朋友的关系不错，总没有给他透露这个消息，我觉得他比我清楚，更能认识到这些。再说，商海就是战场，给他说了就会多一个竞争对手。
　　 我一路深思熟虑，走到家门口也没有进去，径直来到一个认识同行家里。他也是开车的，自己也有车，还是双桥，能拉二十多吨，进门就说了来意。这个人看了看天说：“要走就现在，连夜下去，明天中午就能回来，雪大了路上不好走。”
　　 我听到这话很高兴，时间就是金钱，要快，恨不能现在下去，一会回来，就能出售水果糖。我一边往回跑，一边筹划着钱，还有销售水果糖的场面，看见票子一大把一大把的飞进来，就忘了寒冷，忘了天在将降雪，没有小心摔了跤，爬起来又跑。
　　 我径直跑回家，赶紧将钱取出来，结果不够，还在一个好朋友、也是邻居那里借了几千块，连饭也没有吃，叫上汽车往西安而来。
　　 不知是老天佑我还是怎么的？越走越看不到雪花，只是路上有一层白霜，怎么能经得起汽车的扇压，大小汽车过后，路面和原来一样，没有一点侧滑的迹象。这个同行虽然不是深交，人却很好，干什么都为我着想，运费也不高，我给他丢过一包香烟一瓶水。他累了我来开，我累了他来开，两人一路说笑，不觉得就来到装货地点，没有一点倦意，也不瞌睡，好像我们都在白天，在说笑中。
　　 当我们把水果糖拉回来正在批发时，各路诸侯慢慢地都到齐了，整整齐齐地七车水果糖依次来到批发市场，前来批发水果糖的人一下子停了下来，都在注视着这一辆辆拉水果糖的汽车，应该不是这个价位，五块钱的水果糖应该两块就能批到手，难道他们将水果糖放到过年后，等着像雪一样化成水？
　　
　　 3
　　
　　 我万万没有想到，就在眨眼之间，这市场里竟会出现八车水果糖，都是二十吨以上的汽车。每辆汽车高大的形象好似一座座山峰，把市场堵得严严实实，致使消化不良。不是消化不良，是憋死撑死了，胃已经破了，市场也死了。
　　 我无奈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觉得自己很蠢，是头猪。我一下子将价格压下来，对来人悄悄说：“七块钱的九心糖批发四块，其它的水果糖和牛奶糖都在原来的基础上便宜两块。”
　　 这样，一个传一个，出售了一些，他们看到我的水果糖批发的起劲，就混在队伍中，摸清我的价格，依葫芦画瓢，致使所有人都陷入僵局。
　　 水果糖没有卖到三分之一，最后以一元伍角全部处理。是一个县上的客户全部要走，这一次我赔了将近两万，人都在挣钱，我在挣命。
　　 人说：“失败是成功之母。”这句话的真假在某些程度上，立足点应该是个真命题，真命题的背后隐藏的是什么谁也不知道。如果在徘徊中，认真地想，仔细地看，就会发现太阳没有一点责备你的意思，风云也不管你在干什么，依然在赶自己的路。生活的时日里，目标和琐碎的事时不时地侵袭你的大脑，躲都躲不掉。
　　 新年在恍惚之间就走了，还没有看清它的面目，也没有品出它的味，随一阵春风就走了，什么也没有留下。它无情地带走了过去一年的年华，连招呼也没打，使我觉得自己的额纹被新年走时狠狠地划了一刀，血淋淋地，不得不戴上帽子，将这些丑陋遮盖住。
　　 我从书中得知，要想做好每一件事，必须先学会做人，连人都做不好，怎么去做事？说起来做人很简单，其实是很难的，就看你朝哪个方向发展。看到别人兜里有钱，就想去掏，或者用棍子将他击倒，将钱掳去。或者将他打死，钱不就成了自己的。
　　 或者看到别人兜里有钱，就开始谋划，怎么样能骗到手？想尽一切办法达到自己的目的。但是，没有不透风的墙，要想人不知，除非己没为。这些道理谁都懂，却前仆后继。
　　 要我说，钱是世上滚动着的球，你一脚，他一脚，总会滚到你的脚下，只是来的迟与早。遇到离婚的能说和，遇到上不去坡的人推一把，看见悬崖边站的人，悄悄地拉住她，你会缺少什么？作为人，在某些时候，就是一盏灯塔，在照亮别人的同时，也照亮了自己。
　　 我心里这么想，也就按照自己的思路去做，自从去年腊月赔了钱以后，又开始谋划新的一年。不知那根神经线出了问题还是腺体被感染，想写一篇文章。所谓的文章多半是过往的事，或是坎坷或是不幸，散落一地的忧伤使我在这些碎片中寻找记忆犹新的东西，想一点一点地把自己拼凑成一个脱胎换骨；走出困境的人，跟那些坎坷和不幸告别。常常把自己挂在云上，或者置身于某个星体，宿缩一个常人难以想象的意境，去构筑自己的的金字塔。
　　 文学就是文学，再怎么华丽，怎么浮躁，真实的东西永远存活在世上，就像唐诗里的“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妇孺皆知，孩童皆熟。
　　 我看到将一个穿白色衣服的女人撞飞，虚惊一场过后，就开始小心，就开始懂得珍惜和意识里某个神经的收缩，不敢再迷迷糊糊地开车。如果真的将人撞飞，后果可想而知。
　　 我慢慢地写，领略书中的精华，像似悟到了，也像没有悟到，更多的手稿像废纸一样装在箱子里，今年看去年的东西，觉得浅薄，觉得是湖面上的浪花，虽然好看，一阵风过后就什么也没有了。
　　 每个夜晚都和月亮相惜，和夜幕为舞，静悄悄地回旋在时间的流逝里，倾听鸡鸣破晓的欢乐，偏头看着妻儿熟睡的脸庞，心里由衷地高兴。透过窗帘的缝隙，我看到黎明前的雾霭轻轻地飘在院子里，起身来到窗前，轻轻地将窗帘拉起，使自己站在窗前，放下窗帘。我觉得黎明前的夜是那么地沮丧，那么地残破不堪，透过那些雾霭，依稀有几个星星，暗淡地，痴呆呆地挂在天幕上，好像是祥林嫂的眸子。
　　
　　 4
　　
　　 新的一天就要来到来，我迫不及待地轻轻拉开门，走出来将门和上。远山乌凸凸地像要哄骗谁，就像伊斯兰女人顶着纱巾，几乎将所有东西包围。东方在雾海里沉浮，浮云一丝丝地在游走，地坪线上，空旷地几乎和宇宙一样。树木有的能看见，有的藏在雾的背后，冒出来的山巅像蓬莱仙岛，有首不见未。我多想长上翅膀飞出去，在云与山之间徜徉，在黎明与黑夜之间飞驰。就在这时，一声鸡啼打破了沉寂，山慢慢地活了；树木慢慢地活了；就连云也慢慢地活了；都长上了翅膀，和我一起飞翔在早春的晨曦里。
　　 文字的种植产不出有价值效益，就像农民种的苜蓿，没有养牛人，没有放牧的，只能看着长高，然后用镰刀割了，仍在山硷边，干了以后烧点，当肥料使用。我虽然在城市，可是住的地方和乡下没有区别，为的是节省一月三五十块钱的房租，儿女们需要跑更远的路去上学，你说我这个父亲称职吗？你说我这个父亲有脸在妻儿面前说三道四吗？都是人，谁都有孩子，人家的孩子怎么生活，怎么玩玩具，而我们的孩子除了学习就是学习，和我一样埋头苦干，我给予他们的是什么？住在城里的郊区？听上去还在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