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十四年(小说)
外面下着雨。天气潮湿而阴冷。
男人拖着春子的手从民政局的大楼下来,径直上了自家的轿车,他们脸上都带着笑容,像对刚领了结婚证的新人。当然,他们的确刚领了证——离婚证。这一天是2014年的3月3日。
黑色的“福特”气中在雨中穿行,绕过一条大街,便在启民北路的一家驴肉馆停了下来。进了驴肉馆,男人找了个位置和春子对面而坐,时间尚早,店内就外的客人不是特别多,没等多久,服务员便把他们点的火锅和配菜上齐了。
火锅里冒着重沸腾的热气,浓烈的香气肆意乱蹿。男人殷勤的为春子添了高汤,夹了几粒很有弹性的驴肉丸子,又用勺子挑了几块透明的驴皮。“趁热快吃吧,驴皮里皮里含有大量的胶原蛋白,女人吃这东西好,美容养颜。”男人轻快的说到。“嗯,真好吃,趁热你也多吃些吧”。春子心情复杂,却破颜强欢的应声道。
这是“最后的晚餐”从半小时前民政局签下的那份协议开始,便意味着他们从此是彼此无关的两个人了。春子坐在男人对面,漫无心思的吃着冒着热气的火锅,心里却在努力的想些什么,可竟然没有一丝头绪。
男人放下酒杯,递上了纸巾,又把一些刚下的驴肉舀了一大勺给春子加上。春子终是控制不住了,她的眼里瞬间泛起一抹温热的薄雾。然后弥散在火锅升腾的热气里。
“如果早知是这样的结局,不如一起初就别拥有!”春子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是该把这怨言说给男人听?还是该把这揉杂的委屈和着热汤一起囫囵吞下?不说吧,还是不说吧,春子以瞬雷不及掩耳的时间作出了决定。这最后的晚餐真该吃得愉快些,他们不是很少有这样美妙的相处么,既然只有一餐饭的时间,又何必再把这短暂的美好失去呢?
春子端着酒杯和男人轻轻地碰了下杯。她凌乱的笑着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但她明白的——接下来的“离开”便会是每一个日夜的现实。春子忧郁了下来。她的忧郁混着火锅有序又无序的热气,不久便消散在周围的空气里……
佛曰:“十年修得共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如果当初他们不是那样,今天也不会落个劳燕纷飞的结局。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让人惋惜呢?春子坐在车的后排,两只手紧紧的抱在胸前一言不发,她茫然的瞟了一眼正在驾车的男人,男人稳稳的扶着方向盘,载着春子往他们曾经住的地方匀速驶去。
窗外下着冰冷的雨,公路两旁的绿树在倒后镜里成排退去,就在那短暂的时间里,在闪切倒退的片断中,春子的脑海里竟然蒙太奇般闪切出最近一次男人暴打自己的镜头!
那天,两人在客厅不知因为什么吵了起来,两人拉拉扯扯,男人火了,家暴上瘾的男人朝春子的下腹一脚踹了过去,“啊”的一声,春子便被男人一脚踢倒在地。“你他娘的,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不知厉害!”男人大声吼到。
春子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疼得直打滚。“我不去告你,你先送我去医院吧,你把我的肚子踢伤了。”男人知道自己出脚不轻,他踢的是要害,过后他也害怕弄出什么事来,答应得倒也爽快:“去医院看医生可以,那走吧”
到了粤北医院,挂了急疹,当班的医生为春子量了体温,做了尿检。春子坚持要去拍片,她下腹疼得利害。可男人似乎把春子想去拍片和住院看成了是春子自导自演的伎俩。在男人眼中,如果伎俩可以围观,凑个热闹倒也不错,可这个伎俩是让他付出代价的,代价就是要从他的钱包里掏出白花花的银子来。
“刚才医生说了又没尿血,没大碍,住院没必要!你不就是我打了你不服气嘛,不然我让你打回来,咱们算是一笔购销了”。男人对躺在病床上的春子说。春子知道,她的疼痛在他眼里永远比不上口袋里的钱重要。她忍着下腹的疼痛,从铺着雪白床单的病床上翻了下来。
因为家暴,这个医院她来了太多次了。她又想起上次被男人用玻璃杯砸得脑部开花,满头满身的血,想起老母亲见到她悲怆痛哭的样子,想起老父亲蹒跚的爬上这幢大楼的住院部为她办理住院手续的样子。
春子哭着径直冲到男人的面前,在侯诊大厅,当着众人的面朝他的脸一耳光又一耳光的狠狠摔去。男人这次没有还手,春子像烈性炸药一样的爆开了,她摔出的每一巴掌都想涤荡掉她的怨恨和伤悲,她要让内心的绝望和伤悲全都粉碎在这摔出的每一巴掌里……
春子恨男人,夫妻在一起,为什么要用那么狭隘的心胸面对与自己日夜相处的女人,男人曾骂春子“伸手要钱时钱说家是共同的,说到义务时家是他一个人的”可男人想过没,当一个男人把钱看得比自己爱人重要的时候,他便会失去这个女人。
十多年来,男人对家里的经济绝对的撑控。水费、电费、煤气费等等日常开支,在男人眼里,春子是没有能力去打理的。记得那天她把家里的私家车开出去不小心剐花了,报了保险处理后,男人在他仅有的一千多元伙食费中扣除1000元做为惩罚性赔偿。
家里的车子本来属夫妻共同财产,而他自私专横霸道,张口闭口“这是我的!”春子之前有过家里的车钥匙,但那串钥匙对她来说形同虚设。后面男人使了个小花招就把钥匙拿走了,并藏在了春子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有事她想开下家里的车,向男人要车钥匙时。对方总是以“没有正当理由”为借口不让她开。
家里越来越冷,春子永远记得那天,那天是3月20日。男人回到家。他斜卧在客厅的沙发上,冷得像堆千年腊像。时间接近6点,该做晚饭了。可菜还没有买。她走到男人身边伸出手。“把车钥匙给我,我去买菜!”春子语气简短生硬。男人没有正眼瞟她一下,继续窝在沙发里玩弄自己的手机。“把钥匙给我,我去买菜!”春子加大了音量,带着命令。声音里充满了压抑前的愤怒。
“车子是我的,凭什么要给你车钥匙?”男人恶狠狠的答到。春子看到男人脸部变了形,面露凶光。她知道,男人是铁定不会把车钥匙给她了。其实她可以不用开车去买菜,她可以走路去,她可以骑摩托车去,她可以坐公交去,甚至可以不去!可她受不了男人那副自以为是的德性,尤其那句“车是我的,凭什么让你开!”像一把利刃直戳她的心脏。
春子终是愤怒了,她转过身把电视柜台上拜神的香炉一脚踢翻了。就在那一瞬间,男人冲过来死死的揪住春子的头发并把她按倒在地,春子拼命的反抗早已无济于事了。
男人用手死死的掐住她的喉管,并朝她的脸上狠狠的摔了几个耳光,按倒在地的春子手无缚鸡之力,男人似乎还不解恨,他捏着春子的锁骨,嘴里阴骛毒辣的骂到:“不就想死么,老子今天就成全你!”春子声嘶力竭的哭喊“娘啊,你快来救我,我还不想死,我对不起你们,你快来救我,就算死了,娘啊,你也让我见上你一面啊!”春子撕心裂肺的呼救凄厉哀婉,可男人并没有放手,而是更可怕的将穿着皮鞋的大脚踩在了春子的脸上……
这一切还没有结束,男人撇开了被他踩伤的春子,扯开客厅的玻璃门,然后去了阳台。男人抽了一根木条,狠狠的击打放置在阳台的鞋柜,铿锵有力的击打声乒乒乓乓的发出沉闷的巨响。“喂,你们准备过来收尸吧,听到没?家里要死人了,现在我就要弄死她,爽吧!”
“春子,春子,你在么,你怎么了,春子!春子!”男人按了手机里的免提键,电话那头清晰的传来春子母亲惊恐绝望的呼叫。春子知道:丧心病狂的男人去阳台摔东西,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家暴后再故意制造血腥。让春子一个人受尽精神折磨远远不够,这种丧尽天良的疯狂报复。应该瞬间像核武器爆炸般波及春子身边最近的人,这样他才能在精神上得到最大的快感。
春子最大的失败是不具备女人该有的心机,没了心机男人才会轻而易举的就把一切全盘控制。春子生性耿直对人没有防备也没戒心。遇事时便没了与男人去抗衡的能力。她只会用低级而又极端的生气或耍泼去反抗。
而男人呢,表面温顺不善言谈,像苦行僧似受害者,可他性格偏执,猜疑心重,冷漠中带着极端。剥开皮囊,那是一只狼!春子遇事冲动,表面乖张暴戾,傻冒却没心机。本质上她是装不像狼的羊。一个男人既不掏心又不掏钱,又想把自己的女人揽在身边打造成自己想要的模样,那么这个女人的安全感会在哪呢?
按理说夫妻应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真诚透明彼此惺惺相惜。可相处了十几年,春子在男人身上永远找不到那种夫妻同心的归依感。女人一旦没了归依感,她的灵魂便容易偏离正常的轨道。
不知男人是否问过自己:春子知道他有多少存款么?春子十几年没有动过他的钱包并在自己钱包里拿出一块钱,他觉得自己成功么?平时紧锁的那些柜子里的秘密春子知道么?她看到别人夫妻有说有笑的散步时,春子会觉得羡慕么?他砌头砌尾的保持自以为是的冷漠,春子会觉得幸福么?
春子和男人在家里怎天面对的就是有序或无序的冷战和打斗。“家”对彼此来说不过一个居住的处所。一百多平方的屋子里,像零下十度的冰窑,里面堆着比梦还高的雪。
春子知道自己:她是一个很容易掏心的人,也是一个很容易就满足的小女人。她的要求很简单——只要男人拉着她的手,只要给她一点点的温暖,一点点的赞扬,她便会呆在那安安稳稳,谁也抢不走。
春子在想,男人为什么不问问她为什么没去上班?为什么有时不想做饭?那是因为春子觉得这个男人没有把她放在心上。春子的心在男人身上永远找不到归属感。
为什么春子在男人眼里不顾家而且贪玩,那是因为男人没有令她具备日日思居的能力。幸福其实很纯粹也很简单。那就是夫妻在一起,一定能感受到爱并且信任。当一个女人和自己的日夜同居的男人有了这样的感受,女人才心情愿的去做自己不愿去做的事。
到后来,春子知道,这段婚姻完全就是一场噩梦了。2013年8月11日男人所在的单位来了三位领导就事调解。对方谁也不会顾及谁的面子,在单位领导面前维护对方的尊严。
男人肆无忌惮的当着他们单位领导的面骂着粗口,说春子偷男人,数落春子无能和他要伙食费。春子明白的,当一个男人在外人面前什么也不顾及的时候,她知道,这段婚姻应上了一趟没有回程的列车……
果然,就在当晚的夜里两点多钟,男人突然从床上起身,赤身祼体。他嘴里哼着歌,诡异的笑着,突然,他把房间的窗帘用打火机点着了……春子不知从什么时候就开始整夜的失眠了,她根本没有睡着,男人的一举一动她全知,窗帘被烧得嗤嗤作响。
瞬间,房间里充滞着一股浓烈刺鼻的焦味,她不怕,她就着本来的姿势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她甚至希望大火燃烧得更快更猛烈些。她们都过得太痛了,她希望男人点着的这把烈火快点把她焚烧成一堆灰烬,这样就彼此都解脱了。
春子茫然的躺着,可过了没多久,他看到男人打开衣柜,并从里面扯出一件黑色的棉衣,然后去了洗手间,打开水龙头,用浸湿的棉袄把房间正在燃烧的窗帘扑灭了……夜,熬过去了,天,终于亮了。春子睁着眼死死的盯着苍白的墙壁,零乱的房里堆着厚厚的恐惧,而灵魂却那样的单薄、落寞。
春子在心里害怕白天,她常在孤独的夜里死死的躺着。时间过得很慢,可她喜欢那样的夜,大家好不容易相安无事的处在一起,在夜的怀里安静的躲过劫难也算是美好了。
那天早上七点不到,春子躺在床上,她早醒了,只是没有起来。她漫无边际的想着一些没有头绪的心事,不久,便听到男人起床洗漱的声音。接着便是打开衣柜翻找衣服的声音。
春子闭着眼,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枯骨浮在床上,突然她感觉床边有道黑影,似乎还有一阵轻微的冷风,一阵短暂而急促的呻吟过后,春子感觉脸上、嘴上有咸腥的糊状物喷射过来,她一扭头,发现男人正拨开裤头,猥琐的把生殖器对着她。
“畜生,怎么这么坏呢?”春子起身站在男人面前,愤怒的指着男人问道。男人不语,脸上带着轻蔑阴骛的冷笑,神形气定的拉着裤链。“呯”的一声关上房门,然后仓促地离开了……
春子僵在那,心痛碎了。粘在床头枕巾上的精液已成了不规则的畸形地图。万根钢针直戳她的心脏,比晚期肝癌疼痛尤烈。她趔趄的扶着衣柜,去洗手间用手洗了把脸,然后回到房间,匍在床上痛快的哭……
春子一直想,她的婚姻进入膏肓了,男人整天就想着她在外面跟别的男人好,日子过得逍遥自在风情万种。他爱他的女人,他想把自己的女人按自己设定的样子,死死的绑在身边屈从于他。
可春子呢偏偏不是那样的人!她阳光而明媚,前卫且张扬,她愿意把生活过得肆意风骚,这对她来说本是一种生活的态度,可这在男人看来是大逆不道的,随着分歧越来越大,他们争吵打斗的频率也越来越频繁了。
那一天,男人下班回家后,脱了鞋子便去电脑房里“斗地主”,春子最恨男人只要闲时不管白天黑夜在床上躺着,要么拿些砖头厚的无聊小说没日没夜的看。
男人在春子的眼里颓废的,面对这样一个男人,春子没了做妻子的热情去和男人打招呼,男人也懒得瞟春子一眼,放肆的做着自己想做的事,他们之间已经完全没有沟通了,直至到后来完全成了一对最熟悉的陌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