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神话(短篇小说)
1
莫哈默德离开了海湾,带着满船的货物从底格里斯河出发,横渡太平洋,那时候,莫哈默德眼望着没有边际的蓝色海水,想象着东方的那个遥远的古老的国家,他在想,在那个国家里,人们穿着宽大的丝绸,行走在茶厮酒楼之间。那里的红楼粉阁美女如云……
这让他想起了在底格里斯河的芦苇里,掩映着一座用干燥的芦苇搭起的棚子,就在那个地方,每天会有一位顶着瓦罐的姑娘,赤足走在潮湿的河边,她的头发像身后的芦苇一样深不见底……
那个姑娘叫什么,莫哈默德一点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位美丽的姑娘住在底格里斯河岸的芦苇里,每天都会到河里取水,莫哈默德想,她每天取水一定是给哪个男人做饭,而那个男人,该是多么幸运的一个男人呀。
底格里斯河流经中下游时,两岸全是干涸的沙漠,然后和幼发拉底河汇合,流向波斯海湾。
莫哈默德的船队途经这里时,能看见的就是漫无边际的沙漠和干涸的荒山。然而,在莫哈默德的眼里,永远有一片绿色的芦苇挥之不去。他知道他这是在怀念那个头顶瓦罐赤足走在芦苇丛中的女人,虽然,他不认识那个女人,但是,这位头顶瓦罐的赤足女人,成了一段永远的记忆,深深地刻在了莫哈默德的脑海里了。
当他带着他的驮队满载着来自海湾的奇珍异宝踏上东方的这个古老的国家时,他知道这个国家的名字叫中国。事实上是,莫哈默德原本是要横渡太平洋,从爪洼国转道来中国的。可是,他的船队行驰到幼发拉底河时,莫哈默德却打消了横渡太平洋的主意,他把货物全部卸在了突厥的地界,从那里雇用了驮队,驮着他的珍奇异宝,在翻越天山的时候,他的仆佣们已经死去了两个了。仆佣们都抱怨他,说应该走水路直抵泉州,那样的话,就不会走得这样辛苦。
逢着这样的时候,莫哈默德是可以用鞭子抽他们的。但是,莫哈默德没有举起鞭子,他对仆佣们说,我接受了苍天的指引,要在东方太阳升起的国家里,寻找到一片芦苇,那里有一位美丽的姑娘,她每天头顶着瓦罐,赤足走在潮湿的泥地上,她的身后,是成片成片的芦苇。
莫哈默德接着说,我在幼发拉底河航行时,就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气,这也许就是苍天给我以启示吧,我们应该顺着现在脚下的路一直向前走。苍天在告诉我,我们脚下的路,铺满了沙石,但在我的眼里,我们脚下的路,铺满的却是细腻的丝绸。
那股奇异的神香,就在前边,是它指引着我一直向前走去……
莫哈默德这样说。
2
莫哈默德的驮队已经走了一千零一夜了。在这一千零一夜的行程中,莫哈默德的仆佣又死了三个,他只有一个仆佣了。他的驮队驮着成箱成箱的珠宝,这些珠宝可以买下一座城,然而,这一路上,这些珠宝却买不来一滴水。仆佣们都渴死了。最后那一名仆佣只多走了十几步,也栽倒了。但是,这位仆佣并没有死,他用虚弱的声音对莫哈默德说,我的主人呀,你是真神,我也闻到了那股神香,我们是不是又回到了幼发拉底河或者底格里斯河?这里的一切,怎么和我们遥远的家乡那样的相像。
莫哈默德满含了眼泪,他说,我也看见了,或者说,那位头顶瓦罐的赤足姑娘一路跟随着我们,她每天在底格里斯河取一瓦罐水,在我们的梦里面,这一瓦罐又一瓦罐的水,一路跟随着我们来到了这里。
仆佣说,这不是梦呀,我的主人呀,你瞧,我们的眼前不就流淌着一条大河吗?
莫哈默德说,是的,我们的眼前的确有条河,这满河流淌的水呀,就是那位头顶瓦罐的赤足姑娘每天取来的水。你瞧,这里的景色和这条河,多像底格里斯河呀。
是的,这里的景色和底格里斯河的景致几乎完全一样。河岸上的山峰寸草不生,褐色的山岩像是被火烧过似的。但是,山下的大河却缓缓地绕山而过,河岸上生长着纤柔的芦苇。
莫哈默德对他的最后一名仆佣说,我的伙计呀,我不再向前走了,这一头一头的骆驮身上,都是一箱又一箱财宝,我都给你了,你带着它们继续往前走,一直向前走,就能走到这个国家的都城长安,那里,有属于你的更多的财富……
仆佣当然高兴,他问他的主人莫哈默德说,那,我的主人,你要到哪里去呢?
莫哈默德说:我就在这里,用这里的芦苇为自己搭建一个棚子,我要住在这个棚子里等待那个头顶瓦罐的赤足姑娘……
3
莫哈默德住在他的芦苇搭建的棚子里一住就是十年,那个头顶瓦罐的赤足姑娘一直没有出现过。他又等了十年,这一年,他已经五十多岁了,他在这条位于东方的大河边等待着那位头顶瓦罐的赤足姑娘已经整整二十年了,可是,那位姑娘一直没有出现过。他的仆佣,在丝绸铺就的长安大道上行走时,已经不再骑骆驮或者马了,他现在已经改坐金座棚车了。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想回到他的家乡底格里斯河。但是,他想起了和他一路行走的伙计们都死在了来时的路上,他就把回到底格里斯河的心事放在了嘴上,他每天喃喃自语道,回呀,回去呀……
于是,长安城的中国人都把他和他的伙伴们叫回民……
而在这时候,莫哈默德已经快六十岁了,就在他六十岁生日那天,他看见了那位头顶瓦罐的赤足姑娘,时间在那一时刻好像凝固了,她赤足走在潮湿的大河边,身后的芦苇漫无边际。
莫哈默德不停地问自己,他是回到了他遥远的故乡底格里斯河了吗?因为,这条河真的就像底格里斯河,而这位头顶瓦罐的姑娘,在莫哈默德六十岁生日这一天,依然还是那样的年轻,那样的美丽。
他和她恍若隔世,他能看见她,但却永远不能靠近她。这位头顶瓦罐的赤足姑娘,她的瓦罐是一个神罐,任凭她每天在河里取水,但罐里的水却永远只就那么一点点。事实上是,这位头顶瓦罐的赤足姑娘是在采集芦苇上的露水,她在每天早晨太阳还没有升起的时候飘浮在漫无边际的芦苇里,将每一片苇叶上的凝露收集在她的瓦罐里。
这一年的莫哈默德整整六十岁,他在这个东方的古老国家的这条大河边的芦苇里等待这位姑娘已经二十多年了,他问自己,是不是因为他爱上了这位姑娘,所以他才在这里等待了二十多年?也就是在他六十岁生日这一天,他终于等来了他心爱的姑娘,然而,他和她却恍若隔世,他能看见她,却不能靠近她。而事实上是,在莫哈默德的眼里,这位头顶瓦罐的赤足姑娘,不仅仅年轻,并且她的身上连一件衣服也没有穿,她赤裸着她美丽的身体,赤足走在漫无边际的芦苇荡里采集芦苇叶上的凝露,而当她把瓦罐从头顶上落下,放在胸前时,她的那一双像雪山一样的乳房,就会流出河一样的乳汁。
莫哈莫德在他六十岁生日这一天,永远地离开了人世。也就在这一天,他的最后的那位仆人,乘坐着他的金车来到了这里,因为,他在长安城里听说在甘肃永昌这块干燥的土地,有一条大河,河岸上全是芦苇,在漫无边际的芦苇荡里,漂浮着一位叫做圣容的美丽姑娘,她用芦苇叶上的凝露和她的乳汁,在她的神奇的瓦罐里勾兑出了世界上最为甜香的美酒。
这位莫哈莫德的仆人听到这个传说后,立刻想起了他的莫哈默德主人,于是,他乘坐着他的金车来到了这里。但是,这里只有那条大河和漫天漫海的芦苇,他的主人莫哈默德以及那个传说中的赤足姑娘连一丁点影子也找不到。
莫哈默德的这位仆人痛苦极了,他后悔这二十多年里只贪图长安城的富贵,忘记了他的可怜的莫哈默德主人。他痛哭流涕时紧闭着双眼,当他睁开眼睛时,他惊异地看见,在大河的岸上停放着一个发光的瓦罐,这使他睁大了眼睛,当他看见这个神奇的瓦罐的同时,他也闻到了浓烈香醇的酒香……
这位仆人走过去,拿起了瓦罐,立刻就被瓦罐漂出的酒香迷醉,他看见了高高的雪山,并且知道了这座雪山的名字叫祁连。而他眼前的河根本不是底格里斯河,它的名字叫金川河。
莫哈默德的仆人没有喝瓦罐里的酒,他把酒全部倒进了金川河里,从这个时候开始,他觉得,这条大河不应该叫金川河,它应该叫圣容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