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面对着三幅海景岛乡风景画，久久凝视。东海蓬莱乡的衢港风景，岛斗风貌，清晰可见。80个春秋轮转，岁月的流逝，时光的洗礼，尽管消淡了些色彩，却没有消蚀画意。那是来自法国的戴梅松女士的作品。
　　 我的目光穿越时光。进入上世纪的二三十年代。
　　 东海蓬莱古乡的第一个留学生毛起，在衢港的养育之下跃出龙门，在号称“民国第一支笔”的陈布雷等名师指导之下成就学业。1924年留学美国，1925年转到法国。为了更好在法学习，1902年出生的巴黎美术学院的学生戴梅松就成了他的法语老师。
　　 戴梅松的父亲是一战退役的军官、药剂师，母亲是一个画家。她就出生在这样一个富有法国文化特征的家庭。法国的勇士气质和艺术气质交融的血液流淌在戴女士的身上。她开朗明媚，却又清雅多情，富有想象，又敢作敢为。别看戴梅松平时带着一点画家的随意和散漫的样子，可做起家庭教师来却严肃认真。她的英语水平也很高，法语很纯粹，转译得很好。她对有着很好英语素质的毛起教学时，总是一遍又一遍示范，一遍又一遍结合分析发音的部位矫正毛起的法语发音。毛起的每一点进步，都让戴小姐感受到教学的成就和快乐。很快毛起先生的法语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她倾服毛起流利的英语，而毛起出色的记忆和出人意料的进展，自然也使她的眼睛闪亮着光彩，笑声清脆动听。在天长日久的接触交流中，她爱上了这个知识渊博而见解独到、比她仅大三岁的来自海岛的中国留学生。
　　 一个星期天，她请比她大几岁的学生毛起一起去看法国的山林。两个人踏进了山林，对于出生在大海边的毛起来说，森林的感觉是新奇的，看到森林，他心里就想起自己家乡大海的波浪。于是，便向她说起了家乡的大海。戴梅松专注地听着，激情地说：我要去那儿画大海，好吗？毛先生说：好啊。戴梅松站起来，奔向毛先生，轻轻的说：毛，我爱你！两张火热的嘴唇吻在了一起……
　　 1928年6月，戴女士坚定地跟着硕士毕业、返乡为母奔丧的毛起先生远涉重洋，穿越衢港，登上了毛起多次提到的衢山岛。
　　 当面对衢港风光，渔乡景象，那千里海域，辽阔无垠，沸腾衢港，浪花飞舞，水飘岛摇的别样景致，有着艺术血统细胞并经巴黎艺术学院受教颇深的戴梅松，兴奋得手舞足蹈，这是与她的国度的城市、气象、山林、风光完全不同的景象。她的艺术眼光，倾注于这一片蓝色的海洋。凝视大海，进入了一种迷恋的状态。
　　 尽管她不久就跟毛起先生去广州、去杭州、去上海工作，还以“戴士乐”之名，以她那一种特有的作品解读力和创见。为她的校友——中国著名画家林风眠在上海法国公学举行的画展作讲演，为推介林先生的作品尽力，尽管她后来在上海法文日报（JournaldeChangkc）馆担任艺术栏编辑。都无法消淡她对大海、对衢港、对衢山的留恋和向往。
　　 于是只要一空，她就来到衢山，背着画板，或登上山岗，或漫步海滩，或进入渔村，怀着对大海、对岛山、对礁岸、对民居浓烈的兴趣，凝视岛山，凝视大海，细细观察岛山海景，衢港风情，人像场景。
　　 那时，演绎着大黄鱼盛事，铮亮着海洋光点的浩浩衢港，涌涌碧波，岛礁浪花，奔放勃发，怎不让她迷恋动情。大黄鱼渔汛时节，江浙闽沪沿海数省市渔船齐赴蓬莱大洋。岱衢洋头，双衢港际，虎头洋面，黄鱼咕咕，赭帆点点。傍晚时分，渔船满载而归，齐集衢港。大的小的尖的宽的各式各样的船儿汇聚衢港，只只并靠，排排推向远岸，真个有里百层外千层，交交错错千百层的感觉。而耸立的桅杆就如平地移来了大森林。晚上梢灯齐明，一排排，一丛丛，一簇簇，一团团荡晃闪烁，五彩缤纷，似九天繁星降落，如繁华夜城忽至。而几只联络的船儿亮着红灯在这灯海桅林中穿梭，似仙人巡视，又让这景观生出别样意蕴。被清朝贡生刘梦兰描绘的“无数渔船一港收，渔灯点点漾中流。九天星斗三更落，照遍珊瑚海上洲”“衢港渔火”，一个有着艺术眼光和追求的画家怎能不对此而心动意往，勾动她的画笔和色彩来绘描岛海的景象！
　　 于是，一幅幅岛山海景的画作在她笔下成就，“衢港渔火”，“港湾船林”，“塘岙海景”，“观音雄山”……那匠心别具，形象独特的作品寄予着她对这一片蓝色土地的深情厚意。可惜的是有很多作品在日寇入侵杭州、上海时的逃亡和搬迁中丢失了。好在还有一些寄到法国给他父母。也许想让父母了解毛家和衢山的景象，也许是向母亲汇报艺术的长进。这些画，她母亲都把它存放在一起。
　　 1946年，抗战胜利后正当她能跟毛起过平静的生活时，却收到了法国的父母亲病重的信件。她就赶回去照顾父母尽子女之孝。终因局势变化没能再回中国。
　　 1981年毛起的二儿子凤仔去法国出差时，特地去看望法国妈妈。由于膝盖的毛病一直住在一楼的戴女士，见到凤仔很高兴，就带他爬上了二楼，在众多的画夹中找出了三幅衢山画作，她说，衢山的景象令人难忘，你就带回去吧，也把我的心带回去。
　　
　　 我面对着三幅画久久凝视。就像当年戴女士凝视大海。那是毛凤仔从法国带回来的三张画，那是寄托着戴女士心迹的三张衢港风景画。
　　 端详那一张粗豪型油画《小岙埠头》（画幅34.5*16）。那是以衢港的一角画的小岙埠头为主背景的海滩景象。据二儿子回忆，那是他四岁那年的秋冬之季的一天上午，她拿着画板，来到了岛斗海滩，那海滩沿着横街，那横街南北延伸，北向北曲折折连接小岙埠头。南到南大岙山崖。她摆好画架面对着小岙山嘴，抬头展目，细心观察，然后在画纸上勾勒，接着开始着油彩。小岙山嘴可以说是衢山最早的一个船埠头。她以艺术的目光审视这里的美，海浪涌起白色浪花，渔船行驶在海上或是停泊在沙滩，还有那嶙峋的礁岸，延伸在海上的那个自然的埠头，那埠头上的房子，既是客观的描绘，又饱含艺术的表现。至今已经80多年了，由于时代的沧桑，保护的条件，光泽已经消淡了，但整体风格还是依然，那开阔的境界，动态的自然，使衢山小岙埠头的景象生动可见，令人回味。
　　 细观那一张粉色柔和的《海湾一角》（画幅33*25）。那是她站在毛家后面的高岭岗上看到的衢港岛斗港湾的一角。她采用象征的笔法勾勒景物，不用具体的写实，有点像京剧舞台背景那么简洁明了。那起伏的远山，平和的大海，行驶的舟楫，岭上的房屋，影影绰绰的树木，应该是秋冬之季，而一种淡淡的粉色却把这些景物柔和在一起，有一种现实与朦胧交织的感觉，很有点梦的意境。
　　 凝眸那一张细腻逼真的《毛家祖屋》（94*31.5公分）。毛家老屋东边是一个山岗叫做高岭岗。鹅卵石砌成一条上岗的路，至今这条路还在，只是改为了水泥路，两旁的绿树已经为路搭起了一道遮阳拱门，在当时可能还没有这样的繁茂。现在很少有人知道有一位法国的女画家曾经或站或坐在这条路上给岛斗的画画。有不少的画应该都是在岗上路边画的，只是视角和内容不同罢啦。这一张画是在高岭岗向西北俯视的景象。岗下那一片房屋就是毛家祖居，毛家是衢山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那些老房子都是清末时期的建筑。戴女士来去就居住在那里。而远处的小岙埠头依然清晰。着色柔和，色泽别致，用笔细腻与精炼结合，写实与印象交融，似乎有着中国水墨画的特点，用的却是法国的后印象派的艺术技巧……
　　 至于她为乡村人们画的肖像画逼真如照，至今依然高挂在乡人堂屋；临别前为毛起画的肖像，则简笔勾勒，神情必备……从绘景到描人，从绘人到写景，是爱屋及乌的举止，还是一个美术家特有的审美眼光？或许应该是两者兼而有之。
　　 人生之爱，可以从爱情，演绎发展而成“博爱”，爱可以参透在生活的点点滴滴。不管大小，都闪着崇高美丽的光彩。衢港养育了那让戴女士动心的毛起，衢港也给了戴女士创作绘描的美好。大海的胸怀，山礁的气度，岛民的生活，给了她挥笔描绘创作源泉。
　　 我久久凝视那三幅画作，岁月无法淹没那些色彩，那斑斑色彩蕴涵着让人回味给人启迪的色素，让我久久凝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