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知青挖河散记(散文)
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作为一段历史,已经过去几十年了,其功过是非,我们不去做评价,但是,作为那个时代的参与者,按哲学家说:存在就有其合理的地方。这段经历,必定是我人生中重要的阶段,其烙印不会随着历史风尘的演变而消失,它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记忆和财富。
——题记
到我们那时上山下乡,比不得那些大城市里的毕业生,在上山下乡运动的初始阶段,他们是自己响应号召自愿去了边疆和较远的省份,我们下乡是按着规定开始的。插队的地点,是我们工业局的领导多次考察选定的一个地方,也就是条件相对要好些的富裕的村子,插队的地方离我们所在的市区只有几十里地,是工业系统建的一个知青点,作为工业口的子弟,一九七六年的二月,这一年我们男女知青五十多人一同来到了乡下,后来又陆续来了几个,那时我们下乡插队已有了相对完善的管理机制,各级都设有管理部门,我们是由县知青办直接领导,工业局专门为我们配备了一男一女两个国家干部做我们的领队。
在农村呆了三年,我们全分在了生产队,和社员们一起参加劳动挣工分,自己养活自己。按道理不允许我们出民工去挖河,但是,时间一长,管理就松散了。
提起挖河,我们这一代人都知道那是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事情了,那时,为了响应毛主席:“一定要根治海河”的号召,每年的春秋两季总要动员成千上万的民工出去挖河,这是村子里的壮劳力都要面对的事情。出去的地界有近的也有远的,远的就是跨省了。那时,我还在上学,我所在的市里每年都要路过浩浩荡荡的挖河队伍,每人推着一辆小蕻车,一边是铺盖卷,另一边是挖河的工具和杂物,全部是徒步穿过市区。靠着一锨一车硬是在平地上挖出了一条条河流,筑起了一道道大堤,和汹涌的洪水进行了决战,水患逐年减少。
到我们下乡时,大规模的挖河运动已接近了尾声,也就是说,那时只有一些小规模的行动了。
一天早饭后,去队部接受派活,也就是看看自己今天干啥活,政工员(政治工作指导员,那时在每个队上都由政工员负责)说:“你去出民工吧?”
我说:“干不了,别开玩笑了!”
政工员笑了,因为我们知青和他没有利害关系,而且都知道我们两年后就要回城,故此,两厢谁也不为难谁,关系还不错。他又说:“不让你推小车子,就是去拉坡。”
拉坡?我不知道这活累不累,犹豫着。政工员又告诉我,不光你一个知青去,有伴的,光咱们队上就去十几个社员哩。我听后就答应了,因走得急,领队的这天晚上有事赶回了城里,我们也没有知会一声,带上铺盖卷坐着马车就走了,没有出本县的地界,大概也就是四十里地远。我们被先期过来的公社负责人安排在一个村子上,没有炕,就在地上打地铺,已拉来了许多的花秸(麦子秸秆),我们安排自己睡觉的地方,村上派来做饭的准备吃喝,民兵队长跟着公社的人去分任务,说好明天上午开始干活。
第二天,我们到了这个村子的西面,一里处有一条河,说是河,其实就是人工挖的一条主排灌渠。此时正是秋后,渠里没有水,这时我才知道是来清淤,要好的社员跟我说:“要是挖大河也不派你来,在荒郊野外,那罪受的,两天你就累哭了,清淤活少,任务量小,吃的还好。”
这次我们出来了十天,活倒是不累。所谓的拉坡,就是在河坡上支起一个架子,上面有一个滑轮,穿过一条长长地绳子,我们在一头,另一头有一个铁钩子,勾住装满土的小蕻车,强壮的地小伙子往上推,我们往坡下拉着车子跑。
拉坡,一般由四个人组成,把小车拽到岸上,我们就算是完成了一次任务,但是,车子多,要不间断地拉,拉坡虽然不用使绝力气,但是要不停地跑上跑下,推车的小伙要是个实在人,可以往上努着点劲,拉坡的就省了不少的力气,不怕不使劲的社员,就怕有的人故意往后蹲着劲,这就苦了拉坡的了。
在工地上一般都是给他们规定任务,也就是推完规定的土方就可以下工,身强力壮的小伙子们每人手里一个瓦垄锨,这种锨是专门挖河用的,比普通的铁锨窄,但要长两倍多,个个锋利,一锨一锨地扣在蕻车上,力气大的人总把小车装的和小山一般高,推起车来前面看不到人,这就要我们把这样的小山拉上去。每到一次挖河结束,全里公社都要组织一次先进评比,评出挖河大王,戴花、发奖状,有些社员最看重这了,干起活来从不惜力气,越夸越来劲,从不示弱。
小伙子们个个光着上身,下身就是一条小裤衩,因为没有女人在河上,他们是脏话连篇,如果偶然有一个女人路过这里,这河上的小伙子们便呼而喊天,女人臊的不敢抬头,脚下迈的急,小伙子们都是二十多岁,有着使不完的力气和躁动。
不过,社员们都还是挺讲究的,这拉坡的活我还是能胜任,只是比人家挖土推车的社员一天要挣的工分少,我们每天也就是卯子工(来了就有工分,不用计件的称谓),一天十分工,也就是一个工,一个工在年底决算时要是队上经营地好,有钱,就看一个工的分值是多少了,我们队算是不行的,一个工也合六毛钱,人家别的队八毛一块的。也就是说,我一天能挣六毛钱,而人家推土的社员要挣十五分,也就是一个半工,但是,那连挖带推的活太累了,我实在是干不了,拉坡的人都是体力不行的,虽说不是老弱病残,但都是怂人(老百姓的话),能挣上一个工也就不错了,在家里(队上)我们知青没人愿意起大早出早工,也就是在早上六点前出一次工,一个多小时能挣两分工,我们只在吃过早饭后才正常干活,一天下来也就能挣八分工,挖河不用起早,能挣十分工也是不错的了。说起社员的分值,邻村的社员年底决算时一个工也就几分钱,有特穷的村子一个壮劳力一年累死累活的下来不但分不到钱,有的还倒找,实在令人唏嘘。
当贫穷还在人们头上肆虐,勤劳就是那个时代的特征了,只有努力地劳作,舍得付出大的劳动强度去换取自身的温饱,这出民工就是劳动强度大,但是,农民为了自己的生活是不惜力气的,也惜不起。
这挖河还有另一个好处,那就是公家管饭,农民家里的粮食金贵,只有出来挖河,不但可以省下家里的粮食,在工地上还吃得相当地扎实,管饱管够,而且吃得也不错。后来我又出过几次民工,像我们所在的村子因条件不错,一般不吃公社开的食堂,因全公社挖河的民工全在一处吃,饭食就差多了,一个礼拜也吃不到一顿白面的饽饽,更别说见到腥水了,我们村子在公社说话有分量,带队的副支书总是自己另起锅灶,不去和公社凑热闹,别的村子有意见也没有办法,公社省了钱粮,加上又惹不起,只好听之任之。
这次出来清淤也是一样,这次出来的人口相对来说不多,饭食就更好了,几乎是天天有白面吃,早上是馒头稀粥、咸菜,晚上才是棒子窝头,中午不是包子就是揽龙,也就是每人八两白面,发起来擀成饼状,里面放上调好的大条肥肉,卷成筒状,放锅里蒸,这么大的饽饽,我吃不了,就分给其他的社员吃,有个别饭量特大的,领队每次就多分给半个。吃饭有肉,叫做改善伙食,每个礼拜总要蒸一次包子,这也是好饭食了,记得这次出来清淤,吃的是最好的了,半个多月里光是大饼卷香肠就吃了两次。以至于回来后政工员问我:“吃的不错吧!”我回答:“不错!”他又说:“苦活我也不让你们知青去,我这是向着你哩!”
那次回来后,点上的领队把我们叫了过去批评了一顿。据说,他听说我们出去挖河了,急得不行,找村支书、找公社,坚决反对让知青去挖河。不过,知青们见我们回来后就悄悄地问累不累,我如实回答,还告诉他们出去挖河的话,一天还有三毛钱的补助,另外每人可以报销一双买雨鞋的钱。这补助也是回来后会计才通知的,自己又得了个意外地惊喜,他们听说了这些,羡慕的不行。
在知青点上,虽然我们自己有集体食堂,但都是清汤寡水,吃的都是村里给的粮食,后来就吃开了高粱窝头,男知青赶上有挖河的任务就闹着出去了。
有一次,我参加由公社组织的修渠工程,那次是以各自所在的生产队为单位,自己队上起火,饭食也相当地不错,队上的领导全来参加挖渠了,这次让我记忆犹新的是一次我们改善生活,吃的是“揽龙”,当自己掰开时就闻到了一股浓烈地骚气味,我问旁边的社员:“这是啥肉?”
他笑了:“你先吃!”
我咬了一口,满嘴里流油,这肉太肥太香了,但是,那浓烈的骚气味更是直冲自己。
“吃你的吧!”这个社员吃吃地笑着,同时吃的是十分地带劲。
我也就试着吃了起来,这个社员见我吃了,才告诉我:“你还记得咱队上的那只配种的公猪不?昨天杀了。”
“你是说我们吃的是公猪肉。”
“不是咋的,还是仙猪肉呀!”
这只猪都让在这里挖河的社员们吃了,没有人在乎这些,只要能吃到肉就欢天喜地了。第二年的冬天,县里组织民工到千顷洼修大闸,(后来的衡水湖)工期预计九十天,也就是要在工地上过年了。点上的男知青大部分都去了闸上,集体伙房的伙食就更差了,那些女知青们实在是吃不下去了,就拿着高粱窝头到了县知青办告状,这还了得,立时就组织全县有知情点的村支书到我们所在的村子开现场会,那时的现场会有经验交流会,那是扬名的机会,这种现场会可是反面典型,村上的支书作了检讨,答应调剂玉米面,不再吃高粱面子了,这一下,村支书可就恨上了那些个女知青。这事是我们回来后听说的。
这一年,我在队上决算时分得了八十元钱,这在当时就是不算少的了,我所在的村只有三队富,一个工一元,我们是六毛,那些在三队当社员的知青最多的分了一百八十元,很是喜人,我们领了钱后就去了工地。
在工地上,我们的搭建的窝棚就在南大堤边上,头朝河水,工程量相当地大,是为千顷洼的灌溉工程修筑的,必须把大堤截开,土方和浇注水泥工程全由民工来完成。说实话,知青们常常感到累,就踩着河冰到湖的坡上去偷懒,带队的副支书对我们一般不太计较,只是公社的负责人是一位姓徐的副书记,他总是看不惯,有一次吃过午饭后,我去其它的工棚找一个知青去玩,在地铺上睡着了,到上工时,这个知青也没有喊醒我,着实睡了一大觉,当我迷迷糊糊地醒来,听到外面好像是在开会,而且有争吵的声音,我悄悄地混入了开会的人群中,抬头时却看到这个知青正在会场的中间和徐副书记在斗嘴(吵架)。
“你姓什么?”徐付书记问他。
“姓金!”他回答。
“你就是金部长的孩子?”
“对不起!我没那样好的命!”
“我不管你是谁的孩子,我就不信邪,你看你干活啥态度,磨磨蹭蹭!你看看你们一块的知青小武(指我),人家干活多踏实,你看看你……”
上面的较量你一言我一语,当听到副书记还在表扬我,我就把头勾得更低了。事后,我的这位知情说:“你小子睡了半天觉还受到表扬。”
“我有嘛办法,是他要表扬我的。”其实我心里也是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这副书记咋就表扬上了自己,莫名其妙,在工地上我也只和他说过几句话,而且彼此又不认识,他那次到问过我叫什么名字,大概他只记住了我姓氏。
过后我才了解到,他推土时,也是累了,就把小车往旁边一杵,自己坐着抽烟,巡视的副书记就看到了,因工程进度慢,心里不痛快,便召开全公社民工会议,目的是鼓干劲,副书记在会上把他点了名。我们知青点上的确实有一位县武装部金部长的儿子,人家没有来,它就被张冠李戴了,两人在会上好一阵地吵架,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对于副书记的表扬,这不能不说这是他一个想当然的做法,也是我的轶事。
时间慢慢地爬行着,虽然慢,但还是往前行进着。眼看着要过年了,也通知了下来,过年不放假,过个革命化的春节,说是增加补助,我们村吃的是自己的伙房,已做好了过年的肉食。只是每逢佳节倍思亲,开始想家了,几个知青就商量着要回一趟家,各自找队上的领队去请假,却不给假。我们就说:“不行也得行!,我们一天准赶回来。”
第二天中午,我们十几个知青就徒步开始往市里赶,二十多里地,踏着麦子地愣是走回了家,到家后父母都上班,还没有回家,我记得自己进门就先找吃的,翻到了家里为过年准备的猪蹄,拿着吃了起来,还喝了有半斤的酒。
这时已是腊月二十九了,我们在家休了一宿,年三十又走着赶回了工地,思家的心情得到缓解,心情亦是好多了,干活也就不惜力气了,这个年就在工地上过的,这也是自己第一次在外边过年。
下乡三年,出民工挖河五次,就数这次在外面呆的时间长了。
总的来说,第一年在乡下新鲜,第二年参加劳动就不太积极了,有了这次出民工挣的工分做底,从工地上回来后就在家呆了一段时间,感觉挣的工分够分粮食了,也就不在乎所谓的工分了,第二年我们每人分红都不多。
在农村的插队锻炼,是上班前的必须步骤:没有插过队不允许分配工作,强制性的政策倒给了我们这批青年一次这样的经历,这经历不能说是完美无缺,但也是一次难得的机会,现在回忆起来感觉并没有多少苦涩,而是感到挺温馨的,在农村这几年潜移默化地影响了自己的一生,尤其是乡下人的朴实、真诚、和幽默、诙谐般的乐观,尤其是那种乐观精神始终是自己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