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去长春领奖（雀之巢文学社团与《杂文》选刊联袂征文，我社团获得优秀组织奖）前，我对女儿说，会上可能安排我们滑雪……话还没说完，女儿漂亮的脸蛋瞬间狰狞，先是横眉冷对，紧接着机关枪似地突突了一堆否定语：“不行，不行，你老胳膊老腿的，千万别去滑，摔个好歹，年都过不好……”
　　 哼，一点都不淑女。
　　 不甘心，又给当医生的大妹打去长途，还没等“滑雪”这两个字稳稳当当落地，电话那头的警告就噼里啪啦横扫过来：“不行啊，你没受过专门训练，脚踝骨（好像说的是这个部位）都是僵硬的，摔一下可不得了，且恢复不过来呢！”
　　 也是，N多年前，我单位与我同龄一女同事不幸摔倒在滑雪场上，腰椎骨折，在家躺了好几个月，到现在一阴天下雨还不得劲呢，这都是明晃晃的教训。
　　 俺老人家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滑雪冲动，就被亲人们的关爱活生生扼杀在摇篮里。
　　 雪啊，北京人民眼巴巴盼了一冬都没盼来的“雨之精灵”，终于可以在长春看个够了；可是，俺一辈子都没滑过的雪啊，到了跟前还不能尝试一把，多冤啊！
　　 虽然嘴上说，我就在雪地上摆几个造型，拍几张假招子滑雪的照片就得，可心里还是痒痒的。一连几天，如同一枚叶子轻盈划过雪坡的画面，依然时不时在我的梦里放电影……
　　 天啊！诱惑啊！难以抵御的诱惑！
　　 于是，有预谋地，我偷偷带上一身大棉袄二棉裤和一顶可以围住大半个脸颊的雪白兔毛帽，脚上还蹬了一双俺女儿借我的地道的雪地靴，这套装束一上身，整个一个《智取威虎山》里的小常宝（呸，咋也是老常宝啦！）
　　 滑雪场的名字叫净月潭，听上去好有诗意。第一眼望见它，我就开始莫名的兴奋。
　　 白雪皑皑的滑雪场坐落在一个巨大的山坳里，两条笔直上升的滑雪道，就像张开臂膀的一位白雪老人，慈祥，和蔼，温情，一点都不可怕。星星点点穿着各色艳丽滑雪装的初滑者在雪道上笨拙地滑行，看上去，似乎也没多大危险。
　　 真羡慕那些滑得好的人，简直跟流星一样，倏地从眼前飞过，潇洒、神勇、漂亮，居然跟我梦里见到的一样。就在那一刻，我知道，我“中枪”了，我已别无选择！
　　 临来之前被亲人们培养起来的恐惧感，在我蹬上滑雪板、握住滑雪杆的那个瞬间，消逝得无影无踪。也该着，大轿车里坐了半车看上去都不年轻的家伙，他们一个劲地给我点赞——
　　 “哈，白雪公主啊！”
　　 “啥呀，都白雪公主的奶奶了！”
　　 “哈，小白兔嘛就是。”
　　 “切，说啥也是小白兔奶奶了！”
　　 嘴里快速反驳，心里却笑得嘎嘎作响。
　　 “找个教练教你吧，不然，要摔跤的。”一位穿着滑雪场工作服的帅哥走过来对我说。“好呀，帅哥，就你来教我吧！”帅哥乐呵呵连声说好。
　　 可是，一把我领进滑雪场，他立马“叛变”：他对一个也穿着工作服的黑不溜秋的男子说：“唉，你过来，你来教这位大姐吧！”娘的，还是嫌我老啊，我在心里骂了一句。
　　 黑不溜秋的教练看上去快40了，实际年龄估计怎么也得三十四五岁，东北人，挺憨厚的，一口一个“大姐”叫着，连连承诺一定要把我教会。可我心里的气还没消，冷冷地回了一句，只要不让我摔跤就行。小黑子挺了挺胸脯说，没问题，有我在，决不让您摔跤！
　　 从大轿车上下来没几分钟，浑身上下的热乎气几乎消失殆尽，刺骨的寒风像细细的鞭子一个劲往脸上抽打，冰冷的双手瑟缩在薄薄的羊皮手套里，疑似冻成了冰棍。百密一疏啊，我竟然忘记换一副厚手套。
　　 “好冷啊，冻死我了！”我开始大叫。
　　 “没关系，滑一会儿就暖和了，不然，我帮你捂捂。”小黑子伸出他的大棉手套，把我的手放在他的双手中间使劲捂紧，再使劲揉搓，果然，手渐渐变得暖和了，我也有点被感动。心里说，小黑子，人不帅气，心眼挺好！
　　 小黑子拽着我的胳膊朝雪坡上走，脚下的滑雪靴巨石般死沉死沉，我几乎半靠在小黑子身上，笨拙得像头天下最笨的熊。
　　 走了没多远，小黑子开始述说他的苦难家史——
　　 “先前开大车来着，后来出车祸了，家人死的死，伤的伤，欠了一屁股债，不得已，只好干这个，挣点辛苦钱。”他一脸“旧社会”地看着我说：“你看这旮多冷啊，不是缺钱，谁干这活儿啊！”
　　 小黑子，算你狠！我在心里暗暗叫苦。知道他这是跟我要小费呢。我一边输出我的同情，一边忙不迭地央求他快点教我滑雪。
　　 他开始教练我：“两腿弯曲，眼睛朝前看，保持身体平衡，对，就这个姿势。好，你要准备滑了，把杆夹住，夹在胳膊弯里，夹紧，看，就像我这样，对了，就这样。”
　　 “你会开车吗？”他突然问。
　　 “不会。”
　　 “哦，如果身体向左偏了，你就用杆子杵杵左边；往右偏了，就杵右边一下，这样就不会滑偏了。”
　　 “知道怎么刹车吗？”
　　 “不知道。”
　　 “两腿分成内八字，滑雪板前头交叉上，对，就是这样，这样就停住了……”
　　 听上去，也不难啊！年轻时，俺好歹跳过几年交谊舞，腿脚还算利索，三下两下，居然，我能在小黑子的辅佐下滑出几米远了。
　　 “我松手了！”小黑子在我身后喊。
　　 “松吧!”
　　 我慢慢找到了保持身体平衡的重心，心里默念着小黑子教给我的秘诀，眼睛朝前看，腿稍微曲，不好，往左偏了，我赶紧用左边的杆子杵了一下地。好，正过来了，糟糕，我的身体又朝右边倾斜了，偏偏，右边有几个初学者挤在一起笨拙地滑动，我不由得紧张起来，心里开始发毛。
　　 危急时刻，只听小黑子在我身后大声喊道：“杵一下右边！”我照做了。哈，居然躲过了前方蠕动的初学者。
　　 我开始神武地继续向坡下滑动，有风从耳边簌簌划过，我终于体会到那种轻盈灵动雪上飞的感觉，不，不全对，其实是一种年轻的感觉，不老的感觉……
　　 爽，太爽了！
　　 只是，从最高坡往下滑的时候，小黑子还不敢松手，他在我身后死死拽着滑雪杆，减慢滑行的速度，不然，我极有可能在高速中失去身体的平衡摔个稀里哗啦。只有到了缓坡接近地平面的时候，他才慢慢把手松开。
　　 看到身边不少初学者舍不得请教练，四仰八叉乱摔一气，我不怀好意地笑了。
　　 这个春节假期，有谁想学滑雪，我给一个建议，还是请教练的好。一来学得快，二来不会受伤，尤其是上了点年龄的老人家们，千万不要吝惜这点银子。
　　 因为，有许多快乐是金钱买不到的。
　　 最让我想不到的是，随着我一次次笨拙地爬坡，下滑，再爬坡，再下滑，全身居然暖和起来了，血液流畅，血脉贲张，哇，滑雪果然是一项很健康很刺激也很过瘾的运动啊！
　　 当然，我不会因为痴迷滑雪而耽误拍照，小黑子就是我的专职摄影师。可惜，他显然没玩过照相机，使用起来老出错。有一次竟说，糟糕，怎么都黑了，啥都看不到。我一看，乖乖，这家伙黢黑的大拇指死死摁住了我的镜头。天，我的镜头啊！
　　 不过，小黑子还算聪明，摆弄几下后居然学会了，有几张照片的角度还不错，在我的“飘扬”下，他越发来劲了，咔嚓咔嚓给我拍个不停，总算不枉我挑战“极限”一回，更为我日后向老友们嘚瑟留下了铁证。
　　 洋洋得意之时，我不幸地发现，身边认识的人全都没影了。天，几点了？我慌忙问小黑子。糟糕，超时了，已经超过收队时间半个小时了。我赶忙对小黑子说，到点了，我们快回去吧。
　　 “可是，你还没学会呢！”小黑子一脸认真，他倒是个负责的教练。
　　 “是呀，我也没滑够呢，刚上瘾！”
　　 接下来，小黑子开始跟我磨叨小费，一场和风细雨的讨价还价开始了——
　　 “大姐，你多给我点小费吧。”
　　 “给多少呀？”
　　 “50吧。”
　　 “50？太贵！才两小时。”
　　 “大姐，您看我也挺不容易的。”
　　 “不行，太贵了，只能给你20。”
　　 “大姐，再加一点吧。”
　　 “30，就30了！”
　　 小黑子的教练费加小费，总共180元。收到钱，小黑子乐了，喜滋滋地对我说，大姐，下次再来这里滑雪，记得还来找我啊！我打着哈哈说，好呀，好呀！小黑子蹦蹦跳跳离去，我望着他的背影在心里说，少收点小费比啥都强。后来听说，整车人就我给的小费多。有给10元的，也有给20元的，还有人一个子不给（这有点过分）。
　　 一上车，发现全车人坐得整整齐齐，就差我一个。一种发自肺腑的负罪感油然而生。于是，我对着全车人连连作揖：对不起，对不起，中午罚酒赔罪。司机师傅看着我笑了，说，刚下车那会儿，我看属你最胆小，没想到，就你滑得最久。
　　 想想，想想，一个“奔六”的老太婆了，还敢在雪地上驰骋一把，且一个跤没摔（这得归功于小黑子），完好无损。这是多大的造化啊，我在心里狂给自己打气。
　　 不瞒您说，曾有一个瞬间，我真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学着高尔基的胆识大喊一声——
　　 “让衰老来得更迟些吧！”
　　
　　 2011年1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