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乎每个周末都推着那辆破自行车来买旧书，慢慢地，我们成了朋友。他比我大一旬，我叫他老赵。
　　 老赵买书从不讨价还价，我说多少钱，他都和蔼地点点头，从那件似乎一年四季都穿着的皱皱巴巴的旧中山装口袋里掏出那个皱皱巴巴的半截牛皮信封，从里面抽出钱来给我。
　　 我曾问过他：“老赵，您是农民？”
　　 他笑笑，未置可否。我可能猜对了。
　　 这个周末，老赵没来。一个大腹便便，寸头，穿皮衣，戴手串，把玩着一块玉石的中年人过来问我：“我看老头经常来买书？”
　　 “哪个老头？”我茫然。
　　 “就是穿旧中山装推辆破自行车的那个老头。”中年人笑着提示我。
　　 “哦，你们认识？”
　　 中年人点头，然后压低嗓音问我：“你觉得老头像干啥的？”
　　 “农民啊。”我说。
　　 中年人诡秘地一笑，坚定地摇摇头：“他可不是农民，他曾经是风云人物。”
　　 “风云人物？”我不解。
　　 “是啊，八十年代我市第一个示范性生活小区—安居苑和前些年我市最豪华的富人社区—黄金华府，都是他的杰作。他曾是市房管局党委书记兼局长，后来任市房地产开发总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
　　 “你怎么认识他？”我好奇。
　　 “我给他开过车。”
　　 “真没看出来，老头当年这么风光，我一直以为他是近郊的农民呢。”我感慨。
　　 “他历来低调。”中年人说：“那时候，局领导，中层干部，包括科室办事员，哪个不是西服革履的，可他一直穿着转业回来的旧军装和一件中山装。有次他穿旧军装到家星级宾馆见外地开发商，服务员不让进门，我赶紧说明情况，服务员才让进。”
　　 这时候，中年人被买了件据说是明代官窑瓷瓶的朋友兴奋地叫走啦。
　　 又一个周末，老赵来了，说上周末有事没来。
　　 他挑了两本书买下了，一本《历代玉器》和一本《历代书画名家集萃》。
　　 我终于忍不住了：“老赵，你以前在什么单位？”
　　 “机关啊。”
　　 “看样子当过领导？”我故意这样说。
　　 他笑笑。
　　 “你们政府机关的住房一定很大吧？”我感兴趣地问。
　　 “我没房子。”他淡淡地说。
　　 “你没房子？”我惊愕。
　　 “我跟老伴住女儿一套50平方的老房子。”他平静地说。
　　 “你几个孩子？”
　　 “两男一女。”
　　 “都干什么工作？”
　　 “一般工作。”
　　 来了买书的人，他冲我挥下手，推着那辆破自行车走了。
　　 再次见到中年人的时候，对我的疑惑，他肯定地说：“他名下确实没房产，他那套单位分的300平方的复式楼过户给了二儿子。他女儿移民后，他跟老伴住进了女儿的老房子。”
　　 “他三个孩子都做什么工作。”
　　 “大儿子是政府公务员，二儿子开公司，女儿女婿在加拿大做生意。”中年人说：“别看他没房住，可他的钱几辈子花不完，光他收藏的名人字画和瓷器玉石就值几千万；他大孙子从初中就去国外念书，现在都博士毕业啦，他大儿媳和大孙子都办了美国绿卡；二儿子公司的资产有好几千万。但是，他就是低调，从不张扬。不像别的局领导，不是住别墅，就是在海边买房子，开着豪华轿车，老婆孩子一身名牌……有几个已经被查啦。人家老赵也被检察院叫去过，但什么问题也没查出来。”
　　 “现在反腐这么严，就怕有人举报他。”我说。
　　 “没问题，他早把退路想好啦。”中年人肯定地说：“几个开发商联名举报他受贿五千万，可是证据不足，老赵也不承认。”
　　 “老赵怎么能做的这样天衣无缝呢？”我很好奇。
　　 “这个奥秘我略知一二。”中年人神秘地说；“他把开发商向他行贿的每一笔款都由我和办公室主任一同交给管小金库的财务人员。”
　　 “那就怪了，那他的钱从哪来啊？”我更好奇啦。
　　 “他可以名正言顺地把到全国各地包括出国考察、参观、学习、送礼的各项费用支出从小金库报销啊……”
　　 我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