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9:30了，图书馆的人陆陆续续离开，收书的声音错杂着桌椅挪动的声音，在宁静的自习室回荡。
　　 陈从小说书里抬起头，图书馆的人已经走了大半，对面的女生还在低头默默地演算着习题集上面的题目，齐眉刘海遮住了她的眼，陈看不清她的面容，从他进来看到她开始，她的头就从没有抬起来过。陈瞟了一眼她写的东西，是明天要考的概率论，旁边偌大一张稿纸已被密密麻麻的字迹铺满。女生工整写满答案的那一页，他的还是空白的。写了又能怎么样？考过了又能怎么样？他的未来，还是由不得他做主，他的明天，已经被注定，他要做的，能做的，只是踏着既定的生活轨迹，一步一步走下去。
　　 放下手里的小说，陈懒散地将身体歪靠到椅背上，拿出了手机，打开qq。宿舍的5人群里，其他四个正疯狂地谈论明天考完试后的安排，他想进去和两句，字都打好了，但又一一删掉，他们的未来还是未知，他们还找得到奋斗与努力的价值，可是他呢？
　　 一阵窸窣的收书声后，对面的女生也离开了，偌大自习室里只剩陈一个人，空气里只剩下一片沉寂。
　　 他将目光转回书本，落在上面却看不进一个字。窗外夜已全黑，没有任何光亮，风吹着梧桐枯槁的枝丫，发出刺耳的声音，h市的深冬就是这样，湿冷的空气凉得紧，像要吹凉人心里那一颗跳动的心。陈裹了裹脖子上的围巾，起身，想到窗边将窗户关上，可当他移步到窗户边的时候，狂乱的风在一瞬间吹开了他随意搭在颈上的围巾，灌进他的脖子。陈打了个寒颤，却没有再将窗户关上，只是任由风在他身体里游走，慢慢凉去他每一寸温暖的肌肤，身体的寒冷暂时埋没了他心底的无望，有那么一瞬，他真想就这样凉下去，将身体化做风一样的冰凉，然后随着它们一起，无拘无束，徜徉天地间。
　　 至少，那是自由的，漂泊的自由。
　　 耳边传开了拖沓的脚步声，陈知道，肯定是关门的老爷爷看见自习室灯没关，上来催他离开了——很多次都是这样，陈从不看学习资料，每次去图书馆都是带着一本厚厚的小说消磨时光，麻木自己的心，一直到图书馆关门。
　　 果不其然，略微苍老的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那位同学快点走了！图书馆要关门了！快点快点！”
　　 老爷爷很不耐烦地催陈离开，冬天那么冷，他也想早些回去捂被窝里吧。
　　 陈将方才被吹开的围巾重新系好，然后转过身去，做出一副可怜的模样来，
　　 “明天要考试了，您再让我看看吧。”
　　 那神情，似乎真的是在为了考试而着急，其实，他只是不想回去，他心里知道，考100分和0分都是一样的，家人早已经为他安排好了毕业后的工作——接舅舅公司营销经理的班，也正是为了这个，他母亲才偷偷将他的志愿从他心爱的计算机专业改到了市场营销，7年前，他舅舅就是学的这个专业，出来后独自闯荡了四五年，总算是做到了现在的位置。而今的他，就像寄生虫一样靠着舅舅往昔的努力成果生活，尽管他心里是那么的不愿意。
　　 “不成不成！现在已经到点了！快点走了，不然等下断电了关你在里面！”
　　 老爷爷一边说，一边走过来将窗户关好，推搡着陈要他离开。
　　 终究，陈被老爷爷“驱逐”出了图书馆，踏着呼啦啦的风声，他往宿舍去。
　　 路上的人已经很少了，路过女生宿舍门口的时候，陈看到几对依依不舍的情侣在风中缠绵着不肯离去，那么冷的天，多一个人相依偎会不会温暖很多？也许会吧，至少，他们还青春里还有选择与任性的权利，那是陈没有的。
　　 “青春万岁！追梦的我们不会累……”
　　 手机铃声响起，是那首陈怎么也听不厌的《青春万岁》，想着也是嘲讽，陈的青春从来不在自己手里，可他偏偏就爱听这样的歌，却只有越听越难过。
　　 “喂，阿宇。”是陈的好朋友，宇，“嗯，现在么？好我马上过来。”
　　 陈挂了电话赶到操场的时候，宇已经喝得五分醉了，操场上依稀的灯光将他的轮廓衬得模糊，跑道上三五成群的身影，更显宇一个人的落寞孤独。
　　 “怎么了？喝这么多？”陈在宇身旁坐下，顺手拿起一瓶啤酒，用手指熟练撬开，地上，已经放了四五个空啤酒瓶。
　　 “没什么，就是今天想喝酒，找你出来陪我一起喝。”宇的眼睛已经开始迷离，可说话还是清楚的。
　　 “你够了！我还不知道你？说吧，是不是你妈又要你转专业了？”
　　 宇拿过陈刚开的那一瓶啤酒，抬头就是一阵猛灌。
　　 “我真搞不懂她，为什么一定要我转到市场营销专业去？我在这里有很好的同学很好的朋友，还有你们这一群哥们儿，我学习也很好，为什么一定要去挤那个热门！”
　　 宇说完，又将啤酒提起，仰头，刚开的一瓶酒已经见了底。
　　 陈看着自己身边的宇，想不出话来劝说——他自己也是套中人，又怎么来劝说别人？唯一的差别就是，陈家境好，母亲想让他靠着舅舅的关系直接去公司，而宇，家境困难，母亲怕他出来后工作不如意，硬是要他挤进市场营销专业去。
　　 “够了，你喝再多也没用！”看着一口接一口的宇，陈终于夺下他手里的酒瓶。
　　 “那你说，什么有用？”宇看着陈，双眼布满血丝。“我有自己的梦想，我想用自己的能力改变自己，我不想随波逐流！你知道么？你知道么！”宇对着陈大吼，似要发泄出心里所有的抑郁。
　　 陈怎么会不知道？那种梦想被现实狠狠束缚的无奈，那种至亲之人不能理解的痛楚，这些，陈心里全部都懂。
　　 “阿陈，你知道么？”半醉的宇开始顾自说话，“从小，我就喜欢数学，每次的数学竞赛我都能获奖，从小学到高三毕业，家里的证书存了厚厚一沓。”
　　 “毕业填志愿，我毫不犹豫选择了数学与应用数学，但是我妈一直不同意，她看到我堂哥经管系出来现在年薪已经20多万，说什么也要我选市场营销……”
　　 ……
　　 “我坚持了自己的选择，但是她一直要我转专业。刚才她又打电话来，这次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在电话一头一个劲哭……”
　　 “我知道她也是为了我好，可是我们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与人生，拥有自己的梦想，我想走自己的路……”
　　 断断续续间，从宇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句都像一把尖利的刀，一刀一刀割在陈的心上。
　　 陈拿起啤酒猛喝了一口，他又何尝不是这样？当初的自己，对计算机是何其痴迷？别的同学是整天对着电脑玩游戏，而他，将舅舅刚买回来的电脑拆了，看里面的构件组成。高中还没毕业，offic，网页设计，photoshop，这些基本的操作他已然烂熟于心，陈最大的梦想就是在计算机专业里战出自己的一片天地——男孩子，都曾有个意气风发的梦，在梦里，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可现在呢？他被现实牢牢困住，从小到大，他的生活从来就没有选择的余地，家人都给他设计好了一切，这次关于人生的重要决定，依旧如此。一年，他用了一年的时间麻木自己，放纵自己，几乎是不学无术，大学一年，他学会了抽烟喝酒打游戏，怎么堕落怎么来，直到，他的心真正麻木了。
　　 后来，他遇见了宇，那个和他一样，曾经活在梦想里，而今无措到无奈的少年。看到宇喝下一瓶又一瓶的啤酒，他的心，在一瞬间就疼了，心疼宇，也是心疼自己，更是心疼他们的梦。
　　 冬日的风很凉，吹着操场边的两个落寞身影，凄冷的灯光，将空气中弥散的悲伤稀释在冰凉透骨的酒里，然后被两个少年一并饮下。
　　 “回去吧，明天还有考试。”
　　 11:30，陈对宇说。
　　 “你还在意考试么？”宇嘴角浮起淡淡的笑。
　　 陈也笑，是啊，考试对他们俩来说，那都不是事，陈除了开卷考试和英语，基本上是逢考必挂，而宇，总是全院第一。这样的两个人成了好朋友，仅仅只是因为相同的境遇，虽然选择不一样，但是两个人懂得彼此心里最疼痛的地方。说是知音，不若说是同是天涯沦落人。
　　 长夜漫漫，两人摇摇晃晃，踩着一地微凉回去。
　　 宿舍楼下的灯光如初亮着，没人知道，它到底愿不愿意这样在夜里孤独地发光，插头被插上，电路被接通的时候，它就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