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看过很多作者以散文、诗歌、小说、故事等不同的写作方法写自己的母亲，歌颂母亲的伟大品格，其中不乏轰动世界的一代文豪高尔基写的长篇小说《母亲》。这篇小说描写了母亲由无知、怯懦到勇敢无畏的思想转变过程，刻画了母亲在俄国革命中英勇斗争的伟大形象。无论名家还是普通作者，都是通过自己的作品，以最真挚的情感去书写自己最熟悉、最普通的母亲，进而塑造和展现出母亲这一普通而又伟大的形象，讲述母亲一段段可亲可敬的故事。我的母亲是这千千万万普通母亲中的一位，也有着她普普通通的故事。
　　 一
　　 一九二七年，母亲出生在东北一个叫老虎洞沟的小村庄里。据传说，在很早很早以前，一只斑斓猛虎窜到沟口子村，闯进财主苟思才家的羊圈，咬死了羊圈里的几只羊，然后叼着一只还在喘气的羊大摇大摆、扬长而去。苟思才发现他家的羊被老虎吃了以后，就命令一群家丁，操着火铳、木棍、镐头，火速追赶老虎。由于人多势众，喊声连天，火把高照，被称作山中之王的老虎被人潮浩荡的气势所震慑，已经晕头转向，早就忘记了来时的方向。它拼命地一直向北狂奔，跑出了十几里地，跑进了一条四面山峰耸立的深沟。疲于逃命，它一头扎进了一个天然洞穴，藏匿起来，再也没敢跑出来。后来这个深沟里搬来了人家，人们就把这个山沟起名叫“老虎洞沟”了。
　　 老虎洞沟村子很小，稀稀落落的住着二十几户人家。这里的四面都被高高的大山包围着，太阳每天很晚才爬上山，落山确是早得很。四面高山上荆棘密布，刺槐树、杨树、柳树、落叶松树枝叶繁茂，覆盖了每一座山头。茂密的树林间，经常会有山兔跳过，飞也似的，只一闪，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远远地就能听到“咕咕”、“咕咕”一声声山鸡的叫声与啼鸣。然而当人们走近山林,却很难寻觅到它们的行踪，只能听到百灵鸟清脆的鸣叫声在山林间回荡。
　　 可能是由于有过“老虎”这个山大王出现过的缘故，山林里各种飞禽走兽很多，却不见凶狠的财狼虎豹出入，也许这些动物们早就被传说中的“老虎”所震慑，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吧。所以老虎洞沟的人们都平静的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传统小农生活，家家的日子过得虽不算富裕，但也能各得其所，其乐融融。
　　 母亲的家坐落在北面大山脚下，三间茅草房里住着子孙三代十几口人。
　　 母亲上面有五个哥哥，只有她一个女孩子，是姥姥三十多岁以后才生养的她，所以母亲在家中的地位可谓是居高临下，众星捧月。太姥姥、太姥爷视母亲为掌上明珠，姥姥、姥爷也是倍加疼爱。五个舅舅当然更是不管大小事情，都会让着自己这个唯一的妹妹。
　　 姥爷没有什么特别的本事，是实实在在土里刨食的农民。五个舅舅都是从小就跟在姥爷身边，所以都没念过什么书。那个年代，对于一个深山沟里的农家子弟来说，如果能够念上几年私塾，那可是很奢侈的事情了。作为普通农民的姥爷，更是没有能力供几个孩子上学的。所以孩子们都是斗大的字不识几个，尤其是母亲，作为女孩子，在那个年代就更谈不上去读书识字了。
　　 庄稼地里的活计轮不上母亲去做，那些个粗活、累活、脏活都是姥爷带领着几个舅舅去做的。十二岁的老舅与母亲的年纪相差不多，所以一听到姥爷又要他跟着一起出去干活的时候，鼻子就噘得老高，嘴里不住的嘟囔着“总想起我来了，怎么不叫小妹来干活？”姥爷的耳朵不聋，听到老舅的嘀咕声就会对他吼道，“你小子比啥比，小妹她是女孩子，女孩子只能跟着你妈妈学做针线活，种田、砍柴这些粗拉活应该由男人们干的。别再啰嗦了，马上跟我走！”姥爷的语气很坚决，似乎是在命令着老舅。
　　 这时候老舅尽管心中不悦，但也没有办法，只好低着头，默默地跟在姥爷身后走。
　　 母亲当然也是闲不住的，姥姥端过来那架木制纺车，放到了热乎炕头上，又取来了棉絮放到纺车旁边，一切准备妥当，姥姥喊道“老闺女，来，坐到妈妈身边来，帮着妈妈递棉絮，跟着妈妈学习使用纺车纺棉线。”母亲很乖巧，也很懂事，她听到姥姥在招呼她，无论手里在做着啥，她都会马上放下手里的活。“妈妈，我来了！”接着，她就在炕头上盘起腿来，一条一条递给姥姥棉絮。看着姥姥一手摇着纺车，一手撵着棉絮，那条白线就在姥姥“吱、吱”转动的纺车中好像变戏法一样，越拉越长。好奇的母亲就嚷嚷着要自己试着纺棉线，“妈妈，我也要摇纺车，我也要纺棉线！”
　　 “好吧，妈妈教你纺。”看着女儿执意要学纺线，姥姥心里自然很是高兴。“穷人家的女孩子，就要学会纺线、织布、做针线活啊。看来我这老闺女不笨，是个心灵手巧的女孩。”姥姥心里想着。她伸出手去，手把手的教母亲摇纺车，续棉絮。随着纺车“吱钮” “吱钮”绕着圈的转动，母亲的手里竟也纺出了一根又白又细的棉线，她高兴地对姥姥说，“妈妈，你看，我也学会纺线了，这根线有多长啊！”
　　 二
　　 整天围绕在姥姥身边的母亲，一晃长到了十七岁，长成了一个端庄秀气的大姑娘了。村里村外的开始有人找到姥姥，“我说老嫂子，你看你家的老闺女也长大了，出落成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了，我想着给这老闺女保个媒。这男方吗，就是边里龙台村的。小伙子比咱老闺女大两岁，人长得还不错，家庭条件也不错，虽说不上大富大贵，但吃吃喝喝还是不用愁的，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意思？”同村的快腿乔二婶介绍着。
　　 姥姥微微一笑，“我说她二婶，你能想着咱老闺女的婚事，还特意跑到家里来，我很感谢你。老闺女也确实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是该找个人家了。不过，你看我们家五个小子都还没成家呢，老闺女自己是个啥想法我也不知道。我看这样吧，等有空我打探打探咱老闺女的口风，听听她是啥想法，我再给你回信，好吗？”
　　 “也好，不过老嫂子，这事可要快做决定啊，人家那户人家是挺着急的，恐怕时间长了会夜长梦多，人家找到了人。那可就验证了那句老话：‘过了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儿了！’”乔二婶加重了语气，强调说道。
　　 “好的，我今天就问问我们老闺女，听听她的想法，然后就给你回复个准信。”姥姥说道。
　　 吃过了晚饭，姥姥把母亲叫到了自己身边。她和母亲说，“老闺女，你看你也老大不小了，按照咱这当地的风俗，你已经到了结婚生子的年龄。今天咱村你乔二婶到咱家里来了，想给你介绍个男人，据她说，这孩子大你两岁，家里条件也还可以，住在边外龙台村，离咱家这儿也不算远，不知道你对这事儿有啥想法呢？如果你认为行，咱就给人家回个信。对于你的婚姻大事，妈妈可是想明白了，不给你包办，你的婚姻你做主。”
　　 “妈妈，既然您对我的婚姻不包办，那您就听听我的想法。乔二婶说的这个边外男孩，不管他人长得多么好看，不论他家里多么富有，我都不想见，也不想谈。我的岁数还小，婚姻的事，等过两年再说吧。”母亲直接拒绝了这桩婚事。
　　 “老闺女，虽说你十七岁了，不算太大，可咱这乡下都是在十七八岁时就要嫁人啊。这个不行，那咱就再找别的人。”姥姥附和着母亲说。
　　 “妈妈，如果要让我找，我就找像边外杨家岭的杨老大那样的男孩子。”母亲说这话的时候，脸腾的一下涨得通红，一直红到了耳朵根，她害羞的低下了头，两只手不停地来回搓着。
　　 姥姥听母亲提起了杨家岭的杨老大，她突然想了起来，“对啊，杨老大虽然不住在这里，但是这孩子经常到他舅舅家里来，每次来到他舅舅家，无论遇见了村里的什么人，都会主动和人家说话，打个招呼，是个很懂礼貌、看着就非常懂事的好孩子。这孩子长得也不错，细高挑的个子，眉清目秀，挺招人喜欢。只是他们家太穷了，家里孩子多，他在家里又是个大头顶，如果把孩子嫁给他们家，那以后一定会受很多苦的。”想到这里，姥姥对母亲说，“老闺女，你说的那个杨老大，我是知道的，那孩子长得不错，人也挺乖，也挺懂事的。可是，他们家里的孩子多，他是老大，家里又穷，嫁给他们家，那不是往火坑里跳吗，跟着这孩子过日子，那会遭一辈子罪啊。”
　　 “妈妈，我看中的就是他这个人，他人好，待人热情，你看他，不管见到谁，都是先笑后说话，咱村里看到过他的人，谁不夸奖他好呢，我要嫁人，就嫁给像杨老大这样的人。”母亲说完后，两眼紧紧盯着姥姥的脸。
　　 姥姥听着母亲的话，心里早已明白了几分。她微笑着对母亲说，“老闺女，看来在你的心里，早就有了意中人啊。既然你有这个意思，那我就和你爸爸商量商量，然后再托人打听下杨老大有没有下聘礼，聘了人。如果他还没有中意的人呢，我们就赶快找个媒人给你保媒。”
　　 母亲听了姥姥的话，并没有回答姥姥，心里的高兴写在了脸上。她不好意思的低着头，两只手不住的捋着长长的发梢，小声说道“我听妈妈的安排就是了。”
　　 三
　　 “这个人家不行，谁不知道杨老大家穷的吃不上饭啊，我不同意。我就只有这一个妹妹，我不能眼看着她掉进穷窝里，跟着那一大家子人过熬苦日子。”不知道大舅从哪里听到了姥姥要找媒人说媒，将母亲嫁给杨老大的事情。他脑门子上青筋直跳，这个炮仗脾气立刻就炸开了，他操起了大嗓门，吵嚷着。
　　 “树青啊，你看看你这个驴脾气，怎么不问问青红皂白就发火，还不知道到底是啥饽饽、啥馅，就吵吵嚷嚷的了。你看看你妹妹也已经到了十七岁了，媒人是来了好几个了，给说的人家也是远近都有，家里日子过得好的也不是没有，可你妹妹她自己看中的偏偏只有这个杨老大啊。我和你爸爸也商量过了，你妹妹的婚姻就由她自己做主了，我们不给她包办了。”姥姥向大舅道出了事情的原委，大舅听听姥姥说的确实也都在理，心情也就慢慢的平静下来。
　　 姥爷和姥姥拎着一篮子鸡蛋来到老关家，这是杨老大的舅舅家。姥爷、姥姥迈进关家屋门后，关老爷子热情的招呼姥爷他们上炕坐下，喊他的老伴抱柴禾烧水。姥爷平时话就不多，这时候他就拽了拽姥姥的胳膊袖子，暗示姥姥说话。“我这个人喜欢直来直去，老关大哥，今天我们两口子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一件事想请大哥你帮忙。”姥姥开门见山，直接说明了来意。
　　 “先喝口水，啥事，咱慢慢说，只要我能帮得上的忙，我一定会帮你们办的。”关老爷子递给姥爷、姥姥每人一碗白开水，爽快的回答道。
　　 “大哥，你也看到了，我们家的老闺女也已经十七岁了，按照咱当地的风俗习惯，也已经到了该成婚的年龄。这不是吗，村里村外的也来过几个媒人来保媒，可这老闺女都不满意，我们老两口寻思着既然她不同意，我们也就不包办了，给孩子个自由。可你猜怎么着，这丫头竟看中了你家外甥杨老大，所以我们就来你这里打听打听，那孩子有意中人没？如果还没有，就麻烦你给做个媒人，成全了咱家老闺女的心愿。”姥姥将来意和盘托出。
　　 关老爷子听完姥姥的话，满脸都是笑。“这是件好事啊，我那外甥，我是看着长大的，无论从相貌、人品都没的说，这老闺女呢，更是不用说，出来进去的我都看的清楚，在咱这十里八村的难找这样的女孩子。今天你们说的这个事就包在我身上，我管保这两个孩子的亲事一定成。”
　　 “那就拜托大哥了。”姥爷对关老爷子说。
　　 爷爷虽说没有多高的文化，可他这人心肠好，谁家有个大事小情的，只要找到他，没有说过“不”字，总会千方百计帮助人家把事情给办好，所以村里人都管他叫“屯不错。”他平时也喜欢给人家年轻小伙子，漂亮大姑娘说个媒，他说这是在做善事，做善事是可以长寿的。今天，大舅哥来家里给儿子提亲，尤其是听说这女孩就是他们村里的老闺女，自然是喜上眉梢。因为他到大舅哥家，不止一次看到过这个乖巧、美丽的“老闺女”。他甚至曾经想到过，等到我们老大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就托人给儿子说说这“老闺女”。没想到是今天大舅哥来就是给儿子提亲，并且所提之人恰恰正是他早就想到过，但没来得及托人提亲的“老闺女”，自然是高兴地合不拢嘴。
　　 “大哥，咱这头是没啥可说的，那丫头我知道，那家人的门风我也清楚。但不知道人家对咱都有啥要求，咱家老大，人是没啥说的，可是咱家里穷啊，拿不出什么给人家孩子。”爷爷叹了一口气，接着说，“大哥。这事就只好麻烦你了，再到人家去一次，看看人家到底对咱家有啥要求没有，咱也不能坑了人家孩子一辈子啊。”
　　 “你们家的情况，他们都清楚，‘老闺女’也都知道，所以人家才托我到你们这儿来打听打听，看看你们同意不。至于要求，人家可是一点也没提啊。”关老爷子原原本本的告诉了爷爷。“现在只等你们的话，同意不同意，就看你们家的了。”
　　 “既然是这样，大哥，我们老大的事儿我就做主了，你就告诉人家吧，我们同意。杨老大的这门子婚事就都靠大哥你了。”爷爷装了一袋烟，递给关老爷子，又将烟袋锅里的烟点着了火。
　　 四
　　 没有什么像样的彩礼，没有什么隆重的婚礼仪式，爷爷和父亲牵着一头毛驴，就从边里的老虎洞沟接来了我的母亲。姥姥、姥爷按照传统风俗习惯只能站在自家的院子里，默默的看着自己可爱的“老闺女”蒙上了盖头，骑上了毛驴，离开了家。十七岁的母亲就这样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来到了我们杨家，来到了这个上有公婆老人，下有小姑子、小叔子的七口之家，做了杨家的大儿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