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警】老家的槐树(散文)
故乡多山,土地贫脊,无迷人风光。但它是我的祖地,是生养我的根基,到那也忘不了老家的大槐树。
老家门前槐树东西各一棵,定格了我的记忆。如果说望见姑嫂塔大沟山便到家,那瞅见槐树更像跨进家门。
槐树苍劲壮实,像门神,如卫士,环臂难抱拢。树杆耸立挺拔,高过屋脊。春天青翠如绿云,夏天像遮阳伞,秋天槐珠累累,冬日不畏霜雪。槐花是军服的染料,战争年代年年采集。
槐树是系马桩,是赶集扯篷橛,是路人的避雨棚、遮阳伞,也是张贴标语的宣传栏。它像沧桑老人坚守在大街中央,关注着人间的变化。
槐树年岁大得数不清,从我记事就是这样。西边一棵挺拔,东面一棵有点歪斜,曾遭雷击,后来长出新枝。虽伤痕累累,却枝繁叶茂。
曾祖父闯关东,父亲参军,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大树下不知演绎了多少惊心动魄的故事,目睹了多少期待和梦想。
军阀混战,一支支队伍由树下经过,日本侵略者的皮靴在这踏过,国民党进攻解放区的坦克由树边驶过。
记得我家养匹凶悍骡子,几次将人踢倒,几乎没人敢用。二爷爷是驾驭牲口的好手,鞭子指那打那,打得骡子浑身颤抖。国民党进攻想拉去搬运,骡子疯狂尥蹶子,不让近身。后来解放军来,二爷爷亲自出马,为部队运送炮弹。道头战役,骡子被枪炮惊跑,二爷爷没追上,只提着笼头缰绳回家。
记忆最多的,是八路军常在树上系马。我家多次住队伍。树下是集合点,出发地。每年扭秧歌,此处最红火。
槐树看着我长大,目睹我的一切。
我村每逢农历四九赶集,树下摆着摊位,有卖布的,卖糖的,炸面鱼的……浓烈的香味,薰得馋涎欲滴。那时穷,只能饱饱眼福嗅味儿,要到过年才能解点馋。
小时候掰着指头盼过年,年却总是慢腾腾地。
进了腊月门,是小孩子最欢乐的时光。门口的爆竹噼啪响,卖对联的在树杆扯上绳,挂满街,映红脸。
过年,大人带着我常将鞭炮吊到树上,点上火,清脆的噼啪越响越高,二踢脚在头顶炸开,纸屑如彩蝶飞舞飘落一地。
延续古老的习俗,春节吃饺子,吃糕,吃白馍……穿最好的衣服,笑容满面,相互祝福。预示着一年风调雨顺,吉祥如意。拜年有压岁钱,我辈小,本姓的逐户磕头,除了嫡亲长辈,很少有人给五分一毛。拜年从初一到十五,探亲访友不间断,槐树下天天有欢乐的人群。
正月十五是我最自豪的日子,全村人敲锣打鼓,给军烈属挂光荣牌,光荣灯。我站在树下,叉着腰,胸脯挺得高高的,享受着先辈带来的荣耀。暗暗立志,长大一定让全村人为我骄傲。
初中考试,几个村考取两人,我是其中之一。那时国家需要文化人,考上初中便等于摸到公家的饭碗。槐树下经常聚集着祝贺的小伙伴。乡亲都夸我聪明,赞我有出息。我沾沾自喜,也觉与众不同,前途无量。
父亲抗美援朝回来,驻南方。来信让我到城市求学。我喜不自胜,激动地围绕槐树不知说什么好,心都要飞了。
我脾气倔,好高骛远。继母对我冷眼歧视,家融不进,难越她的坎。初中一毕业,便报名下乡,赌气自食其力。
在南方农村五年,继母怕我给她带影响,趁我生病之机,哄骗我重新回到故乡。
再站到大槐树下面,正像凌空自命不凡的风筝,一下子坠落原地。重回自我豁然醒悟:成分不好已打上卑微的烙印,别再做梦了,安分守己在家修理地球与槐树相伴吧!
树下是我家的土场,粪场,草垛场。每天为工分拚命,养家糊口,从这里进出,起早贪晚,日复一日。槐树目睹了我一家人的艰辛。见证了十八年的风雨和拚搏。
文革期间,牛鬼蛇神在树下游街,文攻武卫在树边舞棒。我也曾热泪盈眶站在树下,瞻仰外国友人送给毛主席的芒果;半夜聚集树下,振臂欢呼毛主席发表了最新指示……
做梦也想不到落实政策会要我返城工作。消息传来,全家激动,全村振奋。大槐树摇曳着枝叶,为我不停地欢呼。
那天拖拉机开到门口,槐树默默地拉起树荫。乡亲们帮我搬东西。对门奶奶送来鸡蛋,可妹妹递给我五元钱,刘奶奶给了两斤花生……乡亲们拉着我的手,千叮咛,万嘱咐,泪眼相望,忘不了启程时那依依不舍、撕心扯肺般地恸哭……
安逸生活几十年,弹指一挥便过去了。我也进了古稀之年,无论走到那总牵挂着老家的槐树。树在心中矗立,叶在耳边唱歌。槐树常在梦中显身。
再回老家,觉得又新鲜又陌生:草房变瓦房,街道拓宽,幸福写在乡亲们的脸上。新一代大都不认识,他们意气风发,在追逐新的梦,更大的梦!
我靠街的房子拆掉拓宽大街,槐树已不见踪影。
心中的槐树仍威武挺拔,生机盎然。
2015,1,24 蠡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