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暖冬(随笔) ——雪落无痕,爱在心中
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又在飘落,无声无息。渐渐地,地上白了,洁白纯净的雪花,覆盖了乌黑的地面,它用博大而宽容的胸怀,包容了地上的一切。
夜深了,我还是没有一点睡意,再次掀起窗帘,看看那白茫茫的世界,思绪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下午接到姐姐的电话,心情就一直起起伏伏。姐姐在电话里说,最近忙,总是忘了打电话问问我好不好,说下雪了,天冷,让我注意身体。
挂了电话,我哭了,为姐姐的善良,为我的冷漠。
记得以前都是我给姐姐妹妹打电话的,隔十天半月打一次,问问她们家里的情况,叮嘱她们别太劳累了,照顾好身体。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几年来,回老家的次数少了,和姐妹们见面的时候也越来越少,只有春节回去,才到她们家里转转,给爸爸妈妈上坟的时候,才和姐姐妹妹唠唠家常。亲情的纽带,拉得越来越长,真怕一不小心挣断了,我在这世上,就少了一份温暖。
我们姐妹三个,还有哥哥,爸妈一共生了四个孩子,姐姐老大,出生在六十年代。妈妈在世的时候总说,姐姐刚生下时农村里穷,吃不饱穿不暖,姐姐饿着肚子长大,长到八岁,就开始在农业社放羊。我一直想象不出,一个八岁的女孩,怎么在寒冷的冬天跟着那些羊群在野地里跑啊!儿子今年八岁了,出门我还经常拉着他的手,生怕他磕着碰着,而我的姐姐,在八岁就开始劳动,跟大人一样上班,和另一个十岁的女孩,由村上一个老头领着放羊,每天挣两分工。
我不知道那时候的工分代表着什么?妈妈说,农业社里分口粮,一半按人口,一半按工分。挣不到工分,分的粮食少,压根就不够吃。姐姐比我大十岁,所以姐姐小时候的事我并不记得,只是听妈妈说的。妈妈常说,我们都是靠姐姐劳动养大的,让我们一辈子都记着姐姐的好。
十二岁的时候,村里不让姐姐放羊了,让别的小一点的孩子去,姐姐被调到养猪场喂猪。那个猪场我隐约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经常在那里玩藏猫猫,猪场办了两年就停了。有很多猪圈,姐姐说她们两个人喂四五十头猪,隔几天就要粉一次猪饲料,把干的玉米秸秆塞到粉碎机里搅拌,掺点玉米面,用很大的锅把水烧开,烫好了一桶一桶提着给猪倒。
姐姐给我们说她在农业社劳动的事,就像讲故事一样好听。我趴在被窝里听着,却体会不到十二岁的姐姐提着那一桶桶猪食,会不会吃力,那么高的猪圈,姐姐要费多大的劲,才能把猪食倒在食槽里。跟姐姐比,我们其他三个孩子都是幸运的,没挨过饿,没参加过劳动,都上过学,我们家的苦日子,都让姐姐替我们过了。
十四岁,姐姐正式成为家庭主劳力,去村子里拉架子车。妈妈个子矮,单身力薄,又生下了妹妹,挣的工分太少。姐姐去干重力活,一天就可以挣十分工,加上爸爸的,才能给我们挣来足够的口粮。
这一拉,就一直拉到了农业社解散,土地划分给个人。没上过一天学的姐姐,用她瘦弱的肩膀,帮爸爸妈妈撑着我们的家,把弟弟妹妹养大。等日子好了,姐姐也长大了,嫁人了,可苦命的姐姐,却没得到幸福,一次错误的婚姻,耽误了姐姐的一生。
姐姐结婚的时候,我上五年级。姐夫高高大大,长得一表人材,是个人见人爱的帅小伙,尽管家里很穷,只有一个养父,可爸妈和姐姐都看上了姐夫的外表,压根就没想到以后会变成那样的无情。那时候他天天来我们家干活,正好那年我们翻修房子,他一干就是一个多月,村里人都夸姐姐找了个好女婿,我也以为,姐姐嫁过去会幸福的,可世上的事,哪里是人提前就能预料到的呢。
刚结婚时,姐夫和他公公对姐姐还可以,姐姐可能是没上过学的缘故,人很老实,有点傻乎乎的,没有心眼,除了会干活,别的方面都不出众,说话慢声细气地,活脱脱就一个受气包。
一年后,姐姐生下一个女孩,重难轻女的观念当时在农村里很严重,姐姐的公公看姐姐生个女孩,态度马上就变了,动不动就骂姐姐,连姐夫也顺着他爹,我姐姐的苦日子,从那时候就开始了。
姐姐的婆家,离我们有七八公里地呢,每到星期天,妈妈就让我带着妹妹去看姐姐,我们从早上走到中午,才能到她家。每次到她家里,姐姐都苦着一张脸,她公公是个老光棍,听说年轻时也娶过老婆,被他打跑了。因为无儿无女,过继了外甥当继子。那老头一张凶巴巴的脸,说起话来恨声恨气,骂姐姐就跟骂小孩一样,当着我们的面就把姐姐呼来喝去,胆小的姐姐逆来顺受,连大声说一句话都不敢。
我天生的火爆脾气,看不得姐姐受气,跟她公公大吵一顿,拉着姐姐就让她回娘家。姐姐抱着孩子出门,她公公从姐姐手里夺去孩子,姐夫在一边冷眼看着,根本就不管,我们姐妹三个一路哭着回了娘家。
到家后,妈妈看到姐姐没抱孩子,就埋怨我们。姐的女儿才六个月,还没断奶,妈妈怕饿着孩子。姐姐哭着不说话,我冲着妈妈就使劲嚷,怨爸妈瞎了眼,把姐姐嫁到火坑里,让姐姐天天受气受苦。
妈妈也哭了,姐姐是四个孩子中受的苦最多的,原以为长大了,结婚后就能过上好日子,可谁也没想到,姐姐这么苦命,嫁了这么一个人家。
我有时候想,如果那时候的人思想能解放一些,爸妈不是把名声看得那么重,姐姐如果读过一些书,懂得活人的道理,结束那段婚姻,会不会能重新找到幸福?可爸妈总让姐姐忍耐,说女人结了婚就只能低着头过日子,姐姐自己习惯了逆来顺受,只把委屈和眼泪往肚子里吞。我不忍心姐姐受苦,可我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除了陪着姐姐哭,一点办法也没有。
过了两年,姐姐又生下一个男孩,她公公和丈夫虽然如了愿,可他们对姐姐的态度并没有改变,反而变本加厉,从刚开始的责骂到动不动拳脚相加。有一次我去看姐姐,他们一个邻居偷偷把我拉到一边说,前两天他们爷父两个打姐姐,姐夫用牛鞭把姐姐打昏过去了,几个小时才醒来。
我听了,脑子里一下就炸了,我在家里没看到我姐,他们爷俩坐在院里晒太阳呢,姐一个人去地里干活了。我在地里找到正在浇水的姐姐,把她手里的铁锹扔得远远的,拉着姐姐回家,姐夫追上来阻止,我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我说姐姐我们带回去,让姐姐跟他离婚,决不让他们再动我姐姐一根手指头。
可那次姐姐回来,也只是住了十几天就被姐夫接回去了,顽固的妈妈说女人离婚丢脸,再说姐还有两个孩子。在姐夫几次三番上门之后,就忘了姐姐受的苦,反倒劝姐姐回去。我当时恨极了,恨妈妈的愚昧、恨姐姐的无能、恨姐夫的薄情寡义、恨那个老头的阴险恶毒,可我除了心疼姐姐,什么也改变不了。
几年后,姐夫肺结核病犯了,住了几次医院,借下一屁股两肋巴的债,和他老爹都在几年内相继去世了。三十多岁的姐姐没过上一天好日子,成了寡妇,两个孩子一个十三,一个才十一,我苦命的姐姐,终于摆脱了无尽的折磨,生活却再次陷入绝境。
后来,别人给姐姐又介绍了个对象,姐姐把他招进门,成了我现在的姐夫。姐姐的第二次婚姻虽说也不完美,平时也难免有些磕磕碰碰,但姐夫也算老实本分,和姐姐一起把两个孩子都拉扯大。两个孩子都争气,长大后都出门打工挣钱,前两年家里盖了新房,女儿出嫁了,儿子去年也娶上了媳妇。姐姐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如今儿女成家,小日子过的虽不富裕,也无忧无虑,算是熬出头了。
兄弟姐妹血脉相连,我们这四兄妹,爸妈早早过世,连哥哥也在前几年出了车祸,如今只有姐姐妹妹是我的至亲了。可我自从来到城市,和姐妹隔的远了,对她们的关心也渐渐少了,有时候甚至把她们都忘了,连做梦都很难梦到他们的影子。可在某一个时刻,却又会突然想起来,回忆里虽然夹杂着心酸和眼泪,更多的是温暖和爱。无论时光怎么变,无论距离多么远,亲人在我们的心目中,总占着最重的分量。
性格决定人的一生,姐姐和我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她走过的路,坎坷地让我想都不敢想,其实在农村里,像姐姐这样的女人很多很多,她们用隐忍和宽容接纳生活中的一切,她们把生活当作一杯苦酒,皱着眉头喝下,有苦也埋在心里。她们从来不为自己活着,她们只是按部就班地生活,没有思想,没有欲望,但她们有爱,有希望,那是她们的儿女家人,她们的心里装着所有的亲人,唯独遗失了自己。
一夜无眠,早上推开窗,厚厚的积雪一片洁白,太阳出来了,反射出耀眼的光。或许是父母早早过世,再加上哥哥的突然离去,我的心越来越脆弱,禁不起一点打击,老爱哭。有时候也会想,如果我也像姐姐一样,能包容生活中的一切,是否就不会有那么多失望和忧伤?就如同这皑皑白雪,用纯洁和善良,掩盖去所有的丑陋和残缺,只把美丽留在人间。
拿起手机,拨通了妹妹的电话。多寒冷的天气,我都不会忘了,在这个世界上,我还有两个血脉相连的姐妹,她们,才是我心中永远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