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湖南的最南部，沿着武水河往下走，省道S214会经过一个叫“汾市”的地方。那里便是我的故乡。我出生在那里，我的根也在那里。“汾市”有个叫“下屋湾”的小村庄，在那里，我度过了回忆里最美好的时光。
　　 对于离开故乡太久的人来说，怀念故乡就像病后留下的“后遗症”，它每每总在没有防备的时候蹿出来。一些隐隐作痛的离愁，一些浅浅的伤怀，和着记忆中的美好便这样大开大合地萦绕开来了。
　　 好长时间不曾回去了。家乡和以前比起来变了样，放眼望去，村里到处盖了新房子，凹凸不平的马路变成了平坦笔直的水泥路，街道两旁的新楼也很是气派，一幅社会主义新农村欣欣向荣的面貌。
　　 可在这些新筑的钢筋楼宇间，在我内心萌动着最初的怀念，我想出去走走，去看看阔别的将近二十年的故乡，看看曾经的“它们”现在是怎样的模样。
　　 故乡的母亲河“武水河”还是哗哗的日夜向东流，只是河道变窄了，河水变浅了，污浊墨绿的河水，远远望去像一条灰色的带子穿村而过。河道两旁堆栈的各种工业、汽修及百姓的生活垃圾，把河面塞得越来越窄，有些地方拦住了上游冲下的死猪及飘浮物，由于河水太浅，被搁停在河道中间，散发着刺鼻的酸腐气。曾经那么美丽壮阔的大河，照这样下去，说不定哪天就在我们眼前嘎然而止了。
　　 “汾市”是一个很平凡的小村庄，没有什么奇特的景致，武水河便理所当然的成了我感情因素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春季在武水河里看鸭鹅成群，两岸芳草凄凄，草木葳蕤（weirui）两岸乡民辛勤劳作，田间蜂蝶飞舞；夏季里看涨潮的河道里水浪滔滔，跟着爷爷撒网捕鱼。脱得光溜溜的在河里游水，扎猛子，捡田螺，抓螃蟹，玩泥沙；秋天看落地生根的芦花随风翻飞，看镀金的夕阳在河面上泛起粼粼的波光，和同龄孩子在打捞沙石的大铁船上用瓦片投掷水漂；冬天看清凌凌的河道里潭影青荇，古老的石拱桥上晓岚皓月、落霞飞雪……武水河曾经带给我些持久而深刻的快乐，只能存在于我努力的回忆里了。武水河的对岸便是乡人每逢五天就赶墟的集市，在乡下，每逢街日天还麻麻亮，方圆几里甚至几十里的乡民便拖儿带女出来赶集，那时物质不像今天这样充沛过剩，乡民一些平常生活所需必须要在街日才能买得到，平时街道冷清得很，一逢集市赶场，小小的集市便热闹得沸腾了。
　　 集市里人满为患，到处是黑压压的人头，有东西拿来卖的，有家里东西稀缺的，有出来图开眼界的，有事无事闲逛的，要有尽有。说是集市，其实就是一条逢街日时可以随意摆卖的自由街道。
　　 整条街就一公里来长，集市里背着背笼，挎着空篮，手拿蛇皮袋的。还有些背着自己缝制的布兜，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挤得浑身臭汗，有些在拥挤的人堆里踏丢了鞋，连自家孩子也不见了，还有更甚者甚至被小偷摸了钱包，悻悻的骂上几句却也乐此不疲。
　　 集市里有些出脱的女子，穿得招摇，油头粉面，特意在赶集人多的时候显摆。还有些农家妇女，干户外农活晒得像一非洲人，生一脸的蝴蝶斑，脸面黧黑如麻笋皮，时逢赶集这样的“大场面”却不忘抹点“石灰粉”远远望去“就像驴粪蛋上下了一层霜”。
　　 还有些妙龄少女，穿着“的确凉”做的裙子，把腰卡得细细的，像无骨水蛇，胸部却鼓得老高。她们在集市里来回往复，和相好的帅哥暗送“秋波”……集市里犹如一大观园，林林总总的人群，琳琅满目的商品，把闹哄哄的市场点缀得活色生香。
　　 要说汾市，最该怀念的应是老街的美食了，在那里能尝到到最地道最民间的美食。说到美食，有人可能会想到那些能上得了台面的饕餮盛宴，或者是出名的当地小吃，其实都不是。在汾市的老街，最出名的要算一阿婆自己开的米粉店了。
　　 阿婆的档口就一简单的大排档。但生意却是极好，她的店里卖些蒸饭和湖南酿豆付，主营米粉和米豆付，价格贱，味道却让人称道。一碗很平常的米粉和米豆付，加些炒过的土猪肉，放入些烫开的小白菜和生切的葱花，便是这道美食的全部内容。
　　 台面上的大瓷盆里，有阿婆自制的酸萝卜，当地的乡民嗜酸好辣，吃酸辣不仅可以提高食欲，还可以帮助消化，祛湿除痛。阿婆腌制的酸萝卜加了红曲，透着娇媚动人的粉色，没有生硬的酸，吃来清脆，酸中带甜。
　　 不管一碗酸辣的汤粉，还是一盆金黄的米豆腐，因为加入了这些佐料，便显得层次丰富了。浓烈的香气加上清香爽脃的口感，立即把人的味蕾全都打开了。饥肠辘辘时痛痛快快的吃下一大碗，那将会把人身体里最幸福的细胞全都唤醒。
　　 再去汾市的老街看看吧，老街算是汾市的标志性建筑了。它临武水河，在河的北岸依水而建。老街的房子是一栋栋联在一起的陈旧楼房。一栋深黑的楼房里，却住着好几户人家。有些像老北京四合院的小格局。这些旧房子都有露天的天庭，以便取光。
　　 多数残破的老屋后，柚子满树摇香，屋子里空气极好，坐在屋里，便可看到阳光或雨水直直落下。通往河道的小径叶浓树密，藤蔓纠缠，俨然如从，如果你踩着破瓦进入客厅，便会看见多数人家的客厅里压着水渍或裉色的全家福照片，这时一些苍白的想像，便有声有色的延展开来了……
　　 老街的居民生活节奏散漫，当清晨的阳光照进灰暗的门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和往常一样，掀开盖在窗下杂货摊上的薄膜，虽是些廉价的糖饼，或者几包彩色的汽球。亦或几包不够新颖别致的小纽扣，几包已失去鲜亮光泽的线头，几只自编的小鱼篓，老太太依旧会取下挂在墙上的鸡毛禅子拂去上面的灰尘，似乎在拂去逝去的岁月，开始了新的一天。
　　 照顾这里生意大都是一些老主顾和附近的乡民。生意就在他们轻松的谈笑中便达成了默契。每天打开店门似乎已成了多年的习惯，他们日复一日重复着老街的情节。走在老街上，你会有“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感觉。
　　 老街里，有卖豆腐的，爆米泡的，炸油糍的，编竹篮的，扎花圈的，还有老式的剃头店，街口的第一个档口便是一个“缩脖子”男人开的裁缝店，在当地远近闻名。顺着老街的青石板一路走，你的眼帘里便会发现生活中许多在老街里才会有的闲适画面。
　　 比如一位老者躺在老旧的藤椅上，眯着眼、打着拍子，自在地哼着戏曲；几个乳臭未干的孩童提着彩色的汽球，在自家的石槛上踢瓦跳房子；或是几位白发苍苍的老公公，叼着水烟袋在那捉象棋；或是几位穿得花红柳绿的老太太聚在一起聊家常里短。
　　 可多年后，当我再踏入老街想去寻觅当年的印迹时，我的心不免有些伤怀。阿婆开的小店早已没了踪影。多年前那萦绕在心间的余味，只能是唇齿之间幻化的回忆了。当地政府投资把这条有着厚重历史的老街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造，在金钱利益的驱使下，按现在一些游客热衷追捧的古镇对老街进行了改头换面的“包装打造”。
　　 虽然老街还是那么长，可那曾经朱阁重檐的老房子，黑白深灰的马头墙，意境幽古的石板路，参差错落的店铺，流光溢彩的老字号却再也没了原来的风貌。曾经在我记忆里，那条美好并承载厚重历史印记的老街，就这样被一些现代商业气息模式无情的取代和吞噬。不禁让人疼痛唏嘘。
　　 “故乡有一口井，井水一年四季都像喷泉往外涌，神奇的是它的上面长年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散不开的白雾，泛着莹莹的绿光，缓缓地安祥地浮动”这是我曾在《故乡》里写到的样子。
　　 而今天再去看看那口水井，旁边多了几台竖立的小型抽水机，边上还拉满了一些错综复杂的电线。一些经济好的村民，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靠扁担挑水喝，而是用现代的抽水机，直接把山泉抽到家里。一口半死不活的井水只有原来一半的深浅，曾经水底自在翔游的小鱼小虾不见了，裸露的地方长着绿色的青荇，再也溢不出甘洌的清泉。
　　 离家不远的糖厂，现在已变成了一个香港某企业投资股份下的一个冶炼厂，黑心的老板将一些工业污水没做任何处理就直接排进了乡民的农田，农田里到处沉淀的带着油污的红色铁锈，曾经那一片绿油油的农田，再也种不出庄稼，长时的闲置，变得荒芜，一些肆意从生的杂草中夹杂着人头那么高瘦的稗子随风飘扬。
　　 冶炼厂的后山有一孔穿山的岩洞，岩洞里有着好看的钟乳石。上天造化，洞内的钟乳滴成形状各异人物和动物栩栩如生。岩洞离乡民住的地方近，冬暖夏凉，虽然大人多数家长会警告孩子们岩洞内有“牛鬼蛇神”，但胆大的孩子却偏喜欢往那钻。翻过岩洞的那边便是“杨里塘”了。“杨里塘”是一片四面环山的平整洼地，因洼地里积水成塘而得名，因为水土潮湿，那里草木繁茂，也是乡民牧放牛羊的好地方。
　　 那里有青青的草地，种植了成片的高粱，还有蕃薯以及紫花豌豆，成片的李树梨树在开花季节，远远望去，白茫茫的一片。其间夹杂着几株开着粉色的桃花，早晨太阳一出来，红白相间的李树、桃树、梨树与云雾相映，像极了迷离的梦景。孩子们便骑着牛儿在草地上撒野，捉迷藏、掰玉米、烧野火、烤红薯、捕蝴蝶、抓蚱蜢、摘着大包的长着芒刺的“苍耳子”玩着疯狂的恶作剧……
　　 现在的汾市。一幢幢新盖的洋盖如雨后春笋拔地而起，新建的工厂也数不胜数，街道的两边安装了辉煌的街灯，笔直的水泥路直通家家户户的门口，人们的生活水平日渐高上，经济也比以前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多少人努力愤发的完成了当初的梦想，却把曾经简单的纯真弄丢了。
　　 那些朴实的的乡民，那些年少时和小伙伴们漫山遍岭留下的足迹和欢笑，还有当年指天发过的誓言…….所有的过去经年，早已变成了不能翻拍的旧相片。曾经的那些人事，在记忆里开始慢慢的消亡了。再回忆，那时候自己是什么感觉呢？好像只知道快乐……快乐，真是快乐，不知道什么是贫苦，什么是忧愁。
　　 我知道，现在的汾市再也不能给我那样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