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舞】当年那位肖队长(小说)
岁月里的那个肖队长现在只能看见他那长满野草的坟堆了。
他被大家忘记了吗?没有,大家谈到他,就会讲起他在会上的讲话往事。
肖队长出身于旧社会,是个抬滑杆和挑煤卖钱的力夫。解放后由于他的成份好,家贫如洗的他分到了胜利果实,搬离了茅草房,住上了吊脚木楼房,从此才结婚生子。根红苗正的他积极性高,担任了生产队长。肖队长常常头包白帕,身穿短装布扣衣服,额上的皱纹就像长期不消失的水波浪一样,太阳晒黑的脸上还有着许多红痘痘,有时笑起来那稀稀而黑色的牙齿就像是被锅底烟灰抹黑了似的。他长期穿着草鞋,一根三寸多长的铁烟杆上吊个牛皮烟盒。
他习惯成自然了,每次一讲话就要带上那句话音:他妈的。起初他是对那些被管制的人才用这话音,也就是那些背上背牌子挨斗的人才会用上:“他妈的......”
许多人背地里叫他肖办蛮,以后他那“他妈的”这语气就常常讲话就不离口了。
那年月会议多,社员们几乎三天两晚都要开会。
社员们劳累了一天,晚上还要摸黑去开会,不论刮风下雨都如此。长期如此,社员们对那样的会议感到厌倦,于是请假的人越来越多。
这晚,肖队长在会议室坐在主席台上,巴着土烟等待着社员们来参加会议。通知八点钟的会议,等到晚上近九点了,肖队长在那里抽了一支又一支烟后,等得心烦了。他在台上看看参会人员未到一半,就发起脾气来,用手在台上拍巴掌后说道:“他妈的,社员们开会这样不积极。他妈的,这里面一定有阶级敌人在搞破坏。”
他讲到这里,煤油灯火下就看到队委会几个人在身边,他又大发脾气,“他妈的,今晚是开干部会吗?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来了。”
他接着又大骂不止。他骂完了,叫副队长清点人数,副队长说:“肖队长,社长员都走光了。”
肖队长说:“他妈的。你们怎么不留住他们呢?”
副队长说:“他们听到你说今晚开干部会吗?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来了。所以他们就悄声走了。”
肖队说:“他妈的,他们走,给我统统扣工分,在这里参会的把工分都记上。”
那工分肖队长一句话就记在工分薄上了。从此,社员们开会有会议分了,所以请假的人也少了。
岁月里的那个年月里,上级规定必须天天晚上开批林批孔大批判会。这个大批判会要求每天晚上一个主题,例如,今天晚上批判孔子的“中庸之道”,明天晚上批孔子的“克己复礼”,后天晚上就批林彪的“今不如昔”。每次开会都有工作组的同志来参加。时间久了,工作组的同志也借故不参加会议。这晚肖队长自己主持批判会。肖队长鼓起大眼睛,大声说道:“他妈的。中农知道(中庸之道),贫农也应该知道。客气(克己)、客气(克己),妇女(复礼)客气才理?男人客气不理(克己复礼)。今天时间不早了,开会了。今晚批判主题是林彪的‘金不如锡’(今不如昔)谬论,林彪说金不如锡(今不如昔),他妈的,他是一个大骗子,金不如锡,我这个大老粗文化低,还是能理解金不如锡的。那林彪就是胡说八道,什么‘金不如锡’,社员们呀!他妈的,金多少钱一斤?锡多少钱一斤呢?我这个铁匠出生的人知道金比锡硬,金比锡价值高,他的‘金不如锡’只有去哄那几岁的娃娃。”
生产队里有几个年轻人听了肖队长这样的讲话,当时哈哈大笑起来。肖队长鼓起大眼睛雷鸣般的声音吼道:“他妈的,开会要严肃呀!开会是件政治大事呀!”
那年月里,有贫下中农上讲台给学生们上忆苦思甜课,也像会议。肖队长这天穿着补了千万个疤的烂棉袄来到学校,几百学生从教室端来凳子坐在大操场上,肖队长就要在台上给学生讲述了。
肖队长的这些讲叙首先要在一边来训练,旁边有老师先听他讲,不当之处要纠正,要指教。肖队长开始自己当着几位老师背台词了:“他妈的,那万恶的旧社会......”
旁边的老师说:“肖队长,你要改变语气,不要先讲‘他妈的’,要先说那万恶的旧社会......”
大会开始了,肖队长在台上讲叙了,他牢牢记住先说什么,后说什么。“......在那万恶的旧社会,他妈的......他妈的......”
他讲到这里,一位老师连忙到台上插言:“同学们休息五分钟,在回原位听肖爷爷讲叙。”
肖队长又被请到那间小屋里去,几位老师对他说:“肖队长,对学生讲叙,不要说‘他妈的’......”
肖队长鼓起眼睛说道:“老师们,我是受上级委派来讲叙的,我一上台刚出口你们就叫我下来,不要我说?他妈的?我斗大的字不识几个,就是要来管理学校!他妈的!他妈的!......”
在场的老师再也不讲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