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朋友公司上班的第一天下午，接到公司楼下门市部的一个电话，说上午司机刚去家政公司接来的那个甘肃籍的小保姆不想干了。我在办公室里和老板——也是我的朋友通了电话，她说让我看着办，她已经在回老家的路上了。
　　 我这也是第一天上班，因为朋友要回老家一段时间处理点事情，想找个可靠的人来帮忙打理公司业务。知道我提前退休在家，朋友就给我打电话，非把我拉来帮她的忙。
　　 那天上午，司机从家政公司接来一位甘肃籍小姑娘。不知道他们怎么谈的，这小姑娘来了一看条件不好，不能自己住一间房。要和两个上中学的女孩儿同住，她就不愿意了，闹着要走。因为和家政公司有合同，她要走必须通知我们公司。所以她一路打听着找到了公司门市部。当门市部的陈经理在电话中告诉我，说小保姆要辞职，我就让他带着那个甘肃小姑娘来三楼我的办公室。我想和这个女孩儿谈谈，我怕司机没和女孩儿说清楚我们这里的条件。
　　 女孩的普通话很不好，连初中都没毕业就辍学了。我和她交流很费劲，她说什么我都要反复询问才能闹明白。我心想这司机可真够不走心的，这孩子说话都不清楚怎么能来这里工作？我当即决定送她走，然后再找一个回来。我想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还不多得是？尤其是保姆。
　　 我虽然是第一天上班，但手下这些员工也都熟悉。因为原来只要老板在这里，没事的时候就给我打电话，让我来聊天。我心里清楚，老板家租住的房子虽然很多，但能住人的只有两间。一间留给老板夫妇临时回京住，另一间留给保姆和孩子。其他房间都放了货物，也不可能腾出地方让保姆单住。我想最好还是去家政公司一趟，当面和保姆谈一下最好。我怕司机再找个不合适的，就决定亲自跑一趟，挑一个比较靠谱的女孩儿来干这个工作。
　　 就这样，我认识了刘玲。我领着那个甘肃女孩进去的时候，刘玲可能看我像比较好说话的人吧，主动点头和我打了个招呼。说实话，从外貌上，我真没看上这个叫刘玲的女孩儿。
　　 刘玲是河南人，当时20岁。她个子不高，也就1米55.长得实在不能说是好看，属于有点丑的姑娘了。她小脸圆圆，皮肤黝黑。单眼皮小眼睛，脸上还长满了青春痘。前额比较突出，就是我们常说的那种奔儿头，鼻子还有点塌鼻梁。唯一让我看着顺点眼的，就是那樱桃小口，嘴唇长得很丰满。她人倒是挺活跃，在那群等待找工作的小保姆堆里嘁嘁喳喳地说着话。
　　 家政公司的其他服务员年龄偏大，也有别的地方人。但是文化程度基本上都是小学或者没文化，只有刘玲符合要求。我的条件是必须初中毕业，普通话要说得好。因为有时候员工请假，下面门市缺人的时候，小保姆要能顶上去才行。在老板家当保姆，其实事情不多。只需要做早、晚两顿饭就行了。而且老板夫妻长期不在公司，一般都在远郊的工厂里吃住。实际上小保姆的工作，也就是照顾两个上中学的女孩儿。除了洗衣服，卫生都不用搞。因为住房的外屋就是库房，没什么家具。
　　 家政公司的工作人员看我挑来挑去地都不满意，就把我叫到一边问我：“大姐，您为什么不愿意要刘玲呢？”
　　 我不好说因为她长得太丑，只好敷衍地说想找个更顺眼的姑娘。家政公司的那位先生说：“这样吧，您和刘玲谈一谈，再决定是不是要让她去，我们这里只有她符合您提出的条件。”
　　 到了这个地步，我也只好接受了家政公司工作人员的建议，把刘玲叫到他们的办公室谈话。
　　 刘玲刚进来的时候，脸上红红的，黑黑的小眼睛里充满了期待。我看出来了，她想要这份工作。她很机灵，脑子反应也快。听了我提出的要求和住房条件之后，她马上就对我说：“阿姨，您放心！我一定像对待自己妹妹似的照顾好她们两个，我也不在乎和她们住在一起。”
　　 “你为什么不介意和他们住在一起呢？刚才我送回来的那个姑娘就不愿意和别人同住。”
　　 “我家也有两个妹妹，我习惯和别人同住。再说我家里很困难，我爸爸腰受过伤，不能干重活。家里弟弟妹妹们上学也需要钱，家里主要指着我呢，我出来就是挣钱的。不能挑雇主家条件，只要工资高，我就知足了。”刘玲说着，脸上露出羞涩的笑容，好像很不好意思把自己的窘境说出来似的。她这副表情也引起了我的同情，对于她的长相我倒不怎么在意了。
　　 “我们不单单是挑做饭的家庭服务员，我们要找的还是备用员工。公司有很多门市部，最远的在唐山。你的任务不光是做饭和料理家务，还要学习业务知识。如果门市那边缺人，你能在需要的时候顶上去吗？”
　　 我刚说完，就注意到刘玲的小眼睛里露出一丝欣喜，嘴角上挂着微笑。我心说这姑娘难道还有什么想法？想学习做生意么？脑子动得够快的，心眼儿可不少。
　　 “阿姨，我都行，我什么都能干。我听了您的条件，觉得你们公司给出的工资比较高，我会努力适应你们那里的环境。不会的我可以学，我不会让您失望。”
　　 听了刘玲的话，我心里想：好一个努力适应啊，就冲这个劲头，估计将来能顶半边天。敢答应就一定能干。而且看这样，这孩子心眼挺好使，说不定将来会是主力。
　　 记得当时我说了让她稍等，然后走到外面给朋友打了电话。告诉她换人了，并且长得不怎么样。朋友说：“你看着办吧，长得难看好看有什么关系？又不当饭吃。只要能干活就行！”
　　 我说：“你门市上的人长得模样不好，会不会影响你生意？美女帅哥才养眼招人呢。”
　　 朋友说：“人机灵，会看事、会来事最重要，你觉得好就行了。”
　　 我说：“好吧，那我就做主了。看这孩子的机灵劲，符合你的条件。那就是她，到时候你别嫌长得不好看啊。”
　　 朋友开玩笑说：“长得难看更好，省得我老公万一回北京看见了花心儿。”
　　 和朋友通完电话，我告诉刘玲她被录用了。让她收拾好随身携带的东西，把她带回来了。路上我简单了解了一下刘玲的家庭情况，知道她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都在上学。父亲前年出车祸受伤，腰不能伸直，所以家里的担子都在刘玲这小小的肩膀上扛着。因为困难，不得不出来打工供养父母和弟妹们的生活。刘玲说，村里同龄的女孩子们都结婚了，可她不敢结婚，怕没人挣钱养家。听了她的叙述，我不禁为刘玲心酸，当然也就不再嫌弃她长得不好看了。我叮嘱她几句注意事项之后，就把她带到公司楼下的门市部。
　　 先把她介绍给楼下门市部的几位员工，告诉他们，缺人有事找刘玲。再把她领到库房兼住处，介绍给朋友的女儿和侄女。本来我想他们之间一定要有个熟悉的过程，没想到我刚出屋门，就听见三个女孩儿嘻嘻哈哈地说到一起了。我心说这姑娘还真不能小看啊，才多大会功夫啊？就和女孩子们打成一片了。看来刘玲还挺有交际能力，两个正上初中的女孩子，和她一点也没有隔阂倒是个好事。心里琢磨着总算没白跑这一趟，看来不能光从长相上判断人。刘玲的情商挺高，这样也许能胜任公司的工作。
　　 接下来的日子刘玲真是很努力，每天都在孩子们上学后，借着买菜的功夫到柜台来学习做生意。看公司的资料，熟悉产品性能和型号。有时候也到楼上我的办公室里聊会儿天，向我学习电脑如何使用。
　　 有一次我领着管库房的小孙去老板家的库房盘点，看见刘玲正在里面归置东西。她把同一种规格但不同型号的产品都挨着码放得很整齐，并用黑笔写得很清楚。其实箱子上都印着型号，但黑笔写得更醒目。当时我就说：“刘玲，你整理它干嘛？和小孙说了吗？就动？”
　　 小孙赶紧告诉我说，是他打电话让刘玲别出去，等着我们来盘点。是刘玲自己主动要求自己先干的。我心想这小孙真能偷懒，该自己干的不干，指使人家刘玲干。还没等我说什么。就听刘玲说：“阿姨，我没事。正好利用帮小孙盘点的机会熟悉一下产品，万一哪天我去了柜台顶班，就不会抓瞎了。”
　　 我真没想到这刘玲还挺有心计，不免对这个河南小姑娘刮目相看。我想了想说：“中关村门市这两天有人请假，你要是觉得能行，就去帮几天忙。下班之前跟着送货的车回来就可以了，也不耽误做饭。”
　　 刘玲高兴地点着头答应，看那样子就像捡了个大元宝似的，笑呵呵地和小孙边开玩笑边干活。她还说保证不耽误给孩子们做饭，也不用跟车回来，因为孩子们放学挺晚。我发现那天下午，刘玲的脸上一直挂着满意的笑容。圆圆的两腮上，居然还有两个不大的小酒窝，给她那张青春的脸上增加了妩媚。
　　 我同意了刘玲的请求，让她在中关村上了半个月的班。等到那个离岗员工销假回来的时候，中关村门市部的经理燕子和我说：“大姐，这个小丫头太厉害了！没来几天做成了好几笔生意呢，就连天安门国庆用品的订单都是她谈成的呢。您说厉害不？”
　　 我听了当然高兴，毕竟刘玲是我领来的人。但是在我的心里，总觉得这个孩子心有些浮躁，在这里呆不长。刚来几天就这么能干，也许某一天翅膀硬了要单飞。她这么努力地工作也许就是为了将来自己发展打好基础，毕竟这个时代是给有准备的人创造机遇的。
　　 一年后，经过朋友几次考察，我们和深圳某企业建立了业务关系。事情越来越多，我们办公室人员紧张，有点忙不过来。筹备新的门市部开业的时候，我把刘玲叫来帮忙。她真挺聪明，什么事我只交待一遍，她就给办得妥妥帖帖。处事果断，能力比燕子强了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有一天我和刘玲坐在办公室里聊天，我开玩笑说：“你这小丫头脑子挺好使，怪不得奔儿头长得这么大。”
　　 刘玲的小嘴咧开了，脸上露出天真的笑容。她用那双挺有神的小黑眼睛看着我说：“阿姨，我还得感谢您把我带到这里，学了不少东西。我将来要是有了资金，也开一个自己的小店。您说王老板会给我货吗？会让我自己干吗？”
　　 我真不好回答她，同行是冤家这话谁都懂。可刘玲一个农村孩子，能有这份远大理想也不是什么坏事。我想了想说“技术上你不可能达到公司的水平，因为你资金太少，不可能一下就发展成这样。我们公司已经干了20多年，才有今天的规模。你可以先和老板商量一下，让她给你授权。你还可以代订货，然后挣差价。咱们的产品质量好，不怕卖不出去。另外你还可以代卖一些其他厂家的产品，慢慢积累资金。首先要学会画图，订货不会画图你就无法下订单，因为好多顾客有特殊要求。”
　　 刘玲听了我的话点点头，我知道这孩子真听进去了。回去后听说每天晚上都翻看老板孩子们的物理书，想把学过的物理再捡起来学学。尤其关注那电流的线路图。
　　 刘玲来到公司两年后，朋友的女儿和侄女考上高中了，刘玲也辞职走了。她就在我们门市部不远的地方，租了一个小门脸儿开始自己的创业生涯。从那以后，我就很少看见她了。听说她做得还不错，产品订单也真不少。还是经营我朋友公司的产品，也兼营其它不是同类的货物。再后来我因为身体不好，多次要求下岗回家，不再给朋友打工。朋友没办法，只好找了一个新人让我给她带半年时间。
　　 几年过去了，有一次我去公司看望曾经和我朝夕相处的同事们。听会计说，刘玲的小门脸儿关张了，她已经回了老家。我脑子里立刻浮现出那个天真、勤快、努力的小姑娘。她那有些精明的笑脸，和那双挺有神的小眼睛仿佛就在我眼前。她在老家生活得怎么样呢？想到这里我就给她打了个电话，刘玲在电话那头听出是我的声音，非常高兴。她有些兴奋，也有些炫耀地说：“阿姨，我回老家了！我在老家开了一个门市部，已经不卖王老板的产品了，我卖我们这边地区生产的了。很便宜，利润大，能多赚点钱。您现在也没事干，有空来河南找我玩吧！我管吃管住！”
　　 我答应着放下电话，心里不免有些替她担忧。她说的那家企业我知道，生产的东西不能说假冒产品，但质量绝对不过关，主要还是技术问题。要是光为挣钱，不顾质量，那信誉又从何而来呢？在当今这个浮躁的社会里，金钱的诱惑对一个来自贫困地区的河南籍小姑娘来说，应该是巨大的。现在不坑人就不能挣钱，如果不给自己约束，也许经营伪劣产品，就是在社会上发财致富的最快捷径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规劝这个已经25岁的大姑娘刘玲，她已经结婚成家了。作为一个成年人，我想她应该知道怎么选择走自己的路。
　　 前些日子我看病路过朋友的公司，再一次走了进去。让我有些吃惊的是，刘玲站在门口迎接我：“阿姨，您好！好久不见了，您挺好的吧？”
　　 我感到很意外，听着她亲亲热热地问候，我赶忙问她为什么在这里？她告诉我说：老家的生意开始做得很顺利，但是后来因为一项重要工程要用她经营的产品，因质量不好出了问题。为了赔偿人家损失，那个工厂也倒闭了，她的小店也不能再继续经营了。遭受了挫折的刘玲反思了自己所做的一切，她想振作起来重新创业。刘玲说服了家人，又来到北京。找到了我朋友，决心从打工开始，一切重来。
　　 刘玲还是老样子，只不过原本凹凸不平的脸蛋变得光滑了，虽然因为缺少营养没有什么光泽，但是没有了青春痘的脸颊显得好看了许多。一头长发也在脑后梳成一个利落的马尾辨，人显得精干利落。和我说话的时候，那双仿佛会说话的小眼睛很诚挚地看着我，人好像也长高了似的。
　　 看着变得成熟起来的刘玲，我原本有些为她悬着的那颗心放下了。我想，她终于认识到挣钱应该怎么挣了。不能靠着蒙人来发财，让自己凭着真本事富裕起来才是最好的选择。我替成长起来的刘玲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