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偷玉米(随笔)
时下如果给你一袋子玉米,半夜三更去五里外野地扛回来你会去吗?这种事我想现代人谁也不会去干,然而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很多地方、很多人都会去,也包括那些穿得人模狗样的屯不错,而且这种差事还伴有一个不雅的字眼——偷。
——题记
岁月流逝到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时,小李村人才摆脱了推碾子拉磨的方式,同时也在煤油灯时代挣脱出来,碾米磨面用上了电动碾米机、磨面机,照明时那个火苗如花生米大小的煤油灯,也变成了光芒四射的电灯泡,在某种程度来说人们生活确实提高了一个层次。
然而,美中不足当时是集体管理模式,就是后来人们所说的大帮哄,这种劳动方式如同老牛拉车一样慢慢腾腾,人们出工不出力,天天都是混日出日落,故此生产力不会得到应有的发挥,所以也直接导致人们生活水准一直处于低水平阶段,低水平体现最明显的地方就是粮食不够吃,因而偷粮食现象就在所难免了。
常言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尽管是吃不饱,但偷玉米的事情也不是谁都敢去,因被逮到之后要在脖子上挂上玉米穗子游街、批斗,那时候还不时兴罚款(因当时人们也无款可罚),被逮到后就要送去公社(乡)办学习班(在砖厂改造)。
尽管如此,饥饿的折磨依然常促使人们铤而走险,每逢玉米到了成熟季节,他们便找机会去玉米地、或是去场院里偷粮食。
某天一大早,看似平静的小李村却有一股暗流在涌动,人们都在第一时间向各自圈子传播着一个惊人的消息:——你们不知道吧?昨晚卫生所孙大夫媳妇、和中学刘老师的家属偷玉米被邻村逮到了……
尽管二位偷玉米者丈夫都是屯不错(屯不错、方言,比喻那些在村里虽不是干部,却有一定地位与名望的人),偷玉米的事情大队部(村政府)也没正式公布,但这一爆炸性消息还是通过各种途径在小李村传了个遍,并且源源不断地向周边村屯扩散、传播着。
小李村有两个生产队,百余户人家,周边还有几个村屯也归小李村管辖,大队部设在小李村,所以小李村学校、卫生所、兽医所等机构都有,正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孙大夫家在小李村住,上班就在本村卫生所,李老师工作单位则是在距小李村三十里路的乡中学,但因李老师是小李村的人,所以婚后也一直在村里居住,平时在中学上班星期天回家。
二人的家庭状况基本相同,妻子均是家庭妇女,也各有两个孩子。
常言说人以类聚物以群分,用老百姓的话叫鲶鱼找鲶鱼、嘎鱼找嘎鱼,二人妻子自然认为自己男人是吃公家饭的,比起那些满手老茧、脚后跟净皴的村民们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于是平日里她们自我感觉良好,走路挺胸抬头,说话声音洪亮。
但是,无论她们在人前怎么装,那时却是实行平均主义,分粮时按人口多一斤也不行,不要说是他们是大夫、老师,就是公社书记、主任的家属也都按当年收成分口粮。
或许他们二人因工作关系家里来客人较多之因,也或许人家生得细皮嫩肉吃不得野菜、喝不得稀粥之故,亦或许她们自认为不同于凡人,偷玉米就算被逮到也奈何不了自己,所以在一个风高夜黑的夜晚,两位妻子就拿着麻袋去邻村地里偷玉米去了。
那天是星期天,傍晚李老师妻子梅子假借孩子有病,领着孩子去了孙大夫家,恰巧孙大夫不在家,于是梅子便和女主人丁岚商量起偷玉米的事情。
二人之前曾偷过一次玉米,那次也是在孙大夫家商量的对策,当时由于是第一次,二人还需背着孙大夫窃窃私语,而孙大夫明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却也心照不宣。
二人经过一番试探性透话之后,最终达成一项共识——偷玉米,且一偷成功。
这次梅子见孙大夫不在家,二人也不用像上次那样进行试探,梅子把孩子交给丁岚孩子领着玩,二人便直奔偷玉米的主题,商量具体什么时间在家动身,去哪块地去偷……
孙大夫去外村看病回来时已天黑,见梅子和丁岚聊得热火朝天,他虽然对二人聊天内容心知肚明,但孙大夫却假装毫不知情,寒暄了几句便躲了出去,给她们腾出运筹帷幄的空间。
二人最终商定,到晚间十二点时各自准时在自己家动身,到村头那棵大杨树下聚齐后去邻村地偷玉米,为什么单去邻村地偷,因邻村那片玉米是春灌地,那里的玉米成熟早。
十二点前梅子和丁岚都无法入眠,躺在炕上思考着对策。不能入眠还有她们的丈夫,他们也替妻子考虑着对策,那时还没发明电视机,他们边思考边眼巴巴地看着墙上的挂钟,焦急地等待着十二点到来。
提前十五分钟二人在各自家里出发,梅子到大杨树时丁岚腋下夹着麻袋已经等在那里。
二人一番窃窃私语之后,顶着满天星斗、冒着深秋的夜风,以极快的速度向邻村玉米地奔去。
她们在坎坷不平的路上一番奔走之后,很快就达到了距小李村五里之遥的邻村玉米地附近,二人先躲在一处小树林边观察了一会,见除了秋风吹拂玉米叶子哗啦作响之外,还有叫不上名秋虫在叽啾乱鸣,其他什么声音就再也听不见了。
二人不再迟疑,在树林出来迅速窜进玉米地,不由分说就掰起玉米棒子来。
她们虽然着急,却是不敢弄出太大的响声,因各村都有看地的护青人员,唯恐掰玉米弄出响声被看地人听见,那样她们就会被逮到。
可是她们哪里知道,在二人走向玉米地时就已经被人家盯上了,那人只是没有惊动她们,待她们掰满麻袋再逮,人家要捉贼捉赃。
一麻袋玉米棒子也很重,当二人麻袋里玉米掰多了时,再边掰玉米边背着麻袋就不方便了,于是只好把麻袋放在地上,在周围掰了玉米再送回到麻袋这里。
就在她们玉米棒子掰得差不多时,却突然听见不远处一个声音大喊:“怎么样了?掰那么多你们背得动吗?”
随着喊声,一束刺眼的手电筒光扫向了她们,二人顿时慌乱起来,怀里抱着的玉米也随即滑落于地下,梅子思维反应极快,玉米一扔撒腿就向玉米地深处跑去,而丁岚却被吓得双腿发抖迈不动步子了,顿感一股热在裤裆里流出,同时一屁股坐在了玉米地上,丁岚被喊声吓尿了裤子。
喊话的人是邻村王队长,他是看守这块玉米地的护青人,这片地因成熟较早,所以这里的玉米棒子已被人偷去了很多,故此这几天他一直在这片地里蹲坑守候,本以为玉米是本村人偷的,却想不到逮到的人竟然是她们。
王队长边向丁岚身边走边问:“谁家的?来这里偷过几次了?”
丁岚则默默地低着头,既是躲避刺眼的光束,也是没有勇气抬头看人家。
王队长见丁岚不抬头,可能是玉米丢失生气的原因,他此刻把所有玉米被偷的气都撒在丁岚身上,来到她身边一只手用电筒在她头上照射,一只手抓着丁岚头发说:“怎么了?还知道害羞啊?害羞还偷玉米。”
丁岚头发被拽当即就被迫抬起头来,当王队长看清楚丁岚面貌时,抓着她头发的手立即就松开了,同时惊愕的样子看着丁岚说:“孙大夫家的?怎么会是你啊……”
原来王队长妻子患风湿病,孙大夫会针灸,故此王队长常去请孙大夫,因此他认识丁岚。
丁岚见是王队长也顾不得害羞了,更顾不得尿湿的裤裆湿漉漉难受,马上在地上站起可怜巴巴的样子说:“王队长,求你就别声张放过我们吧,家里没粮吃了,大人还好说,两个孩子连哭带闹啊……”
王队长左右为难,不声张放了她们自己是队长职责所在,玉米丢失这么多无法向村民们交代。如不放她们自己妻子有病又没少麻烦孙大夫,在情理上感觉说不过去,而且丁岚偷玉米的事情传扬出去之后,孙大夫在人前还怎么抬得起头啊。
王队长正在犹豫,突见玉米地远处隐约有手电筒光束晃动,并且传来喊声:“王队长,玉米地有人往北跑了,你在那边截着啊……”
王队长听出来了,是和他一起看地的刘青子,由于这块地玉米丢失严重,而且地块较大也不好照看,所以有人提议加派刘青子和自己看地,二人分头在玉米地两头蹲坑,约好发现情况相互呼喊照应。
王队长以为刘青子又发现了另外的小偷,当即撇下丁岚快步向刘青子喊叫的地方追去。
王队长哪里知道,刘青子追得那个人正是梅子,她刚才掰玉米时被王队长一喊,吓得玉米一扔撒腿就向玉米地深处跑去。
梅子只能向玉米地深处跑,因这面是王队长堵着,玉米地左边是白菜地,右边是黄豆地,都是矮棵庄稼跑进去更会被容易逮到。
她哪知道王队长跑到丁岚那就站住不追了,加之她慌不择路只顾在垄沟里拼命奔跑,却不知她碰撞玉米杆的声音被远处刘青子听见,于是刘青子就向这里赶来。
而梅子却不知已经被刘青子发现,见自己已跑出刚才掰玉米的地方很远,并且也不见后面有人追来,她便拐出玉米地想穿过白菜地回家。
当梅子一出玉米地时,一下子就被赶来的刘青子看到了。
刘青子刚才听到梅子碰撞玉米杆时,为了不被发现并没开手电筒,此刻见梅子拐进了白菜地,刘青子一下子就看清楚了人影,手电筒当即打开照向梅子,同时喝道:“站住!是不是偷玉米的?”
梅子刚拐出玉米地不远,听见喊声知道在白菜地里更容易被捉到,于是扭头又跑回了玉米地,奋力朝刘青子追来相反的方向跑去。
刘青子见人影又拐进玉米地,知道前面地段王队长在那蹲坑,于是用手电筒一边照射着梅子,一边追着大声喊叫王队长。
梅子连累带吓早已跑得筋疲力尽,眼看着追她的人越来越近,当听见后面追的人喊截住她时,梅子顿时就再也跑不动了,与此同时她也看见,前面已经有人打着手电筒向这里跑着。
梅子仅略一停顿,后面的刘青子便喘息着追了上来,因他手电筒光束一直咬住梅子不放,所以很快就跑到了梅子身边。
几乎与此同时,王队长打着手电筒也已跑到,两束手电光在不同方向同时照射在梅子身上。
强烈的手电筒光束立即把梅子双眼刺得无法睁开,她只好一边用手遮挡,一边低头躲避着,同时也局促不安地站在那等待发落。
当二人手电筒光束围着梅子周身照了一遍,先后移开她面部时梅子才在惊恐万状中抬起头来。
梅子的头刚一抬起,王队长和刘青子的手电筒光束又移回她脸上,并且聚光在她面部扫描,好像她脸上藏着什么秘密,他们略一扫描之后,几乎在同一时刻喊出了同样的内容:“李老师家的?怎么会是你?”
梅子见他们认出来自己,只好又把头低下,忐忑不安、也无地自容地站着一动不动。
一认出来是李老师家属,王队长和刘青子顿时就犯难了,因二人的孩子都在乡中学读书,而且班主任恰是李老师,他们都到李老师家去过数次,所以全都认识梅子。
特别是王队长更为纠结,他刚才逮到孙大夫媳妇本来就进退两难,此时又逮到了李老师媳妇,二人均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厉害关系,在心里便暗自后悔怎么就会逮到了她们。
王队长心里暗想:如果仅自己逮到或许备不住豁出去放了她们,可如今是和刘青子同时逮到的,而刘青子和自己在村里是多年的冤家对头,虽然表面上还算过得去,可是王队长知道,双方都暗自在心里较着劲呢,想方设法抓对方辫子欲将其置于死地而后快,看玉米地也是双方互不信任,唯恐看地的一方徇私舞弊袒护自己亲戚,故此双方都安排代表看地。
当下刘青子拽了王队长一下,向远处移了移刘青子悄声说:“咱把她逮到咋办啊?向大队一报告不得游街批斗她吗?李老师还怎么在学校教学啊?咱们孩子又都在他那个班,李老师不得把气撒在咱孩子身上吗……”
王队长立即问道:“那怎么办?既然逮到难道放了吗?”
刘青子见王队长这种态度便也不敢再往下说了,他知道王队长想去大队当干部,现在正想方设法往上爬,唯恐再说放了的话王队长告他刁状。
其实王队长打心里想放了二人,见刘青子不再吱声便转了语气说:“要不就放了吧,但一定要保密……”
二人态度达成共识,回到梅子身旁王队长说:“刚才我们商量了一下,觉得一旦事情闹起来对李老师工作不力,所以决定不报告大队,你回去也不要和别人说起这事……”
梅子听完先是一愣,她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当王队长再一次说让她走时,梅子才如梦初醒般缓过神来,也顾不得说道谢,扭头快步朝家的方向走去。
梅子刚走了两步又站下转身问道:“丁岚呢?她回去了吗?”
此话一出,刘青子立即疑惑地看了一眼王队长,然后转身问梅子:“丁岚?什么丁岚?”
王队长和刘青子达成放梅子的共识之后,便暗自在心里进行过盘算,估计在自己来追梅子时,丁岚早已趁这个时间跑掉了,所以丁岚的事情他本想不告诉刘青子。
梅子这么突然一问,把王队长弄了个措手不及,他见无法再隐瞒,在梅子还没等说话时急忙和刘青子说:“丁岚是和李老师家一起来的,丁岚先头被我逮到时,李老师家却跑向玉米地了,我正追着时听见你喊声就超捷径追到这里来了……”
王队长看了一眼梅子和刘青子说:“我跑来这里时,丁岚还站在被我逮到的麻袋那,咱们过去看她走了没有。”
他还笑话了我一番,说城市长大的什么都不懂。
呵呵,没关系,我可以在冰儿大哥这里好好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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