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二坐在老汉的坟头一下子哭了出声。
　　 刘老二是五年前进的城，进了城后，就捡起了破烂，在很短的时间里认识了老汉，老汉是个退休教师。老汉看起里来有点痴，听人说是老婆前面年死了才这样子的。刘老二认识老汉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里，刘老二刚进城，没多少生意，没多少朋友，整天乱转，结果有个老汉狠狠地叫住了他，让他把那些个东西都收了，也不说什么都让拿走，就那么一袋子，老汉没要钱，就让他走，他还是放了二十元钱在老汉手里，老汉只是盯着手发呆。当刘老二要看看老汉时，老汉吼着，走，走，刘老二也没明白过来什么就走了。边走边觉得怪，他喜欢有文化的人，也喜欢些文化，当他解开袋子发现满满全是书，也就把那个袋子完完整整的放在自家那个租的屋子里，后面的几天，都很平静。
　　 几天之后，当他准备回去的时候，被老汉拦住了，他跑过来，嘴里还喘着气道，我卖你的东西还在吗？我想买回来。刘老二还愣在那里的时候，“两千”，老汉说道，刘老二没说话。“两万”，老汉又说道。刘老二更是愣住了，要知道两万要在一年时间内才可以赚到的，还得很努力。可刘老二说道：“在我那里，走，跟我取去，我给你保存着哩。你得请我吃烟喝酒啊！”
　　 老汉一下子哈哈笑起来：“不急，走，走，去我那里，有烟抽，有酒喝！”
　　 老汉一转身，就到了车头，要按把手，刘老二说道：“你推着就成，车有些不稳。”
　　 老汉就跟着刘老二，走了起来。刘老二年龄不大，官名刘一文，今年才五十三，可常年的劳作让人看起来像六十的人。他叫一文，爱学习，可没多少知识，也写不出来啥文章，可就是特别喜欢文化人。儿子也争气考了大学，进了城，在公司上班。他进城来是为了挣钱，都说城里钱好挣，可当他进城才发现钱跟自己那生活，都不好弄，他想了很多，最后，还是觉得捡破烂好，自由，很适合自己，不出多大力，也没什么人管着你，就为个自在。
　　 老汉是一名大学教师，学习汉语文学相当长时间，对于人生的思索不比任何一个人生波澜的人差。有的人经历多体会的少，而有的人经历不是很多却体会很深，那是内心的感触不同。或许痛苦和事情的大小以及自我的感触有关，不仅仅简单是性格以及坚强的关系。老汉死了妻子，生活一下子就仿佛失去了原有的味道。他想到了前些年还说道，那是给自己的妻子说的，“你看那王老婆，就把老头没了么，整天的去那个陵园，一回来就像掉了魂，说话还带着哭腔，忘记以前老跟老汉吵了，就为喝了点酒就跟老汉三天不说话，老汉那个月再没喝，老李去叫都没去。”“你知道什么，那老头生病，不让喝酒，就是你们这些老头，把他害了，他是心里呕气了，结果那天一口气没上来，就去了，你知道他去的时候还说了句话。别怨我，我爱你，爱了一生，吵了一生”。
　　 在那一瞬，老汉痴痴望着老妻子，从来没觉得妻子是这样的也爱着自己，原来生活里的爱，真比面还细，比水还柔。自己那粗糙的心时不时就忽略了那爱的时刻。老汉很喜欢妻子，就因为在老汉的心底，妻子懂他。他有些清高，有些固执，有些偏见，有些自命不凡，所有的一切，妻子都容纳了。那是在他青年时期，妻子给他的拥抱，他们头对着头，他们紧紧拥靠在一起，世界沉默了，爱生起来了。老汉记得很清楚，每次当他要流泪时，妻子给他拥抱，就让他感觉到世界温暖，纵使寒冷漆黑夜，有了妻子的笑容，就有了世界的微笑，他不怕世界残酷，不怕世界远离，因为妻子的怀抱就是世界，妻子的笑容就是生命。可在那刻，他感觉到了默然，那仅仅是他感觉他失去了世界，失去了生命，仿佛那些个彷徨，那些个忧虑的夜，失落的夜才可以证明他爱她，爱到了生命里。
　　 当刘老二把那个袋子完完整整的带过来时，老汉手扶着，手摸着，手颤着，嘴蠕动着，大笑起来。来，喝酒，我请你，他倒了一杯茅台，双手奉上，仿佛刘老二是英雄归来，老汉是盼望胜利的大臣，那种豪爽，那种生发出来的尊敬。敬重让刘老二一下子两手接过来，一涌而进，那酒穿肠过肚，把那些个火辣放在心中，气流猛的涌出，流经大脑。他竟然要拜师，拜老汉为师，学习知识，老汉看着那眼神，说道，好，以后就是我学生了。老汉说道：“你们那收破烂也有门道，我就说几句，你记着。一，不要贪小便宜，一分就一分。二，要让别人占小便宜，是八分给一毛，是九毛的给一块。三，热心肠，多帮忙。四，小生意，多分类，是啥归啥，莫相混。”
　　 刘老二好像懂了点，就心里记了几句，我吃亏别人占便宜，多帮忙热心肠，我生意要分开，是铁是铜不放乱。就这样，第一次当学生就学到了这么多。他那天特别高兴，他也没懂就是开心，因为那天他笑着帮老汉把煤气罐抬到屋子里。没几天，他遇到了一个农村来的妇女，他那天在收破烂，天气不是很好，他也没收到多少乱转。妇女问了他路，他说的很楚，可地方确实挺远加上车也挺多。当他乱转时又碰到了妇女，妇女见是他，就过来说道：你“可以送我过去吗？”还说她是哪的，他一听离得真够远的，说着说着妇女哭了，说自己把钱包丢了，也是第一次过来，人生地不熟的，她也怕骗子骗她，觉得大哥是好人，希望可以帮帮忙。刘老汉一下子就想到说不定是个骗子，骗钱的，他自己挣钱可不容易，当那妇女要走，他看到那疲倦的妇女身影，一下子觉得应该帮帮她。他送了妇女，结果那妇女的儿子非要给他两百块钱还要一起吃饭，他什么也没要，还担心着自己的车子，那个车子是破，却是自己的家当。可回来的时候还是发现自己的口袋里多了两百块钱，当时他记得给了那个妇女的，现在他猛地觉得老汉说的对，一条条来做。他那样想着，老汉，别人说他痴，其实在刘老二心里觉得别人说的都不对，应该是别人看不来。
　　 自打刘老二帮李婶提了煤气罐，帮王大爷搬了家具，他们家的所有废品都成了刘老二的了。每次也不计较钱，也不要那十块五毛的，可刘老二还是看到自己攒了一百给李婶，两百给王大爷时，他们推辞下的心底的快乐。以及以后的所有都让刘老二觉得老汉是个大师，是个神，所有都实现了。刘老二生意越来越好，他到的地方收的也越来越多，他不知道，每天都有人在那里转，可只要他没在，就很少人出来。当他去的地方，就人很多，还聊天的，说话的，打招呼的，还有孩子们玩的，他觉得他那刻很幸福，他是城里的一员，融入了城。
　　 老汉有两个爱好，喜欢发表言论，喜欢打太极，一发表言论就是在跟刘老二喝酒的时候。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刘老二明白了老汉妻子的重要性以及简单的对于爱的回答，明白了老汉为什么会痴，为什么会不跟儿子去他们那边，因为他的妻子在这边，原来那天的争吵，原来那天他非要卖掉而气愤就是为了不去他儿子那里和儿子吵的。刘老二也有时候不明白老汉的心里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悲苦，那么多的感情，那么多的想法，以及那么多的思考。刘老二认为人活着就是为了好好活着，过的好就成，就是把钱挣到了给了自己的妻子，供孙子上学，不让儿子操心，就行了，怎么生出那么多的思想，渴望，爱，情。原来老汉也有不顺的地方，原来老汉也有那么多的不快乐，不开心，刘老二感觉自己还是不差的。知足常乐嘛！
　　 还好，这挺让自己欣慰的，因为买车子了，新的三轮车不用登了，用电，以前的那辆有时候真挺累人的，年纪大了，没力气了。老汉也渐渐融入生活了。早上都回去练太极，晚上跟他聊天，日子过的也挺好的，老汉经常说，因为刘老二感觉自己又有人懂他，其实刘老二很多也不大明白，只是对于老汉的敬重，尊敬，犹是老汉的话深刻，使得刘老二生出了一种崇拜来，什么小事情都说的出大道理。比如，对于文化，他说文化就是一种信仰，一种美好东西的感知，一种完美缺陷的尝试，以及对于人生的解读。生活在世界的人，都为了具体的生活而过活，却想出那么多的定义，其实活着，对了错了，英雄，奸雄，文人，粗人，都是活着的状态，不论怎么活，都是活着，而人人都为了好好活着，为了名，为了利，为了地位，为了财富，为了孩子，为了种种理由，还不都为了好好活着，可太多人生规划出了人生的界限，往往为了那些个过好的途径而奔忙一生，却忘了原来的初始梦想，好好活着，过好生活。
　　 老汉是在这年的腊月去的，也就在三天后的腊八节晚上去的，没赶的上吃面。刘老二在那天的晚上专门做了腊八面给他送去，还送了酒，还有他抽的烟，刘老二没朋友了也没老师了，他心底的难过只有自己知道。人去了真的好快，不知不觉就几天过去了，几个月过去了，可没想到的是，老汉的吩咐起了作用，他让刘老二把那些买给他的文章收集整理给他儿子让出版了，结果儿子让他留着，没要，刘老二自己拿着东西叮嘱了自己的儿子，一定要出版了，儿子经过整理，出版了，结果火了，大卖特卖。人人纷纷寻来，那部合集，《伤雨》是怎么写出来的，那么的好，而老汉的儿子还为此专门谢了自己还有儿子。刘老二心底很不是滋味，想想自己的老朋友，为了所谓文学辛苦了一辈子，为了爱的人爱了一辈子，那些个想法，那些个思考，要不是自己，都没人看的着，连亲儿子也是，老汉没留下多少财富，却用最后的一撇书写了自己最后的辉煌。
　　 刘老二感觉城市不那么亲热了，感觉自己也没那么热心了，收破烂也没怎么起劲，感觉浑身没劲，一下子感觉自己老了。他此刻坐在老汉的的坟头哭泣着，热泪盈眶，他不知道在哭自己，还是老汉。老汉去了都一年了，大半年时间刘老二出去收破烂的次数少了很多，可每次都生意很好，刘老二觉得自己还有那么多的快乐。他振作起来了，可就在短短的三周前，他的车子被偷了，真被偷了，他很清楚记得，那是一个月亮很亮的凌晨，他听到有车子铃在响，可他没出来，当他起来时，看到车子不见了，就连车上锁车的链子也没了，他一下子愣在那里，手脚发麻。当他镇静下来时，他已经在派出所了，他报了案，警察说回去等消息吧，他就回去了。可过去了两天，五天，七天，八天，十天，十二天，十四天，都没消息。这其中，刘老二每天不差的去派出所，他希望有消息，结果在两周后，他大闹了派出所，他跟那民警吵了，吵的很凶，他说他们不管不问，他说他们就只知道让他回去等消息，就知道说案子很多，没时间。结果过来一个科长，说了一句就把他吓住了，说他在胡闹就抓他，理由是跟那些偷车的是一伙的，刘老二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委屈的离开派出所的。
　　 他想了大半天还是去决定找他的车子，他在城里转了一天什么也没有找到，他走的很快，一会又很慢，他想着一定得找到，结果他猛的想到在南边的一个市场有收二手的，所有二手都在那里买，二手手机，二手车子，二手市场，对，得去看看。他转了两遍也没有发现什么，在回去的路上，他路过老汉家，停留了一会，他坐在那里发呆，结果他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你说你也太没出息了，偷人家刘老二车，他可是人挺好的啊！是这个理，可他也太嚣张了，自打他来我们的保护费都不好收了，一个个得都是穷光蛋，那我们怎么活，有人挡了爷的道，爷让收拾他来着。
　　 刘老二一听车，他猛的站起来，就要到他们俩跟前时，一个站起来，迅速的跑开了，而一个还没来得急，让他抓住了衣服，还没刘老二说话，他一摆手，紧接着腿一抬，一蹬，刘老二就像那车轱辘，滚了开外，刘老二只感觉到身子很疼，头也迷迷糊糊，他连衣服上的土也没弹，就跑到派出所。派出所已经下班了，连个值班的都没有，可那灯还亮着，他叫的嘴都干了，就是没人应。他拖着长长的脚步走了。第二天，当他还去说见过那两个人时，派出所里没有一个人理他，各干各的事情，好像自己真的是个丢了东西的傻子，而他在那里等到下班，也没有人处理。
　　 刘老二坐在老汉的坟头哭泣着，想着这些往事，感觉就像梦一样快，就像梦一样真，可此刻眼泪说明着真的，他感觉活在城里的人生好假，你骗我，我骗你，你给我说谎，我给你说谎，他恨那些个小偷，怎么就偷自己的车，那可是自己一年辛苦钱买的，那可是老汉一块去买的，怎么能这样？
　　 他就在那里坐着，听老汉说着，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好好活着！把你爱的人保护好，和她快乐，照看好你的孙子孙女。好好努力，挣钱了和家里人一起花，没了钱还有人在，有人是最关键的。他委屈没有跟儿子说，他觉得丢人，他想回家了，家里还有老伴，还有自己孙女，还有几亩地，有吃有穿的。挺好的，非要来城里，挣钱，也确实挣了点。也认识了老汉，也得到了很多快乐，想当初那会儿买车的时候，发现自己兜里有两百块钱的时候，听老汉话挣钱的时候，一幕幕话剧般在刘老汉心头，他想好回家，农村的家！
　　 当他要回去，正准备登车的时候，他看到有两个人被抓了，他看的很清楚，有一个是推倒他的，他们偷钱包，偷城里人的钱包，刘老二一下子感觉轻松了，终于抓住他们了，一下子又沉重起来，原来他们是农村来的，城里把他们变坏了，城市把他们变了，也把自己给变了，也怎么像老汉一样，思考起来，当刘老二看到大山深处的树林时，起伏的心平静了。
　　 刘老二又当回农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