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棉花】
　　 那一年乡棉站招收季节工，一村只能推荐一个人，家里没门势又和村干部非亲非故的小莲很想抓住这次机会，她羡慕死了那些在外上班的同龄女孩。
　　 这事村长说了算，村长当过兵，有点头脑，见报名的有一二十个，就想了个法，要召开村委会民主推荐。这天村里有集会，小莲碰见村长拉着五岁的儿子赶会。小莲跟村长打过招呼，就拽住村长儿子的小手逗他玩儿。一会告别的时候，村长的手里却多了一张纸条。
　　 晚上在村外，村长说：“你准备去棉站上班吧。”小莲说：“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的恩情。”村长说：“一辈子太长，我只要一会儿时间就中。”小莲说：“你要干啥？”村长说：“我想凫水。”小莲躲了躲，问：“你想咱俩永远好，还是只这一次？”“当然是永远。”“要想永远好咱俩就得培养感情，有了感情啥都自然了，我不想和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发生关系。”小莲说着，摸一摸村长肩头露肉的秋衣，说秋后要给村长织一件毛衣。村长心里美滋滋的，准备和小莲培养感情。
　　 第二天支委们投票，由于村长的努力，小莲几乎满票通过。
　　 到棉站上班第一天，每人填一张登记表。小莲没有笔，人家给她一支圆珠笔芯，趴在窗台上，一会儿用嘴哈哈笔才显。这时一个年轻人走过来，把一支钢笔递给她。这个年轻人是棉站站长的儿子，在棉站当文书。他们认识后，小莲经常找他借书。文书已经结了婚，爱人在另一家棉站上班，衣服只得自己洗。小莲见了，便夺过来，替他洗了。文书时常摸着洗净熨平的衣裳发愣。有一次，小莲端着脸盆来他宿舍借热水洗头，文书说端回去就凉了，干脆在这洗吧。小莲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脱去外衣，只穿紧身毛衣的小莲乳峰突兀，青春女孩的气息逼人。文书赶紧转过脸去。小莲低下头，白皙的脖颈让文书心里一热一热的。洗过头，小莲要走，文书一把拽住她，颤颤的声音：“你别走……”小莲乖顺地偎在文书胸前，良久，抬起一双垂泪的眼睛：“可惜往后就见不到你了。”文书不解。小莲说我们三个月的工限到期了，过几天该回村了。文书说原来这样，给我爸说一声，把你转成日工不就行了？
　　 小莲转成日工后，村长跑来找她一回，把小莲吓一跳。谁知村长啥也不提，只让帮忙卖一车棉花，小莲松了一口气。和文书在一块更不用担心，俩人亲过一次，文书后悔了半个月，说对不住爱人了。小莲心里偷偷的乐。
　　 干了不到一年，上级来了精神，要转一批合同制工人。这时已换了站长，新站长姓周。这天一大早，小莲来找他，要求转正。周站长说：“三十多个职工，只有十个指标，凭什么转你？”小莲不吭声，见周站长被子没叠，就手脚麻利地叠好一床被子，把床单身抻得平平展展。一转身，又从周站长肩头拿下一根草棒。周站长心里一涌一涌的，“你的事我考虑考虑。”
　　 几天后周站长带小莲去县城办汇票，吃饭时悄声对小莲说：“吃过饭去旅社开个房间歇歇。”小莲心里咚咚直跳，吃饭时拼命嚼大蒜，周站长见了直皱眉头，饭后再不提开房一事。
　　 招工表发下来，周站长发出去九份，最后一份攥在手里，小莲心里一悠一悠的。这天上夜班，小莲一个人在3号仓库喂籽棉，周站长来了，蹲在她身边闲扯。小莲问：“我的事？”周站长从怀里掏出招工表，只一晃又塞了进去。小莲央求：“给我吧。”周站长嘿嘿笑：“你要依我一件事。”小莲不作声。周站长抖抖身上的绿大衣，说：“你不要我可给别人了。”见他真走，小莲急得泪珠子直转，心说：这人可不似村长和文书……她狠狠心：反正天知地知他知我知。小莲上前照站长甩了一巴掌：“你个冤家！”周站长狂喜不禁。小莲万万没有想到，吸花筒风力太大，把她的一件红色小衣服吸走了。经过轧花机时，红色碎沫把轧花工吓得大呼小叫起来，赶紧去保卫科报告：“红棉花！”前一段一个女工的长发绞进了轧花机，整块头皮被扯下，血红一片，把棉花都染红了，大家都记住了那恐怖的红棉花。保卫科长急匆匆来到轧花车间，仔细检查了一番，才弄清红棉花是红布料轧碎了，显然是从吸花筒过来的。保卫科长问：“今天3号仓库谁值班？”一个工人答：周小莲。于是一干人打着手电直奔3号仓库而来。
　　 3号仓库的大铁门只是虚掩着，里面的人正在紧要处，并不知道会有一干人要打破这里的宁静。
　　
　　 【女孩的阳台】
　　 那一年，我在一家轧花厂当技术员，当地棉花生产搞不上去，要裁人。像我这样不务正业只知道爬格子连老虎钳都用不好的家伙，自然难逃此劫。一个月发60元生活费，也算当时的低护吧。卫生院那个塌鼻子还长了一脸杂面星的护士妹把我送她的檀香扇送还我，我知道咋回事了。我把檀香扇一焚了之，发誓要写出个名堂，然后娶个高鼻梁没杂面星的老婆，气气她。那时还不兴打印，都是手抄稿，一本稿纸用完了，又一本用完了。手指磨出一层厚茧，处女作还在难产之中。我渐渐失了信心。
　　 不知什么时候，我开始和几个社会上的年轻孩儿厮混到一块，喝酒、聊天、斗牌和到电影院纠缠女孩子，空虚而又兴致勃勃。我们都有一套“绝技”，最著名的还是我和王三。我从王朔的小说里学了一套测试女孩是否处女的办法；王三会用嘴表演自行车放炮，在路上走，“啪”一声，女孩就会从自行车上跳下来慌慌张张检查前后胎。我知道，我与文学越走越远了。有一回在我屋里喝酒，豆腐煮白菜下酒，生煤球炉找不到引火，我就拿出一本诗集，好像是我平时挺喜欢的一个俄国诗人写的。那著名的名子“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变成了红红的火苗，温热了一壶壶浊酒。
　　 喝得太多了，第二天醒来，太阳穴还嘣嘣发疼，我去阳台上透气。我住的是六楼，视野很宽。这时我看见了对面楼的那个女孩子，四楼，比我低。我看了她很长时间，她都没发觉。第二天又看见了她，她还没有发觉我。女孩的行为很古怪，她用水杯一杯一杯往塑料袋里灌水，灌满一个，就扔到这幢楼与另一幢楼的夹道。有时扔偏了，就掉下去。有一次砸在一个行人身上，行人冲楼上吹胡子瞪眼，女孩吓得钻进屋里半天也不敢露面。我不知道女孩抛水袋干什么，可我想接近她，逗逗她。于是我想了一个主意。
　　 一连几天，我和王三一直在楼下瞄着。终于有一只水袋落下来，我们兴奋地冲它跳过去。女孩伸了一下头就没影了，我捏着湿漉漉的夹克衫上楼寻事。敲了半天女孩才开门，女孩开了门，却不让我们进，她一脸愧色，递出一张钞票，“赔你们钱，赔你们钱还不行吗？”收了她的钱往下便没戏了。我们推开她，呼啦一下闯了进来。女孩很害怕：“你们可不准胡来！你们可不准胡来呀！”
　　 我们一齐笑，说我们不胡来，我们也不用赔钱，我们只请教你一个问题，只想看看你抛水袋是为了什么？女孩歪着头想了想，同意带我们去阳台看看。
　　 在阳台上，女孩将一只水袋扔了过去，不偏不斜正好落在夹道里。那里生长着几棵小榆树，一定是风婆婆把树籽刮到这里的泥土里，才有了它们。女孩是担心榆树旱死，才一袋水一袋水抛过去。我为女孩一颗扶弱怜幼的爱心感动了！可是，当我转过身来，另一面楼的风景却让我猛然一颤：也有一个这样的夹道，也有这样几颗小榆树，女孩没有发现它们，也没有任何人给它们送水。虽然榆树的叶子有些卷，它们却顽强地生长在那里，不屈地生长在那里！
　　 几棵小榆树一下子就把我击倒了。我的遭遇也算逆境？我羞愧无比，拽住王三逃也似地离开了女孩的阳台，我的颓废和破罐子破摔也永远碎在女孩的阳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