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袁湾村有两兄弟，老大叫大憨子，老二叫二憨子。他们两兄弟是袁湾村典型的老实人，他们儿子的故事，是袁湾村典型的故事。
　　
　　 【一】二憨子之死
　　 元月二十七日，湖北省迎来了二〇一五年的第一场雪。这场雪下了两天两夜，导致最近几天异常寒冷，给人们带来了很多不便，朱集镇中小学共四所学校几千学生，都因此取消了原定计划的期末考试，直接放了寒假。
　　 二月一号是三合遇集的日子。三合周边有袁湾﹑刘湾﹑郝湾和杨营四个村庄，每逢阴历双日，三合的马路两旁及南北两条十字街都摆满了摊位，有卖水果零食的，有卖鞋袜衣裤的，有卖蔬菜干货的，还有两排卖猪肉的肉架对立而摆，老板们为招呼生意应接不暇，忙得不亦乐乎。
　　 这天一早，不到早饭时间，便有很多小媳妇儿﹑老大娘托儿带孙，三五成群地结伴去赶集，他们一路走一路商量着等下去哪家面馆吃牛肉面。她们每人胳膊上挎着个竹框，准备吃了早餐后采办年货，她们或拉或抱着孩子，或双手交叉着抄在袖筒里，边走边说说笑笑，她们一张口嘴里就冒出一股白烟。寒意没有减少她们脸上的笑容，她们为了采办如意的年货，踩着上了冻的雪，一路轻快地向着集市上赶去。
　　 “老正，快起来，你爹冻硬了。”突然一个突兀的男高音打破了路人赶路的节奏，她们寻声望去，只见一个中年男人站在路边的一个柴禾垛边，仰着头对着袁正家的二楼大声喊叫。
　　 不一会儿后，二楼的窗户哗一声打开，袁正睡眼惺忪地嘀咕着：“死老黑，不就是昨晚偷狗的时候被我撞见么……”他双手胡乱抓了抓头发，对着窗外大声说：“你个死老黑，日你妈大早上鬼叫啥鬼叫？”老黑是个不务正业的人，平时没事就喜欢偷鸡摸狗，还喜欢跟人家媳妇儿乱开玩笑，袁正以为他故意找他晦气，没好气地吼了他一声。
　　 “你个老正包，日你妈谁鬼叫了？你自己下来看看，这是谁的老子冻死到自己家门外了？日你妈就知道自己跟媳妇儿快活，你老爹冻死到外头你都不管……”看到袁正那衰样儿，老黑气不打一处来，“真他娘的晦气，昨晚本来就要偷到手的狗，因为被你个狗日的一吓没偷到，今天一大早想去集上吃碗牛肉面，打这儿过又不小心看到你冻死的老爹二憨子。要不是看你憨老爹可怜，才懒得跟你这衰货靠近一步。”老黑气愤地嘀咕着。
　　 袁正一听老黑的话不像开玩笑，慌忙喊着媳妇儿赶紧穿衣服起床，自己先开门下楼去了。
　　 这时候路人已经围在了袁正家的柴垛边。有个年轻的妇女看了看蜷缩在一起的二憨子说：“这老爷子咋睡到这儿来了？真可怜呀！”
　　 一个老婆婆摇摇头说：“二憨子真是命苦呀！受了一辈子苦，把几个儿子拉扯大了，眼看着孙子孙女都那么大了，他到老都没享过一天福，临了还冻死，真是造孽呀！”
　　 老正开了门跑来了出来，一看柴垛边的老爹，吓得怔愣了片刻，随后大喊着：“爹啊！你老憨了是咋了咋睡到这儿来了呀？”他一边颤抖地喊着一边蹲下身子，他一摸老爹的脸，发现他的脸冰凉冰凉的，他用手探了下他的鼻口，感觉还有气儿，只是有些弱，他喜出望外地和老黑说：“老黑，快帮我把我爹弄屋里去，我爹还没死。”
　　 老黑慌忙来帮袁正抬二憨子。二憨子的身体已经冻僵，四肢已经没办法弄直，他俩就勉强把二憨子搬进了屋里，放到楼梯间的一张小床上，随后把一床油腻破旧的棉被蒙在了他的身上。
　　 “老东西这是咋了？咋一大早卧我们柴垛那儿了？”袁正的媳妇王改下楼后没好气地说着。她刚才在楼上已经把楼下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
　　 袁正看了眼门外的那些看热闹的人，又看了看老黑，脸红脖子粗地小声说：“你个憨婆娘，啰嗦个啥？还不赶紧去找医生来给爹看看。”
　　 王改瞪大圆圆的双眼，像刚启动的拖拉机似的声音被她喊出口：“你这个败家憨货，你吃了豹子胆了敢跟老娘这样说话？死老鬼昨天在你那不要脸的弟弟家，咋能一大早就这样到我们家？要给他找医生看病也该他们去找……”王改感觉自己总是吃亏，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接这个烂摊子，她激动地数落着，两个大饼似的脸上，肉跟着她的动作抖动着。
　　 王改话还没说完，袁正低沉着声音吼着：“日你妈个死婆娘，昨晚上你开门了老爹咋会冻成这样？”
　　 王改气愤地说：“还没轮到我们管他，我凭啥给他开门？”
　　 “你们两个憨货都给我闭嘴，当着外人面说这话不知道丢人。”与袁正家隔壁住的袁南看到动静过来了，他低骂了一声弟弟和弟媳妇后来到老爹的床边，他探了探老爹的鼻息后和袁正说，“憨老正，我在这儿看着爹，你赶紧骑摩托去集上诊所找医生。”袁正听了大哥的话后，一把推开拦着他的王改，把摩托推出门，骑上往集上跑去。
　　 像个圆柱似的王改，双手叉着腰，瞪着眼站在门口，挡住了人们的视线，她肥胖的脸像霜打的紫茄子一样，红中带紫，紫中带黑。
　　 众人转身继续走在赶集的路上。一个外地的新媳妇儿跟身旁的一个老婆婆说：“婶子，这家人咋恁不厚道，咋这样儿对自己的爹呀？”
　　 老婆婆咂了下嘴，叹了声气说：“二憨子命苦呀！他从小就没了爹，他跟他哥哥大憨子就跟着他瞎妈到处要饭，吃着百家饭长大。后来各自娶了媳妇儿就分家了。四十年前，三十多岁的二憨子娶了个半语子媳妇儿，一溜串给他生了四个儿子，跟他过了十年的苦日子，就撒手归西了。二憨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给媳妇儿办了后事，又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着四个儿子。那年头日子都苦，家家户户的口粮都紧巴。二憨子自己忍饥挨饿，也要先让几个娃喝饱面汤菜水。有一年年三十，二憨子家的粮缸见底了，他看了看空缸，又看了看几个面黄肌瘦的娃，最后拿了个竹框，带着四个儿子挨家挨户讨饭。他们每到一家，都会讨到几根油条或几个包子，当他们走遍了袁湾村八个小组后，大大的竹框已经装得满满的了。”老婆婆边说边比划着，那混浊的双眼似乎又看到了当年的二憨子一家，“几个早已吃饱的娃，看着父亲用力扛着满满一框油条包子走在前头，因为过年不会挨饿而笑呵呵的，谁也不知道老爹的心里有多着难。”
　　 另一个老婆婆接话道：“二憨子从小家境贫寒，他那没文化的父母给他们兄弟取了不雅的名字，可是没有读过书的他却给他的四个儿子都取了不错的名字，大货叫袁南﹑二货叫袁正﹑三货叫袁亮﹑四货叫袁堂。因为他妻子走得早，他本来贫寒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他的几个儿子都小学没毕业就跟着他在工地上干活混饭吃，三货更是一天学都没上过。他好不容易将四个儿子都抚养成人，四个儿子有三个也都各自娶了媳妇。只剩下有些老实的老三，还跟着他住在两间土房里。眼看着三货三十好几了，还光棍一条，又老又多病的二憨子干着急没办法，多亏春花嫂子好心，给他们老三说了个媳妇儿。”说着看了看先前说话的婆婆。
　　 先前说话的婆婆说：“可不是，我们老鬼看他们可怜，就跟我说，让我把我娘家那个憨翠平说给他们。见面的时候，他们见姑娘长得好看，不爱说话，就感天谢地应了这亲事，后来我才知道，憨翠平连钱的大小都分不清，不过家里有了个女人，这家才算是个家呀！”
　　 医生来到袁正家给二憨子检查的时候，二憨子已经停止了呼吸。袁亮一早听赶集回来的人说，自己的老爹冻死在二哥家门外，又听说是因为二嫂不开门才导致老爹冻死的，就气冲冲地来到了二哥家，把正在数落二哥的二嫂推倒在地，按在地上就捶打起来。
　　 被袁亮推倒在地骑在身下打的王改反应过来后，一把抓向袁亮的脸，并趁袁亮吃痛的时候翻身把袁亮压在了身下，她肥大的屁股骑坐在袁亮的腰上，厚大的手掌一下下扇向袁亮的脸。又瘦又矮的袁亮，最多有王改一半的块头，若不是王改没留神，他根本推不倒王改，此时他被王改压在身下，如被老鹰掐住的小鸡一样动弹不得，不多时，他的脸被打肿，嘴角的一颗牙也被打掉，他大声地啊啊叫着，嘴里的血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袁南和袁正一起把王改从袁亮身上拉了起来，拦住王改让她打不到袁亮。袁亮从地上爬起后，双眼通红地怒视着正在叫骂着的王改，气得想要扑上去，被他又矮又胖的大嫂宋珍使劲儿地拽住了，他气愤地吐了一口血在地上，用袖子狠狠地擦了两下嘴巴。
　　 王改看到挡在面前的袁南，气得用手指着袁南的鼻子骂道：“日你妈个不要脸的东西，日你妈轮到你们管你那死老爹你为啥不管？日你妈个死老鬼死到我门上了都来赖老娘，日你妈一个个都眼瞎了……”
　　 袁南还没吭声，他媳妇儿宋珍接话了：“我说王改呀，你可不能把这屎盆子往我们身上泼呀！自从袁亮结婚后，说好我们四家轮流管他一个月的，今天才一号，昨晚老鬼该住袁堂那儿的，这老鬼咋跑这儿来了？现在他冻死到外头了该找袁堂他们算帐才是呀！”袁亮一听大嫂的话，骂骂咧咧地往弟弟袁堂家去了。
　　 袁堂虽然比袁亮小两岁，可他脑子灵活，心眼儿多，娶了媳妇儿后又啥都听媳妇儿的，现在儿子都已经八九岁了。此时他们正在自己家的院子里忙活，还没听说自己的老爹已经死了。看到骂骂咧咧的袁亮来到自己家，袁堂感觉莫名其妙的。正在砌墙的他将手里的瓦刀举起来作势要砍袁亮，并恼火地说：“你有毛病啊，胡乱骂什么骂？”随后他看到袁亮红肿的脸，又疑惑地说：“老三，你这是咋了呀？你平时那么老实咋也跟别人打架呀？”
　　 袁亮骂道：“王八蛋，你把爹弄哪儿去了？”
　　 袁堂见袁亮又骂他，就恼火地说：“你发什么疯呀？爹不是去老大家了吗？”
　　 “今天才是一号你知不知道？”袁亮大声地说道，“你说，是不是又是你家那死婆娘把爹赶走了？”
　　 袁堂还没说话，袁堂媳妇儿朱华搬着几块儿红砖过来了，她把红砖往地上一扔，骂骂咧咧地说：“日你妈个憨逼货，骂谁死婆娘？就是我把死老鬼赶走的又咋了？你上个月不是管了他三十天吗？我还比你多管了一天饭呢？我都没说啥你还来鬼叫啥鬼叫？”
　　 这时候袁南和袁正也赶过来了，袁南气愤地说：“你这人咋就恁怕吃亏呢？以前我们谁没管过爹三十一天呀？就一个晚上你都容不下他了吗？”
　　 袁堂见三个哥哥都到门上兴师问罪了，气恼地说：“你们也真够小心眼的，我们不就是因为昨天在修猪圈，爹没地方睡才让他吃过晚饭去你们家么？只是一晚没管他你们就都跑我门上闹……”
　　 袁南恼火地说：“你平常把爹的床弄到猪圈，让爹睡猪圈也就算了，你修猪圈就不能让爹到你们堂屋睡一晚吗？就算睡屋檐地下，有床被子盖爹也冻不死呀！”
　　 袁堂听到最后，吃惊地抓住袁南说：“你说啥？爹咋了？”
　　 “爹冻死到外头了。”袁南大声吼了出来，随后撇着嘴，挤了几下眼睛，眼泪顺着两眼流了出来。
　　 “爹好好的咋就冻死到外头了？你为啥不让他进屋？”袁堂不敢相信地怒视着袁南，愤怒地说道。
　　 “我们昨天走亲戚去了，回来得很晚，根本就不知道爹在你二哥家的柴堆那儿睡的。”袁南边擦眼泪边无奈地说着。
　　 几兄弟后来在堂兄弟们的劝说下，没有再互相纠缠，合伙准备着给老爹办后事，他们的老爹二憨子才得以入土为安，再不用受儿子儿媳的冷待，也不用再承受疾苦！
　　
　　 【二】袁家三兄弟
　　 大憨子有三个儿子，老大叫袁岚，老二叫袁平，老三叫袁明。
　　 是夜，皎洁的月光照在雪地上分外明亮。家家户户晚饭后便早早地关上了屋门看电视，其乐融融。
　　 “狼揍哩，狗养哩，你妈个卖逼哩，你给老子滚出来……”袁明站在袁平家的院子里，对着紧闭的房门大骂着，不堪入耳的叫骂声像幽魂索命一样，尖锐地划破寂静的夜空，在袁湾村一组的上空飘荡着。
　　 正在房间逗弄着孙子的袁平一听到袁明的声音，顿时火冒三丈。他把三岁大的孙子放到沙发上，随后打开房门，瞪着一双三角形的眼睛，怒视着自己的弟弟。屋里电视台主持人热情洋溢的声音立即传了出来，随着一阵热烈的掌声，美妙动听的歌声嘹亮地响起。
　　 “日你妈个神经病，不是刚给过你五百块钱吗？你咋又来闹啥闹，再闹我一分钱都不再给你，饿死你﹑冻死你个狗日哩。”袁平压抑着心中的气愤，小声地骂道。
　　 “你个狗日哩，你前天给我那五百块钱中屁用。我还没吃好喝好，就找了次女人，上了次馆子就没球得了。”袁明扬起脖子大声辩驳着，“你狗日哩少废话，快点儿把卖我房子和宅基地的钱都给我拿来，不然我非让你年都过不成。”
　　 袁平一听袁明的话更加恼火，他再次压低声音狠狠地骂道：“真是该饿死你个龌龊，都没饭吃没衣裳穿了你还找女人，饿死你、冻死你个狗日哩活该，你给我滚，再不滚我打死你。”他边骂边推搡着袁明。
　　 “许你找女人就不许我找女人了？你们家的逼给我日我就不找了……”瘦高的袁明大声反驳着，并跟矮了他一头的袁平对着推搡，一把将袁平推搡到了门内。差点摔倒在地上的袁平，急忙抓住了铁门边。
　　 “爷们打死你个狗日哩看你还胡说八道……”袁平见袁明的话越说越难听，还差点儿把自己推倒。气得抄起门后面的棍子就往袁明身上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