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春的夜晚，是那么的宁静，经过一天紧张的劳作，人们都进入了甜蜜地梦乡。
　　 在一座普通的院落，一扇窗户依然亮着。
　　 妹妹明天就要出嫁了，哥哥廖耿云的心沉沉的，像坠了块石头。
　　 妹妹廖凡韵依偎在哥哥怀里，明亮的眸子里闪烁着泪花：哥哥，真的就想一辈子就这么靠着你的肩膀，我不想去别人家里，不知道面临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廖耿云抚摸着妹妹那一头瀑布般的发丝，眼睛盯着窗外，轻声安慰着妹妹：韵儿，女大当嫁，这是谁也不能改变的。到了别人家里，你还是你，哥哥可不想你因此而改变自己。
　　 哥……廖凡韵想说什么，却咽了回去。她怕触动了哥哥的伤疤，让哥哥因此更加难过。她将头枕在哥哥的腿上，顺着哥哥的目光也望向窗外。窗外那一方天空，此刻，沉默而安静，在灯光里，更黑了，黑得可怕，黑得孤独，把窗外的那株泡桐，黑成了一个獠牙厉鬼。
　　 廖凡韵出嫁的第二天，就要和新女婿回门了，也就是变成新娘子的廖凡韵要和接下来陪伴自己一生的另一个男人，第一次回娘家了。
　　 一大早，廖耿云就在厨房忙活开了，为自己的妹妹和妹夫准备着饭菜。
　　 哥，我们来了。随着一声清脆的叫声，廖凡韵像一只欢快的鸟儿飞了进来，紧随其后的，是一脸腼腆的新郎官——顾晓宇。
　　 哥。顾晓宇叫了一声。
　　 廖耿云接过顾晓宇手中的大包小包：路上累了吧，和韵儿到房里歇着去，饭马上就好。
　　 哥，你歇着去，我和凡韵做。顾晓宇挺会说话的。
　　 你去房里吧，我和哥一起给你这个贵客做饭就行了，你就别添乱了吧。廖凡韵笑着，轻轻推着顾晓宇。顾晓宇也就不客气，笑了笑，自顾去了房里。这里的一切，对顾晓宇来说，已经很熟悉了。他和廖凡韵是同学，开学的第一天，当他有幸和廖凡韵成为桌友的那一刻起，他就爱上了廖凡韵，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我要和这个女孩，共度一生。廖凡韵，这个从小就失去父母，和哥哥一起相依为命的女孩，也是在那一刻，爱上了顾晓宇。也许，是顾晓宇那双和哥哥一样坚毅而忧郁的眼睛，触动了廖凡韵的心灵。
　　 顾晓宇那样的眼神，再加上帅气而白皙的面孔，是许多女孩崇拜的对象和心目中的白马王子。这样的眼神，一定很善良，这样的面孔，也很吸引情窦初开的少女的心扉。至少，廖凡韵觉得是这样。顾晓宇身边的那么多追求者，他都用自己冷漠的外表阻挡在千里之外，唯独，选择了乖巧伶俐，貌不惊人的廖凡韵。顾晓宇这个做法，引起了很多不满，还有对廖凡韵充满嫉恨的目光。
　　 晓宇，吃饭了。一边往桌子上放碟子，廖凡韵一边喊。
　　 顾晓宇看着廖凡韵端上来的菜，笑着说：哥哥的手艺真不错啊。
　　 廖凡韵白了顾晓宇一眼，说：你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啊。你又不是第一次吃哥哥做的饭，这会还倒客气上了。
　　 顾晓宇“嘿嘿”笑了笑，没再反驳。
　　 三个人高兴地坐了下来，廖耿云端上酒壶，准备倒酒，廖凡韵忙向晓宇使了个眼色，晓宇立即领悟，忙站起来，说：哥，我倒吧。
　　 耿云摆了摆手，说：晓宇，今天这酒，我这个做哥，应当先给你敬。凡韵就我一个哥，现在我把她交给你了，你可要好好待她。
　　 晓宇忙一连迭地点头：哥，你放心。
　　 耿云端起酒杯：来，晓宇，凡韵，哥祝你们幸福美满，白头偕老。说完，一饮而尽。
　　 晓宇看了看凡韵，凡韵眼里蓄着水，他看着咬着嘴唇的耿云，又是一句：哥，你放心。然后，也是一饮而尽。
　　 凡韵也端起酒杯，看着耿云，红着眼睛低下了头，不知是伤心，还是初做新娘的羞涩，或者是酒带来的威力。
　　 哥，你也该有个家了。晓宇一边给耿云倒酒，一边说。
　　 晓宇……凡韵本想拦着晓宇说这样的话，她怕触动了哥哥的伤心地，但话已出口，如何拦？
　　 耿云低下头，叹了口气，伸出双手，盖住了整个消瘦的面庞，一会儿，他抬起头，笑着说：晓宇，不是哥不想成家。以前有人介绍过几个，但一看我有个妹妹，家境还是这般模样，就逃也似的走了。可我不后悔，二老去世的时候，我十四岁，凡韵才六岁。那时候，妹妹就是我全部的希望，只要妹妹能开开心心的，我什么都无所谓了。当你第一次和凡韵来到家里的时候，我就为妹妹感到高兴，我能从你的眼里看到善良和真诚，把凡韵交给你，我放心。我现在已经是三十几岁的人了，什么都不想，只要你们幸福就好，比什么都好。耿云说着，端起面前的酒杯，又是一饮而尽。
　　 哥，你慢点喝。凡韵说。
　　 哥，你别见怪，我不会说话，让你……晓宇不知怎么说了。
　　 没事，哥今天高兴。耿云又拿起酒瓶，给晓宇续上了酒。
　　 当晚霞映红了西方的天空，耿云送走了凡韵和晓宇，这个曾经留下他和凡韵相依为命的家里，就剩他一个人了。抚摸着家徒四壁，看着一物一件，耿云摇了摇头，又笑了笑，家，就剩他一个人了，一个人的家。
　　 二、
　　 夜，又不知不觉地降临了，耿云正骑着那辆老式的自行车，走在回家的路上。干了一天的活，腰酸背痛的，那个私营的老板并不给手下的几个打工仔提供住宿的地方，另外几个工友在县城租了一间房，省得来回跑。耿云因为牵挂着凡韵，一直来回跑着。按说，凡韵现在出嫁了，有了自己的家，他可以不这么辛苦了。但他还是乐意回到那个家里，只有回到家里，他心里才踏实。人，总是习惯在促使着，习惯磨练成了意志，习惯成依赖成自然。
　　 他尽力睁大眼睛，为的是看清楚曲曲弯弯的小路，他的心里，散发着一丝丝凉意。如果这个时候，能下一场大雨，该多好；如果痛快淋漓的让大雨浇个透，该多好。现在，他没有任何负担了，也没有任何牵挂，如能化作一滴雨点，撒在这芬芳的土地上，从此，在土地温热的胸膛，自由歌唱，该多好啊！
　　 忽然，他听到一阵哭声，婴儿那样的哭声，就像小时候的凡韵。他想起那一次凡韵病了，发烧发得昏昏沉沉的，躺在他的怀里，说着胡话：哥，我看到爸爸妈妈了，你不是说他们在天上吗？我还看到了你说的那条天河了，好可怕，它把爸爸妈妈卷走了。哥，我是不是要死了，哥……那个时候，他紧紧地抱着凡韵，感到从没有过的害怕。一直以来，凡韵就是他的希望，他的支撑，如果，生活中没有了凡韵，他无法想象，如何继续。
　　 哭声越来越大，说明他也离那哭声越来越近，也说明了这个或许被遗弃的婴儿就在这条他回家的路上。耿云想，是哪个母亲这么狠心，将孩子抛弃在这荒郊野外？也许，是从小失去父母的缘故，对父母之爱的渴望，对一个完整的家的渴望，让他尤其反感这样的事情。也许，这位抛弃孩子的母亲，是有难处吧？但不论难出多大，自己的亲骨肉也能割舍得下吗？想着想着，他已经来到了孩子跟前。朦胧的月光下，路旁的草丛中，一个小棉被里，包着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小孩。虽然不知道孩子到底有多大，但从孩子的哭声中，耿云肯定这个孩子一定是出生不久。
　　 耿云撑好车子，小心翼翼地抱起小孩。孩子马上制止了哭声，变得安静，就如这安静的夜晚，安静的路，安静的田野。
　　 耿云向四周望去，除了他，除了怀里的孩子，除了旁边的自行车，就是已经沉睡的田野。他就这么抱着孩子，希望那个狠心的母亲能回心转意，从他手里把孩子接过去。可是，孩子又开始哭了，母亲并没有出现。耿云知道，孩子一定是饿了，就像小时候的凡韵，一饿就哭。
　　 初春的夜晚，还残留着渗人的寒意，他只觉得一阵阵发冷。是骑自行车骑热后瞬间袭来的寒流浸遍全身，还是这个让人冰冷的世界。可他明显地感觉到，被他抱着的孩子，传递给他的那种温暖，是那么让他心驰神往。也许，这是上苍赐给他的吧，因为凡韵走了，便送来了这个小生命。他想，这样等下去，一定是毫无结果，他要么把孩子扔在这儿，走自己的路，要么，抱着孩子回家。可是，他还没结婚，凡韵是自己的亲妹妹，这个孩子，只是一个弃儿，和自己毫无关系的弃儿。可他不是一个狠心的人，他不允许这个孩子在这里孤独地等待，等毫无希望地等待着被另一个人抱走，或者良心发现的母亲再来把他抱走，这两种可能都不可能的话，他只有在这里死去，或者被野狗夜猫什么的当做美餐，那样的话，他是不是就是一个无耻而可恶的罪犯了呢？没有多想，不容多想，他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推着自行车，往家里赶去。他现在一门心思想的，是回家以后，给孩子吃什么？明天，是不是需要给老板打个招呼，请一天假，不然，怎么办？
　　 星期天中午，凡韵来了。她自从出嫁后，每个星期，都会回来一趟。有时，晓宇也会跟着一块来的。可是，这次她觉得不同往常。往常，哥就会在门口等她，眼巴巴的望着她回娘家的路。可这次，门口空空的，哥不在。难道，哥生病了吗？还是又被那个可恶的老板，盘剥了哥哥休息的时间？可是，如果哥哥不在，门怎么会开着？
　　 凡韵疑惑不安地走进屋里，却见哥哥爬在床上，嘴里嘟嘟囔囔得，不知在说些什么。走近一看，她傻眼了，只见哥哥一只手正拿着一个奶瓶，为一个孩子喂奶呢。
　　 哥，这是谁家的孩子？凡韵不由大声问。
　　 死丫头，什么时候进来的，那么大声干嘛，吓着孩子。耿云跳下床，看着满脸孤疑的凡韵。
　　 哥，这到底是谁家的孩子啊？
　　 捡的。
　　 捡的？
　　 是。那天下班回家，在路边发现的。
　　 可是，你……凡韵不知说什么好了。她想埋怨哥哥，哥哥又没做错，她想支持哥哥，又觉得无法开口。哥哥为了自己，到现在连个家都没有，现在，又捡回一个孩子，这可如何是好？她知道，哥哥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如果是她遇到这个事，她也不会不闻不问的。但现在的问题是，以后怎么办？难道，哥哥就这样把这个孩子抚养下去吗？她走上前，望着正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将一只小手在嘴里吮吸着，冲着她发笑的孩子，心里怪怪的。她问，哥，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养着呗。耿云不假思索，仿佛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可是这样以来，你……凡韵面露焦虑。
　　 凡韵，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想了，以前这个家里有你，哥干什么在哪里都心里踏实，有念想。现在你嫁人了，剩下哥一个人，总觉得空荡荡的。我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人了，谁愿意跟我呢？靠媒妁之言，就算有了一个媳妇，有了一个家，能真心实意地跟我过一辈子吗？凡韵，哥现在啥都不想了，一切随缘吧。
　　 哥，都是我害了你。凡韵说着，眼里蓄满了泪水。但她极力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她转过身，楷掉了泪水。还能说什么呢？越说越伤心。
　　 凡韵，不要这么说，谁让我是你哥呢。好了，现在我们应该高兴才对，不要动不动就哭鼻子。对了，凡韵，我叫他亮亮，你看怎么样？
　　 嗯，亮亮，好听。哥，我去做饭，你看着亮亮吧。说着，凡韵就转身向厨房走去。
　　 亮亮，乖，姑姑给我们做好吃的去了。来，给，给爸爸笑一笑。耿云说出爸爸那两个字，忽然觉得脸有点发烧。爸爸，他是亮亮的爸爸吗？
　　 三、
　　 时间总是在你不去感觉它的时候，从你身边擦肩而过，等你想要去挽留时间的时候，你已经走了很远。是啊，亮亮转眼之间，就三岁了。听说要去姑姑家，他就一个劲地催着耿云：爸爸，快点，快点啊，姑姑等我们呢。
　　 耿云锁好门，指着亮亮得脑门说：去了姑姑家，要听话，不然，下次去，不带你。
　　 知道了，到了姑姑家，我乖乖和莹莹妹妹玩。
　　 好啊，亮亮真乖。
　　 自行车一路吱呀着，耿云和亮亮也一路说着，笑着。
　　 看见凡韵正在门前的大树底下洗衣服，亮亮老远就喊：姑姑，姑姑——
　　 哎——凡韵应了一声，忙站起来，迎了上去。
　　 姑姑，莹莹呢，我要和莹莹玩。
　　 妹妹睡着了，亮亮乖，姑姑给你取好吃的，先自己玩。
　　 接过凡韵递过来的水果糖，亮亮有点不乐意，嘟着嘴。但凡韵夸了几句，就喜笑颜开，乐颠颠地跑到院里，自个玩了起来。
　　 凡韵，怎么好长时间不来？人也瘦了好多。看着凡韵，耿云嗔怪着，不无疼惜。
　　 凡韵低着头，咬了咬嘴唇，说，这段时间单位忙，正打算今儿洗了衣服，明天去呢，你就和亮亮来了。
　　 晓宇不在？
　　 嗯。
　　 你们不是吵架了吧，怎么看起来不高兴？耿云看着凡韵一反常态的样子，很担心。
　　 哥，你老瞎操心，盼着我们吵架，是吧？你瞧你，老是这件旧衣服，该做件新衣服了。
　　 呵呵，这旧衣服，穿着实在，衣服穿得久了，也就有了感情了。
　　 你这是借口。我有时间了，就给你看一件衣服去。
　　 别啊，我不要，被浪费那个钱了。凡韵啊，有什么事不要瞒着哥，既然你们没吵架，那是有人欺负你了？
　　 哥，瞧你，我们正说衣服的事呢，你又拐回来了。
　　 我还不知道你吗。有事就和我打岔。说吧，我就知道你有事，一进门我就看出来了。耿云望着凡韵，一脸地疑问和关切。
　　 哥，晓宇他……凡韵欲言又止，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滚滚而下。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