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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侠骨柔肠


作者:刘忻 童生,597.27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406发表时间:2015-02-07 14:55:15

一九六一年的秋天。王铁志最近的心情比较好,副业科老科长先是浮肿,后来又得了“老慢支”,就是那个年代,一些年岁较大的人,由于营养不良,常得的老年性慢性支气管炎,去疗养院疗养了,副业科的工作就由王铁志这个副科长主持了。
   王铁志今年二十八岁,当时,这个年龄段的人,很少有当中层干部的。可是,他在自己的岗位上却干得很好,特别是他的魄力,使厂领导很满意。王铁志所在的厂子是县团级单位,虽然厂址座落在这个县里,却不归县里管。当时管这种情况叫“条块分割”,中央直属企业属于“条条”,地方政府管辖的,属于“块块”。原来老科长在的时候,怕和地方上搞不好关系,在有些事情上就忍让着,迁就着。王铁志主持工作以后,首先就把住宅里所有的厕所都管了起来,派人看守。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副业科没有粪,怎么为职工种粮种菜?附近的生产队再来掏粪,一律被赶走了。
   一天,厂长办公室主任刘成志给王铁志打来电话,说:“你是怎么搞的,怎么还当上了屎官。人家郊区公社的领导可是找上门来了。”
   王铁志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说:“你叫他们上我这儿来,有事我兜着。”
   “你兜着?你兜得了吗?”刘成志加重了语气,“影响了工农联盟,你负得了责任吗?”当时对工农联盟是挺看重的。
   “别说得那么严重,理儿在咱们这边。”王铁志说。
   “我可是听人家说得满有道理嘛。”刘成志说,“人家说粪便是属于社会的。我看,为了那几泡屎,你就不要跟他们争了嘛!”
   这话王铁志听着别扭,他说:“我不争那几泡屎你吃什么?那么多的职工因为营养不良而浮肿了,我们弄点肥料,种粮种菜以补不足,难道不该争吗?”
   “我不要跟你说了,我晓得你最会强词夺理的,一会儿你去跟他们说好了。”刘成志不高兴了。他补充说:“有个通知,今晚七点钟在厂部会议室召开中层干部会。”
   “我也有个通知,你派人到副业科来领你们单位的圆葱,每个职工都有份。”王铁志说。
   王铁志和刘成志最近常常顶牛。他俩年龄相仿,都是年轻有为的中层干部。刘成志大学毕业,当时在企业内属于凤毛麟角。王铁志高中毕业,要矮一截,但在当时也可以算是高学历,因为很多的车间主任都是老工人出身,凭经验当的干部,有的才是扫盲班毕业,所以,有学历又年轻的中层干部不多。不过,本厂还有一个中层干部也很年轻,叫高淑琳,女的,医学院毕业,新提拔的职工医院副院长。高淑琳最近总爱唱一首叫《山楂树》的苏联歌曲,她想让山楂树告诉她,在追求她的两个人中,她到底应该选择刘成志还是王铁志。看来,她就是那两个年轻人最近常常顶牛的原因。
   郊区公社一位副社长带着几个人来到了副业科。寒暄几句之后,王铁志就说:“你们说粪便是属于社会的,这不对。职工的吃喝拉撒睡企业全包下了,当然也包括粪便。我们住宅里的公共厕所没让别人修建,厕所的卫生没让别人打扫,为什么粪便让别人来掏?再说,一到晚上,我们每个厕所都有你们几个生产队的人守候,一有人上厕所,他们都争着把粪勺子往下面伸,弄得女同志晚上都不敢上厕所了。不就是一百斤粪能换几斤粮食吗?那也不能这么干哪!我现在郑重声明,以后再遇到这种乱伸粪勺子的人,叫保卫科一律抓起来当流氓处理!”
   最后这句话是虚张声势,虽然当时政企不分,保卫科里人人都配备枪枝手铐,可以抓人,但是,抓人一般还是得主管厂长批准,至少也得保卫科长下令,他副业科管不了保卫科。
   郊区公社的副社长等几个人,碰了一鼻子灰,走了。
   说职工的吃喝拉撒睡企业全包下了,这是实情。不但职工吃不饱肚皮的事儿企业要想办法,甚至连两口子闹矛盾的事儿,企业也要派人调节。这不,副业科有一名男职工,他的妻子是职工医院的护士,最近两口子总闹矛盾,吹灯拔蜡要打离婚。这种事儿本来应该由基层工会主席处理,可是,王铁志决定亲自抓这件事儿,他跟高淑琳副院长约定好了,今天晚上共同去做这公母俩的工作。看来,今天这个时间是不行了,要开什么中层干部会,他跟高淑琳的近距离接触,也只得往后推了。
   王铁志叫通了高淑琳的电话,要更改一下时间。他当然要和高淑琳继续去做这项工作了,他们之间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可是不多的。
   “这个问题基本解决了。”高淑琳回答说,“其实,他们两口子吵架就是因为吃饭问题,你说我吃得多,我说你吃得多,整天吵个没完。现在好了,他们决定各做各的,各吃各的。”
   “你是说他们两口子分开做饭?”王铁志觉得奇怪。
   “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职工住宅里这样的户有好多家呢。”高淑琳说,“他们家这次打架,是因为吃大麦米粥引起的。”
   “别提什么大麦米了。那是以饲料名义进口的一些大麦,结果去了皮变成大麦米供给市民。这一阵子人们吃包米面糊糊都把肠胃吃软了,吃那么硬的大麦米根本就消化不好,一吃就放屁。因为这吵架值得吗?”王铁志说。
   “可不是。男的说,他觉得大麦米滑溜溜的挺好吃,就多吃了一碗,女的自然就不够吃了。”高淑琳说,“可是,打架不上班也不行,护士长一早上去他们家,帮他们解决了问题。他们决定按定量把粮油分开,自己把自己那份锁起来,各做各的饭,各吃各的定量。这样就不会再为谁吃多谁吃少争吵了。”
   “也是,他们家上没有老,下没有小,分起来倒也方便。”王铁志说。
   “是啊,油和细粮每个人都一样,每人三两油,一斤面,这个月没有大米,代替的是每人有三斤大麦米,其余都是粗粮。”高淑琳说,“就是粗粮按定量分一下,其余对半分就行了。”
   “这正应了那句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王铁志说。
   “看来,你有些感慨。”高淑琳说。
   “何止是‘有些’,”王铁志说,“过去,我一直把爱情看得很崇高,把家庭看得很神圣,现在看来,还真有一些例外。”
   “你胆怯了吧?”高淑琳问。
   “不,我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王铁志似乎受到鼓励,“不过,有个同伴壮壮胆最好,结个伴同行怎么样?”
   “你还是去做独行侠吧。”高淑琳说,“这里有一个会诊,我马上得过去。”
   高淑琳的若即若离的态度,叫王铁志心里没底。王铁志想,与对手相比,刘成志确实有超出自己的地方。刘成志是南方人,人很白净,鼻梁上架一副眼镜,文质彬彬的。他不但学历高,而且文章也写得好,市报常发表他写的有关本厂的一些稿件,厂里的有些成绩往往是靠他的笔杆子写出来的,领导很赏识他的才能。高淑琳虽然没做出最后的抉择,但是,种种迹象表明,天平已经向有利于刘成志的方面倾斜了。
   晚上七点钟,中层干部会准时在会议室召开。因为是自己找座位,所以刘成志和王铁志自然就坐在了高淑琳的两边。
   高淑琳问刘成志:“我好像听说《外国名歌200首》出续集了?”
   “是吗?明天我给上海的同学写信问问。”刘成志说,“你现在看什么书呢?”
   “屠格涅夫的《贵族之家》。你呢?”高淑琳反问。
   “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刘成志回答。
   “不吉利。”王铁志好不容易捞到插话的机会。他早就发现高淑琳见到刘成志时,话要比和自己说得多。
   “什么不吉利?”刘成志感到莫名其妙。
   “没什么,我是说维特那小子呢。”王铁志回答。
   这时,主持人宣布开会。过去,这样的会本来只讨论生产上的事,即使偶尔涉及到生活上的事,也是先生产后生活,但今天不一样了。
   “今天咱们先讲生活,然后再谈生产。”厂长这样开始了他的讲话。
   自从三年困难时期开始以来,这个厂对职工的生活还是比较关心的。两年前,工厂在大跃进的时候,从农村招募了很多工人,不过,有很多年工厂没有修建新的职工宿舍了,这些新工人的家庭还得留在农村,他们的户口自然也还在农村,粮食还是由生产队供给。工厂先是把户口在农村的职工的户口和粮食关系迁入职工食堂,这些职工就可以根据自己的粮食定量从食堂往家里领粮了。紧接着又请县里拨给一些荒地,成立副业科,种粮种菜,为职工谋福利。不过,问题仍然出现了,最近发现有些职工干活没劲,甚至有虚脱和昏倒的,这引起了厂领导的重视。经过调查发现,这些职工的家都在农村,他们家是所谓的工农混合户,职工的粮食定量虽然不低,但是,家里其他人的定量太低了,有的生产队口粮留得很少,郊区有的生产队每人每天的粮食定量是毛粮三两多,边远地方还有更少的,每人每天的粮食定量毛粮不足二两。这些生产队因为受浮夸风影响,都虚报产量,结果上面按照生产队虚报的产量征收公粮和统购统销粮,生产队的余粮就所剩无几,农户的口粮分得自然就不足了。职工不能看着老人孩子们挨饿,在吃的问题上就得搞点共产主义。这一共产不要紧,他再干重体力劳动就不免要虚脱、昏倒了。这个问题大家议论了很长时间,谁也找不出好的解决办法。
   “我看,问题的症结就在家在农村的职工身上。他们的粮食定量既然是在食堂,就让他们在食堂里就餐,谁也不许往家里领粮。”刘成志发言说,“职工的粮食定量是职工完成生产任务的必要的物质保证,因而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别人是绝对不可以染指的,那是间接破坏生产。我个人认为,让这些职工在食堂里就餐,是杜绝职工粮食定量流失的最好办法。”
   刘成志说完,大家面面相觑,没一个发言的。
   王铁志小声对高淑琳说:“这个办法倒省事,用不着你们护士长挨家挨户去给分家了。只是不知道发言者有了家以后,是不是也得两口子各起炉灶。”
   高淑琳皱一下眉头算是回答了。
   “你们说什么呢?”刘成志问王铁志。
   “我们说你这个办法省事,一下子就解决了很多家庭的分灶问题。”王铁志小声回答。
   “从理论上讲,小刘的这个办法很好。”厂长说,“不过,操作起来可能有一些难度。你想,那些职工无论是白班的还是三班倒的,总得有在家吃饭的时候吧?就拿倒夜班的职工来说吧,白天在农村的家中睡觉,还要按时骑车跑十里八里地到厂里的食堂吃三顿饭,这很难办到。”
   “这很好解决嘛。”刘成志说,“我们叫那些家住农村的职工,都住到职工单身宿舍里去,这样他们吃饭就方便了。”
   “你叫人家两口子不在一个锅里吃饭,还要叫人家两口子不在一铺炕上睡觉,这太过分了吧?”有人一说,引得大家一阵哄笑。
   高淑琳又皱了一次眉头。王铁志发现她皱眉头的样子特别好看。
   “王铁志,说说你们副业科吧。”厂长转换了话题,“听说地方上来人找上门来了。”
   “是为了粪便的事,我们种粮种菜,必须把住宅里的粪便管起来。郊区公社那几个人我把他们打发走了。”王铁志说。
   “对,种粮种菜,粪便就是大事。”厂长说
   “种地不上粪,等于瞎胡混。”党委书记插话说,“王铁志同志的‘两论’——《矛盾论》和《实践论》,学得很好,把粪便抓在手里,就等于是抓住了他们那里的主要矛盾。从今天开始,我们都要向王铁志同志学习,每个单位的领导,都要把自己单位的粪便抓在手里,我是说,都要抓住自己单位的主要矛盾,掀起一个学习‘两论’的新高潮。”当时,中央正在组织各级干部学习“两论”。
   “是啊,他们副业科的工作搞得很好。”厂长接着说,“副业科发的圆葱,今天晚上就上了我家的餐桌,很好吃。你们谁吃了?”
   很多人都说:“我吃了。”“我吃了。”还有的说:“就是油和肉太少。”也有的说:“可惜这个月没有大米,我是就着大麦米粥吃的圆葱。”
   其实,最后这句话不说大家也知道,因为大麦这个东西,是牲口的饲料,即使去了皮,磨成大麦米,人的胃肠也很不易消化,所以吃过半个小时以后,肚子里就会长了不少气,必须得从下面排出。会议一开始的时候,就有一些响动从一些人的座位下传出。俗话说,管天管地,管不了拉屎放屁。因此,在会上,一些人有话照说,在下面,一些人有屁照放。
   也许有人会觉得这不文明,但是你不能说出来,你一说,就会有人认为你是穷讲究,把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的帽子给你戴上。好像放屁背着人的都是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的虚伪行径,而有屁大声放出来才能体现出工人阶级的光明磊落的本色,才具有工人阶级的顶天立地的豪迈气概。刘成志过去就吃过这个亏,他曾指责一位老工人在人们面前大声放屁是不文明行为,结果被人扣了一顿帽子,才吃一堑长一智了。他一直羞于在别人面前大声放屁,但别人怎么放,现在他都装作充耳不闻了。
   会议照常进行着。对于家在农村的职工,大家认为主要应该多做思想工作,另外再搞点家访,要让一家人都知道,职工累垮了,是一家人最大的损失。同时,大家把希望都寄托在副业科了,当王铁志说,今年每个职工还可以分到一些粮食的时候,大家报以热烈的掌声。掌声一落,就有人放了一个很响的屁,紧接着另一个人放一个更响的,再接着,单响的,连珠的,此起彼伏连成一片了,仿佛是用来代替鞭炮进行庆祝。国人有争强好胜的习性,你说粮食亩产两千斤,我就说粮食亩产五千斤,他呢,他可能说那太保守了,他能粮食亩产一万斤,下一个人就会放一个粮食亩产更高的“卫星”,而且堂而皇之地登上《人民日报》头版头条的位置。现在也是这样,你放的屁有三个大气压,我就要放一个有五个大气压的,他呢,他可能宁可把脸憋得通红,也要弄出个有十个大气压的响动给你听。这虽然有打哈哈取乐的意味,但那精神也足以跟鼓足干劲,力争上游挂上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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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有句话说:机遇永远是为有准备的人准备的,读过这篇作品,还可以再多加一句话:爱情永远都是为真爱的人而准备的。作品开门见山,以带有标志性的一九六一年,直接把读者带入到六十年代初的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饥荒年代,为读者对下文所提到的“屎官”、“副业科”、夫妻为一碗粥打架等特殊称呼和种种怪异现象的理解打了一个预防针。而主人公王铁志就是在这样的年代,在特殊的环境中,因为一个极微小的、但是极能表现出各自不同本质的表现而战胜情敌,而他发乎于心的体贴与担当也让他的家庭一直充满了幸福与和谐。作品带着鲜明的时代特点,也带着鲜活的生活气息,更有着对于爱情的哲理性剖析。佳作共赏。【编辑:瞳若秋水】【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502080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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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瞳若秋水        2015-02-07 14:58:15
  记得以前读过一个关于为领导担当屁事的作品,今天又看到了为爱情勇于表现的王铁志,看来屁事还真是个事,呵呵。
秋水横波远836239137
2 楼        文友:刘忻        2015-02-10 14:35:02
  谢谢老乡的点评。小说一般都是虚构的,不过,因吃大麦米放屁而休会却是写实。那个年代有很多事情是现在的青年人很难理解也很难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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