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大爱无言(散文)
第一次看见张方林的时候,是在他那间不足十平方米的印章篆刻店里。穿着一身工装的他,正伏在一张破旧的小桌上,小心翼翼地雕刻图章。他的店在大什字步行街的北头,我的店在步行街的南头,相距三百多米。同在一条街上,应该不算太陌生。但我素来不喜欢逛街,所以认识他竟然在六年之后。(因我的印章在搬家途中不慎丢失而不得不去重新制作一个。)用他后来的话来说,整个步行街没有他不认识的人,而我们竟然沒见过面。
张方林,大约三十五、六岁,中等身材,国字脸,生得白白净净,浓眉大眼。写得一手漂亮的篆体字。如果不是跛了一条腿,以中国人的审美观点,绝对是一名让年轻女子心仪的美男子。
第二次在市政局相遇,他正抱着一摞文件往外走,看见我,微微一愣,接着便点了点头,出去了。这时,我才注意到他走路蹒跚,有点跛脚。不久,市场搬迁,在新市场里我们成了邻居。不过,他已不再雕刻图章,而是成了市场的一名安全管理人员。认识他的人都说张方林变了,变得像换了另外一个人。此时的张方林,与我初见时大不相同:一套深蓝的西服熨烫得笔直,皮鞋擦得一尘不染,特别是头发由原来的板寸变成了三七分,梳得油光可签。两手插在裤兜里,嘴角叼一根烟,斜脚站在值班室门前,跟一伙泼辣的女人们说着荤段子。我常常听见那些女人发出放肆的尖叫声和嗤嗤的浪笑声,笑声传出去老远老远。
在这个市场内,经营生意的人大都文化水平不高,说话高声大嗓,脏话连篇,更别提什么素质和修养了。遇上生意清淡的时候,便都聚在一起拉家常,玩扑克、下象棋。更有几个年龄大些的女人,竟然站在过道里跳起了广场舞。对于这种氛围,我实在讨厌极了,沒有顾客的时候,便一个人躲在店里,看看书、写写文字、涂涂鸦,偶尔上文学群里聊聊天,半年下来倒也收获不少。
张方林好像有着太多的时间无法消磨。透过玻璃门,我看见他偶尔在废旧报纸上练练字,更多的时候在门外溜达,时不时地向我店里窥探。出于对他的讨厌,我连最起码的礼貌都懒得给他。这并不是因为他的残疾,而是他的那幅痞子形象让我唾弃。任他在门外转圈,一句招呼都不想跟他打。通常这时,便会听见站在店外女人们夸张的调笑:“瘸子,你站在别人店门口偷看什么?”接着是哄堂大笑,张方林不恼,也不生气,讪讪地笑着躲进了值班室。
有一天我进店开灯,灯却不亮了。我只好拿了一把螺丝刀这儿敲敲,那儿摸摸,感觉都不存在问题。便搬了一把椅子,再放上一个方凳,准备上去看看保险丝是否正常。这时,门推开了,张方林一进来便大叫起来:“我的天!你想干什么?这也是你女人干的活吗?”我转过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作声,继续着我手头的工作。
“哎!你咋这么倔呢?让我来!”声音里竟带着一点点紧张。我不由地转过头望了他一眼,看见一双清澈的眸子、如婴儿般纯真无邪,急切地凝视着我。心不禁微微一动,但是他的腿……
“让我来吧!”他又重复了一句,似乎察觉到了我的顾虑。我无言地退了下来,一再地拒绝是对他人自尊无言的伤害。
“保险丝烧断了,我给你换一根,我值班室就有。”说着他又扶着靠墙的架子,慢慢地下来了。
“麻烦你了。”
“沒事,邻居嘛!这个忙自然要帮的。我拿过来就给你换上。”我愣愣地看着他走出去,反思以前是不是对他有些过分了。以至于他重新进来都沒察觉到。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先帮我拿一下螺丝刀,上去了再给我。”他的话仿佛洞穿了我的心事,使我的脸不禁红了起来。
“好了,你开灯试试。”
啪!灯亮了。他拍拍手,艰难地窜下了椅子。一回头看见我办公桌上的书,便信手翻了起来。“好书!海伦这本书能借给我看看吗?”
“当然可以,但是必须保证给我完好无损地还回来。”我说的是心里话,我不允许我的新书上有任何的瑕疵。
“放心好了,我对书还是比较爱护的,就像爱护老婆一样……”说到这里,脸慢慢地阴了下来,不再说话,却又低头翻看别的书藉。再抬起头时,一双眼睛闪着喜悦的光:“你也喜欢画画?”
“嗯,一直喜欢张大千的山水图。最近又迷上了梅花,可惜悟性不高,画不出梅的神韵。”一说到我喜欢的话题,我竟忘了他以往的痞性,话不禁多了起来。
“我也喜欢画画,而且在县里举办的书画大赛上拿过二等奖,可惜都荒废了。书,看完就还你。”说完,他迅速拿起书转身走出了我的店。 我看见,一丝落寞爬上了他的脸庞。
晚上下班,清理一天下来的包装垃圾,其中有很多包装皮包的软油纸。张方林看见了,都捡了出来,仔细地抹平后,折叠放到一个箱子里,说是练字用的。以后清理垃圾时,我便把完好的包装纸都捡出来留给张方林,以免他站在门口招摇,影响我的心情,其中不乏也有我惜才的缘故吧。接下来的好多日子,我很少看见张方林溜达的影子。有时,偶尔出来溜圈,遇见搭讪的女人,聊上几句又回到值班室看书去了。门口似乎清静了不少。
大家都说张方林变了,变得像个人样了。
沒过几天,过了几天安静日子的张方林又开始活跃了。他脱掉了西服,换上了以前的工装,又开始了雕刻图章的工作。快到下班时间,带着一双帆布手套,提着一个大编织袋,穿梭于市场内的各个区域,将每个店里清理出来的纸箱子,包装盒、饮料瓶都拉了回来,分类后,放在值班室旁边的库房内。积攒多了,再卖给上门回收垃圾的人。
对于张方林的捡垃圾举动,众说纷纭;有的说闲着也是闲着,别看垃圾不起眼,以少聚多,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有的说张方林老娘病了,需要长期吃药治疗,他工资不高,腿又不好使,只能捡些垃圾补贴家用。更有些泼辣女人说,张方林的老婆嫌张方林沒本事,跟人跑了,张方林在凑下一任老婆的彩礼钱。面对大家的猜疑和追问,张方林即不承认也不辨白。时间长了,大家也就不问了,只是在下班的时候,顺便把可回收的垃圾都拎到他值班室门前。
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地度过,除了张方林在借书,还书的时候,我们聊两句外,我们之间就像两条延伸的平行线,虽然一墙之隔,却从沒有多余的话题说起。
接近年关,各行的生意都开始进入了沸点,快递公司的生意尤其火爆,每天都有贴着申通、联通、圆通的车子往来于市场。张方林的值班室里更是信件频繁,遇上那些有事不开门的收件人,信件、包裹都是寄放在张方林的值班室里,由张方林暂时代为保管。此时,大家对张方林的称呼,也由原来的“瘸子”改口成了张师傅。
一天,我正在照本宣科地在一张草纸上画梅,邮递员推门进来,让我帮忙代收张方林的一份信件。不知什么原因,值班室的门一大早就锁着,张方林连着三天都沒来上班。这是一封普通的信件,看看发件地址,是我们县一个很偏僻的山区发来的。字迹一笔一划,写得非常认真。当张方林看到信封上的字时,高兴得像捡着了宝贝一样,急不可待地撕开了信封,看着看着,竟然开心地大笑起来。
“什么事值得这样高兴?”看他兴奋得手舞足蹈的样子,我忍不住问了一句。
“这次期末考试,妮儿考了全年级第一。”张方林还沉浸在刚才的兴奋中,见我发问,沒头沒脑地说了一句,又接着读信了。
“妮儿?是你女儿吗?”
“哦,不是,是龙泉山杨树乡中学的一个女孩。她爸爸死得早,妈妈又长期卧病在床,家庭特别困难。小丫头命真苦啊!”张方林重重的叹息了一声。
“你是怎么认识她的?是你家亲戚吗?”我有些不解,曾听别人说起过,张方林好像不是本地人,他怎么会认识那个偏远山村的人呢?
“妮儿是我三年前认识的。说起来也算是一种缘分吧!那天我去东乡县城办事,从县政府出来快到下班时间了。那天从中午开始就下起了雨,妮儿穿着破衣单衫,小脸冻得通红通红的,绻缩在一个角落里卖自己家的鸡蛋和热果。因我母亲患有支气管炎,一到天冷,就咳嗽个不停。听人说热果治疗支气管炎有比较好的疗效,所以我想买些带回家去。当时她背篓里还有不少,她祈求我全部买了去,她情愿便宜点卖给我。她说后天要开学了,她拿这些钱交学杂费去。你沒看见妮儿那天的样子,太可怜了!”张方林说着,眼里竟闪现起泪花,我发现这个平时沒个正形的浪荡子,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性情中人。
“所以你一直在资助她,是吗?”我心头不禁一热。他的收入本就不高,要抚养女儿,照顾母亲,还要长期资助妮儿,这种举动,岂是一般人能做得了的。
“从去年开始,妮儿已经不需要我资助了。学校已为她申请了全额助学金,但我们还一直保持着联系。学校里有什么事,同学之间发生什么,她都愿意跟我说。”张方林叨叨地说着,笑容一直挂在他脸上,好像妮儿就是他的女儿一样,写满爱意。
“既然妮儿已经不需要资助了,你干嘛还要捡垃圾呢?你应该有生活最低保障金,再加上工资,生活应该能过得下去呀!”
“过我个人生活的确不是问题,我是想给妮儿那座学校的住宿生买些生活用品。妮儿说,那儿的住宿环境很艰苦,整个宿舍都没有暖气设施,学校规定不准使用电热毯等设备。那些孩子大部分家庭都生活困难,我去过她们学校,大冬天的都是一条薄薄的棉被,晚上睡觉,孩子们都不敢脱衣服。我是想攒钱给那些孩子们,每人买一条厚实些的毛毯,还有一个热水袋,这样冬天再不会冻脚了。”
此刻的张方林还沉浸在自己的构划当中,我的心里却是波涛起伏,是那千千万万个像张方林一样的普通人,默默无言地奉献着一颗火热的心肠,用广宽的胸怀造就着中华儿女无私的情怀。
“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