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罗源今天想早点回家，今天早上出车太早了，中午没有休息，他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北方一月的冬天夜晚来得就是早，才不到五点，天已经很黑了。
　　 他打开了一首舒缓的音乐，打算放松一下。随着优美的旋律，他的眼睛注视着前方，再跑一个小时就回家吧，这几天回的太晚，老婆云蕾都有意见了。想到老婆云蕾，他整个心都柔软起来。云蕾比他小一岁，年轻漂亮，虽然已经是34岁的妈妈了，可看上去还象个20多岁没有结婚的大姑娘一样，身材还是那么苗条，一点也没有变。从儿子小飞生下来以后，云蕾就一直在家照看小飞，儿子今年已经九岁了，长得既有妈妈的美丽，又有爸爸的眉清目秀。一家人靠着罗源开出租车的收入生活，钱不多，但是也够花。在云蕾的精打细算下，家里也有一些积蓄，一家三口人在一起生活得合合美美。
　　 前方有个男人招手要车，罗源将思绪收回，将车缓缓停在了男人身边。男人打开前车门，将羽绒服上的帽子甩到脑后，然后问道：“上水库多少钱？”罗源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男人看上去能有四十来岁，身材很高，体态略胖，一身深色衣服紧紧地绷在身上，小眼睛，高颧骨，两道眉毛很重，眉尾上翘，看着很凶的样子。这个“翘翘眉”的男人身边还有个人低着头蹲在那里，看不清面目。水库在郊区，比较偏僻，一来一回咋也得两个多小时，而且这是晚上，回来时就是跑空车，不会有生意做，罗源又着急回家，加上对这人没有什么好感，于是便拒绝道：“对不起，我着急回家，不能跑长途了。”“师傅，帮个忙吧，我都拦了好几个车了，都不去。大冷天的，我们站在这都有半个小时了。要不，我给你加一倍的车钱，怎么样？”“翘翘眉”指着地上蹲着的男人，跟罗源商量着，这时地上的男人也站了起来，“帮帮忙，师傅，我这冻得胃病也犯了。”这男人双手捂住胃部，脸色苍白，苦着脸，冲着罗源直点头。这男人比“翘翘眉”矮了半头，年纪看着要大一些，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罗源有点心软了。看罗源还在犹豫，他抬腿就进了车里，一屁股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翘翘眉”随后拉开后车门坐了进去。
　　 “师傅，我们哥俩家在水库。我们从外地打工回来，才下火车，你说现在天黑了也没有公共汽车，要不我们也不会舍得打车啊，这打一次车的钱够我们哥俩干一天的呢。”矮个男人摘掉了头上的帽子说道。
　　 罗源看了看坐在边上的矮个子，矮个子前额头是秃的，后面头发稀稀疏疏的，有几根还支楞着，人显得很滑稽，罗源笑了。
　　 看到罗源笑了，两个男人松了口气，“翘翘眉”说：“师傅，一看你就是好人，按刚才说的，双倍价钱，我们走吧。”
　　 罗源抬起手腕又看了一次表，五点十分，回来的话，七点多，还不算太晚，看这两个人挺可怜的，他也理解他们归家似箭的那份心情。自己每年回老家时也如他们一样，下了火车得打车摸黑回家，看到他们，就想到了自己，算了，那就晚回家一会，再跑一趟吧。
　　 车子很快驶离了市区，两个男人在车上开始还挺活跃，当车跑了能有一半路程时，两个人不再说话了，车里寂静无声，道路两边昏暗的路灯发出微弱的光亮照着路面。前面的“秃额头”男人拿出了一支香烟递给罗源，罗源说不会吸，没有接。“秃额头”将香烟递给了后面的“翘翘眉”，两个人吸着烟。罗源透过头上的镜子时不时地扫视着后座的“翘翘眉”，“翘翘眉”嘴上叼着烟，两只小眼睛滴溜溜乱转着，一会看看车窗外面，一面又在他俩身上扫视，当他的目光与罗源的目光在镜子里相遇，他赶紧扭头看着窗外。窗外有辆轿车一闪而过，明亮的车灯下，罗源看到“翘翘眉”的眼里有一丝慌乱。边上的“秃额头”眼睛也偶尔有意无意地透过镜子看着后面，两人的目光在镜子里变换着各种眼神。看到两人的样子，罗源有一种不祥之感，难道遇到歹人了？他心里蓦地一紧，一股凉气从背后袭来，咋办？开车回去？不可能了，都走到这了，再说也没回去的理由啊；继续往下走，心里真是没有底。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已经到了这份上，既然没有回头路了，只有加点小心了，罗源咬着牙告诫着自己。他又偷偷地看了眼两人，两人默默地吸着烟，两眼悠闲地望着窗外，面无表情。看来，是自己想多了，罗源松了一口气。
　　 车子在寂静中飞快向前行驶，看到右前方的那棵大树了，那是个岔路口，大树边的那条路就是往水库去的方向，左转那条路是通往外市的，那条路有一段路边都是庄稼地，还没有安路灯，也没有农户，漆黑一片。
　　 “前面往左拐。”边上的“秃额头”打破了沉寂说道。
　　 “往左拐不是去水库的路。”罗源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
　　 “少他妈废话，让你往哪走就往哪走！”身后传来“翘翘眉”恶狠狠的声音，同时罗源感觉脖子上一凉，一把锋利的尖刀，闪着寒光，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别，别，轻点，你们想要钱，就全拿去好了……”罗源颤抖着声音说道。
　　 “你好好开车，按我们说的去做就行，我们就不会伤害你的。不过，你可别耍花招，那样做会害了你自己的。”“秃额头”看着罗源抖动的双手用刀背拍着罗源的肩膀轻蔑地说道。
　　 来不及多想，车子已经来到岔路口，左转那条路人烟稀少，路上车也少，往左转，恐怕就是死路一条，罗源一打方向盘，车子就向大树冲去，他打算把身边这个“秃额头”撞伤，然后自己趁乱逃走，这是救自己的唯一方法了。坐在旁边的“秃额头”一看不好，“他妈的，你要干什么？”他嘴里骂着，赶紧伸手去夺方向盘，混乱中后面的“翘翘眉”手中的刀不知甩到了哪里，他气得伸出拳头照着罗源就打了下去，车子在几人的抢夺中，在路中间猛然打横，对面一辆大挂车，刹车不及，只听“砰”的一声，“完了，回不了家了！”罗源眼见大挂车撞上自己的车，那一瞬间，他清醒地知道自己的结局，一阵剧痛袭来，他昏了过去。
　　
　　 （二）
　　 海边某别墅门口，一辆豪车缓缓停下，一位高大英俊的年轻男人从司机座位上下来，走到后面，打开车门，一位年轻漂亮的女人从后车门走了出来，牵住了男人伸过来的手，两人牵着手，一脸笑容地向别墅里走去。远处，罗源看到这一切，他赶紧大声喊着：“云蕾，云蕾，不要进去，那不是我们的家，你回来啊，我们回家……”可是他怎么也喊不出声来，声音就在嗓子眼里徘徊，他急得满头大汗，拼命地呼喊……
　　 “爸，爸，你醒醒，你醒醒啊！”遥远的天边传来了儿子小飞带着哭腔的声音，罗源一用力，终于睁开了眼睛，眼前的儿子小飞正流着眼泪在叫他。
　　 “罗源，你可醒了。”正在给罗源擦汗的云蕾惊喜地喊道，随即眼泪流了下来，“你都昏迷一夜了。”
　　 苏醒后的罗源，眼睛定定地看着云蕾发呆，他还没有完全从恶梦中醒来。
　　 “爸，爸爸……”小飞大声叫着。
　　 “怎么了，你们怎么哭了？别哭……”看到老婆和儿子在流泪，罗源感觉很心疼，他伸出手，想给他们擦擦眼泪，一抬手才感觉浑身疼，手终于没有抬起来。
　　 “我这是在哪呢？”罗源看着四周，才发现自己是在医院，他慢慢地记起了出事前那一幕，看来，自己还没有死，他感觉头疼欲裂。
　　 “罗源，这是医院。你出了车祸，被过路的司机救了，医生说你只是受了些轻伤，不要紧的，住一阵院就会好了的。”云蕾轻声安慰着他。其实他伤得很严重，右腿膝盖和小腿粉碎性骨折，腰椎也受了伤，还有轻微脑震荡，全身软组织也多处受伤。
　　 “我不是出车祸，是那两个人要抢劫我。对了，那两个人呢？”罗源虚弱地问道。
　　 “你别担心，警方会处理这事的。救你时，他们在车上发现了一把很长的刀，就已经报警了。那两个人，现在都在医院，有警察看着呢，他们一个伤得很重，一个伤得较轻。听说，伤得较轻的那个人已经承认了抢劫的。”云蕾轻轻地说着。
　　 “哦，云蕾，我怎么感觉我的头和右腿怎么这么疼呢？腰也不敢动，我，我不会瘫了吧？”罗源感觉疼痛难忍，头上直冒汗。
　　 “别瞎说，小飞，看着爸爸，我去叫医生。”云蕾急匆匆去叫医生了。
　　 医生来了，给罗源打上了针，罗源安静地睡着了，看着睡梦中的罗源，云蕾回忆起了与罗源相识的往事。
　　 高中毕业后的云蕾，一直在一家超市打工，超市门前有个小书亭，云蕾喜欢去小书亭买些小说杂志类的刊物。开书亭的是一对四十多岁的中年夫妇，他们很热情，时间长了，云蕾就跟他们熟了，这才知道，男的叫肖长林，女的叫顾玉梅，两人差一岁，女的还兼职一份保洁工作。罗源是这对夫妻的邻居，那时他没有开出租车，而是个小老板，开着一家小工厂。罗源也喜欢看书，经常会上这对夫妻的小书亭坐坐，顺便买几本杂志拿到厂子里去看。那年的高考过后，这对夫妻的宝贝儿子肖虎考入了南方的一所很不错的大学，两夫妻面对着儿子上大学的费用发愁，是罗源拿出一万块钱资助罗虎上的大学，因此肖家三口人对罗源很感激，两家处得象一家人一样。
　　 罗源没有对象，顾玉梅看好了云蕾，又打听到云蕾也没有对象，就有心撮合两人。罗源自然是喜出望外，他早就看好了这位年轻漂亮又喜欢看书的姑娘。而云蕾对白白净净，面貌清秀的罗源也很有好感，就这样两人相处了。相处半年后，两人就结婚了。随着儿子小飞的诞生，云蕾在家做起了全职太太，专门照顾儿子。小飞越长越大，罗源的小工厂却因为不景气干不下去了，他转行开起了出租车。云蕾感觉很惆怅，从小她就渴望能住上在海边的别墅，每天早上一起床，拉开窗帘就能看到一望无际的大海，夜晚倾听着海浪的声音入眠，可是现实离心底的那份愿望越来越遥远了。现在，罗源又受了这么重的伤，以后能不能再站起来走路都是个问题，别说海边别墅了，就是最基本的生活恐怕都没有保障了，家里的这点积蓄，本来是想攒够了在离海边比较近的地方买一套普通的房子，别墅买不上，买套普通的房子努努力还是有希望的，可是现在呢……云蕾想到这里，看了一眼罗源，轻轻叹了口气，唉，看来就这是命啊。
　　
　　 （三）
　　 罗源在医院住了两个多月才出院，右腿还不能行走，腰也得养。这两个多月，可苦了云蕾，一个人忙里忙外地照顾着罗源。罗源是独子，父母远在千里之外，罗源怕老人家知道后上火，坚决不让云蕾告诉他们自己受伤的事。云蕾有个弟弟在外地工作，云蕾的父母年纪大了，也只能是偶尔来看看，帮着照顾一下小飞，帮不上大忙。罗源看着日渐消瘦的云蕾，心里很不好受，都是自己拖累了老婆，他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今生今世一定要好好对待云蕾，绝对不能辜负云蕾对自己的这份深情。
　　 春天来了，罗源的伤好多了，只是腿还是不能行走。
　　 这天，早上吃完饭后，小飞上学去了，云蕾看看天气不错，就把罗源扶到轮椅里坐着，推到了院子里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晒晒太阳。
　　 罗源家是平房，家门口临近大道，他坐在院里，从敞开的大铁门向外望着大道上的行人和车辆，脑子里想着自己的心事。
　　 “小罗，晒太阳呢？”肖长林老两口路过罗源家门口，看到罗源在门口就停了下来关心地问道，“这阵感觉好些没？”
　　 “叔，婶，我好多了的。您们这是要上班啊？”罗源赶忙问答。
　　 “嗯，我们要去书厅了，今天可能是《读者》就要到了，要是到了，晚上我们回来时给你带回来。”顾玉梅说道。
　　 “叔，婶，谢谢您们，您说我这病了以后，给您们添了不少麻烦了，我……”想起自己出事以后，家里的房子都是老两口帮着照看，有时小飞还放在他们家，自己看的书和杂志也是老两口给带到家里的，罗源声音有些哽咽了。
　　 “你这孩子，怎么能这样说啊？要说谢，还得我们谢你呢！要不是你，虎子的大学可能都上不成呢。我们做的这点事算啥啊？你别多想了，有空多锻炼一下，争取早日站起来自己走路啊。”顾玉梅大声说着。
　　 “嗯，叔，婶，我听您们的，争取早日站起来，再这样下去也会把云蕾累坏的。”罗源不住地点头答应着。
　　 “嗯嗯，这样就对了。要说云蕾这孩子，真是好样的，要不是她这样精心照顾你，你也不会好得这么快。你可真有福气啊，以后一定要好好对待云蕾哦。”提到云蕾，老两口不由同声赞扬着。
　　 罗源望着老两口远去的背影，咀嚼着老两口的话，丝丝甜蜜浸满心田。
　　 “罗源，今天天气好，我推你出去走走吧，顺便买点菜回来，小飞要吃可乐鸡翅呢，我答应晚上给他做的。”云蕾站在房门口跟罗源说着。
　　 “好啊，就是又得让你受累了。”罗源答应着。
　　 “那你就早点好，我就不会再受累了。”云蕾开着玩笑，锁好门，把一件外衣披在罗源的身上，推着罗源就走了。
　　 罗源从出事后，就没有出来过。他坐在车上看着一条条熟悉的街道感慨万千，以前自己一天不知道跑多少遍的街道，现在倒好，出来一趟还得老婆推着。
　　 “云蕾，是你吗？”快到菜市场门口的时候，罗源的耳边传来了这样一句话。罗源抬头望去，前面一米远的地方，有一个三十多岁胖胖的女人盯着云蕾大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