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渡(微小说)
黄河古道曲曲弯弯,这一段水面不足三十米宽。河东是东庄,河西是是西庄,河上有一条破船。
雾冬汗夏,都有一个老头,日夜在船上守着,像一只老鱼鹰。
我翻开衣兜,捏着一元硬币,放在老豁手里。老豁的手像干姜。倘若谁对他一眼,他便笑,没有牙,一脸榆树皮上泛着晨光,却没一点声儿。闷死人。
“开船喽!”
老豁习惯性地吼一嗓子,震得河水哗啦哗啦响,船,晃悠着前去。
我掏出香烟,自己叼了一根,又去让老豁。他说:“这烟没劲哩!”没等我把手缩回去,他腾出一只手,接了去,夹在耳朵上,然后继续摇橹。吱吱呀呀,和着春风。
“妈妈,妈妈鱼——”稚嫩的童声,一个小女孩,三四岁,大眼睛,羊角辫子翘向天。大家目光唰一下看孩子,又沿着孩子的目光寻摸,鱼呢?什么都没有!大家又落寞地盯着孩子看,她不好意思了,趴在妈妈怀里,不肯抬头。
有人问:“有鱼吗?老豁。”
“有。”
“有,你怎么不逮?”
老豁没吱声,脸上抽搐了一下,没笑。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条船,老豁侍弄几十年,究竟有多少人从河东到河西,又有多少人从河西到河东?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老豁嘴不豁,牙豁。小时候调皮,骑老绵羊栽了个根斗,弄丢了一颗门牙,硬是没找到,也再没长出来。
老豁的爹是渔民,一年四季在水上漂。日子不算富裕,还算勉强说得过去。
三十年前,发了一场洪水,老豁一网撒上去,捞上来一个女人。那女人是外乡的,投河,没死成。女人叫秀儿,人长的不赖,年轻,就和老豁过起了小日子。
有人说:“老豁你有福,多少人撒鱼,咋就网不见女人!”
老豁嘿嘿笑,光棍汉,久旱逢甘霖,当然的喽!是你,也乐。
后来那女人的男人找来,还带着乡里的人。老豁暴跳着,吼:“她挨打受气,俺不能再把他推进火坑……”
秀儿又哭又闹,不愿意走,骂:“你个狠心的鬼,看俺还没死,哪辈子欠你的?还能缠到阴曹地府?”
最终,秀儿还是被一群人架走了。人家是合法的,老豁啥也不是。
老豁的爹一气见了阎王,唯一的亲人也去了,老豁也从此不再摸网打鱼。
老豁埋了爹,在床上躺了整整七七四十九天,只喝水,不吃饭,瘦得皮包骨。
那天,河里淹死两个游泳上学的孩子。
老豁知道了,起来又吃又喝,开船摆渡。有钱坐船,没钱也坐船,他从来不计较。方便,谁又愿意去对面过桥,多走五里路?
“上岸喽!”老豁抽出别在腰上的老烟袋,又是一嗓子。
我回过神来,一跃上了岸。
“大兄弟,你嫂子回来喽,有空来家喝杯酒?”老豁声音里透露着幸福。
“嫂子,哪个嫂子?”我懵了,抬头向堤上望,孤零零的小屋上——正飘着缕缕炊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