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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归(同题征文·散文) ——高家巷
清朝年间,乾隆爷下江南时曾途经淮阴,至王营镇西坝下马摆渡废黄河,然后,牵马抬轿过石码头长街,于运河岸边弃马登舟,扬帆浩荡向南而去。
乾隆爷登舟的码头对岸有条小巷,名叫高家巷。这条极其普通的小巷,形同一把倒放着的撸子手枪(勃朗宁):笔直的“枪管”南连繁华喧闹的淮阴名街——花街,北接绵延悠长的世界名河——京杭大运河,巷中“枪机护铁”的尽头是护城排灌渠(护城河)。
说巷子小而普通,是因为在“枪口”的边沿上逛街时,一不留神就与之擦肩而过了。
探进小巷,南半截十余米的距离内,二米左右宽的巷道由不规则的白、灰、青石条、块紧密严实铺面,两侧两层楼房的砖墙遮隠下让巷道显得格外狭窄。道旁,只有两户人家临巷开门。那门显示了这两家的殷实、富裕、完整。一色的青条石块砌三、五级台阶,十五厘米厚汉白玉石板凿刻成祥云形状衔镶在阶梯两侧,门前踏步上一左一右立着张着血口的半人高的石狮,既镇宅辟邪,又狐假虎威地向巷里往来的行人炫耀着家威。一米五厚重的双扇门铁皮包面,门襟的虎面下盖着门锁,虎口叼着门环。门楣砖刻花雕,门楼青砖挑檐、碧瓦罩顶。听说,乾隆爷小憩花街探春时曾进入其中一家。此后便再也无人觑其内里真容了。
高墙遮掩下的这一截巷道里总是弥漫着一股子湮湮地霉气,致道板上也总是潮乎乎的,一年四季都未曾干爽过,显得阴森、鬼魅。特别是“文革”年代,那两扇门不知是被封还是自封了,两侧墙壁被涂刷上的石灰粉,终因久不见阳光,始终显现的尽是斑驳、疮痍。有一、二株不知天高地厚地从道板边石缝中钻出的青草,也总是一副缺乏营养、毫无生机的奄耷模样。不过,这样子只延续到这两户开门人家的后屋檐下便戛然而止了。巷子北大半截没有了围墙,巷子的路面也没了石板,因岁月的来来往往,把原本黄泥路面伴着零星的红砖碎石磨的溜光乌亮。“枪把”和“枪机”相夹形成的“肚肚”里,交错、无序地散落着的低矮平房,见缝插针般围垒成异形拐曲的小院。各家门前还事先商量好了似的一律齐整地堆放着烧火用的柴禾。夜不闭户,鸡鸣狗吠相闻。当然了,那杂乱的户与户之间的一人小巷中是免不了弧旋出浓浓地猫屎狗粪的气味。寥寥的几幢红砖墙红瓦顶的房屋矗立在众多的茅草房中间,格外地生机夺目。因为没有高大建筑物,站在那两家“豪宅”的后墙角向西北方向望去,会令人顿觉豁然、敞亮,天空宁静、清爽,压抑心绪一扫无存。
高家巷的外靓内墟,证明了中国人“面子工程”的源远流长。为我们今天继承这一传统提供了无可辩驳的“铁证”。
但是,这片残花败絮的高家巷“肚肚”里却因为有了紧靠我家墙后、西侧临界的长条形渠塘,让我初识了“春风桃李花开日,绿杨如发雨如烟”、“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长树老阴欺夏日,晚花幽艳敌春阳”、“下西风,黄叶纷飞”、“冷日难消雪”……的一年四季如诗般的变化。那草泥围堤里的水随季节变化而清醇、混浊。水清时,水草飘逸、莲菱相依,众多的大鱼小鱼舒展撒欢。每临降雨前夕,水中缺氧,那鱼儿便会“翻汪”哇,届时,巷中“肚肚”里住户的餐桌上的就多了一道“红烧鱼”了。雨后,渠水泛浑,黄汤翻滚着一团紧挨着一团挤向临河的翻水站闸门。塘边除了随意搭建的居民家低矮的住房外,还生长着不少歪脖子杨柳树。树下路兰、芨芨草、蒲公英、马兰和一些不知名的茅草丛生,变幻着水的色彩……时过景迁,再想找到这么一块城市中心的“汐肺公园”,甚难。每当记忆钩沉时,总免不了唏嘘绵延!
高家巷的物景就这么死死地定格在我深深地记忆里,能带给我的启示仅仅如此。而把我塑造成今天的这个样子的,却是在她那里发生的故事:
幼年时,我随母亲、哥哥仨脱离了水上船运生活,举家迁移住进了高家巷,而正值年富力强的父亲则带着祖父打造的自家木船入了省航运公司。因为国营单位不安置妇幼,因此,我们便像无根的“浮萍”抵靠上了滩岸,过上了真正意义上的“脚踏实地”的生活。土地给了我们坚实感,但是,我们却“失业”了——在高家巷挤攘的住宅区里,我们没有土地可以刨食,仅凭父亲每月留下的二十八元工资勉强度日。一个月三块钱的租住房屋之简陋,叙起来都让人发窘:十来平米一间房屋,硬土泥地、门朝北开、草履顶、泥糊墙、墙无窗,连现在乡村的牛棚都不如!屋里,靠北墙用长条木櫈支撑着登陆后新买的竹芭床,西墙紧挨床头用砖块码放上一只宽40、长60公分的木箱子,权当床柜和衣橱(就这,还是母亲的嫁妆呢),空一米多点儿的距离,又铺了一张用几块船木板拼成的床。这张“床”上躺着后搬进来并已病入膏肓的祖父。所剩无几的屋内空间,连转身都困难。来一、二个亲戚朋友就只能坐于床沿或是门外了。门外,紧靠外墙边,父亲买来几根毛竹搭了个几平米的“凉棚”,棚子下砌了个锅灶,算是有了“厨房”。这样的居家拥挤不说,因为添加了祖父,生活费用开支的窘迫愁白了母亲的发髻。为了生活,母亲不得已相约着几位年纪相仿的船工家属去了不远处的运河边,为建筑工程公司敲砸三元钱每立方的碎石子,补贴家用。从此,一日三餐,日升月落,相居安然。
与街邻渐渐熟络起来后,我童年的高家巷里就有了吃“百家饭”的经历。
因为年幼,也因为高家巷“肚肚”里曲里拐弯的巷道远比木船上富有内容,在母亲每天照料祖父喝下中药汤、催促哥喝点稀粥去上学、又叮嘱我在家照看好祖父、自己急匆匆地上工后,我还哪里耐得住呆坐在门口不时地要起身回屋看一下还在喘着粗气的祖父,童心无忌,三五个结识不久的小伙伴便玩在一起了。无处不在的犄角旮旯里,尽是我们“捉迷藏、躲猫猫”穿梭、避闪的身影,常常不经意间就爆出我们获胜的脆脆笑声,惊吓出寥寥几株榆树枝杈间展翅乱舞的鸟雀。玩累了,自然地就歇在了小伙伴的家里,大人们也不多语,逢着吃饭的时间到了,就多添个碗、加双筷子。
母亲喊我吃饭的声音常常地被邻居远远近近的“在我们家吃呢”所掩盖。
蹭吃最多的是雍毛毛家。
毛毛与我同岁。没有因为我们租住他家的房屋而歧视我。倒是他经常主动地窜过巷道,扒住屋山墙,窥我独坐时,便急切地拉我钻进“肚肚”深处,招呼起他熟悉的东子、辰子等般大伙伴一起游戏。玩累了,就拽着去他家。自然少不得吃的。
后来才知道,让我去他家吃饭,是毛毛妈的指使。我们交的房租费基本上都让我给“吃回扣”了。母亲当然是心知肚明的,每当乡下大舅、三姨带点胡萝卜、山芋、玉米等土产来走亲戚时,母亲总会匀出一些送给雍家。
舍得,是乡邻、朋友和睦相联的重要因素。
祖父没挨到冬天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屋外凉棚顶上悬一只30瓦钨丝照明灯,昏暗的光线让黑漆棺木显得恐怖、狰狞,棺木头前摇曳的“长明”油灯光,让哭丧棒摆动着招魂的鬼影。
我一直颤抖着,不敢远离母亲半步!艳阳高照的时候,母亲哄着我说:“你在家这么害怕,不如去乡下你舅家把个信。”“嗯、嗯,我去——”声音还在凉棚周围转着,习惯了赤脚的我趿拉双布鞋、撒开步子已窜上了运河堤。
连跑带跳地过了北门桥,顺运河北岸一路西行,不久便进入到西郊地界。运河堤北下的西郊地名西窑汪。在暮暮的深秋里,一垛烧砖土窑孤零零的庇护着一小片孤土,淼淼的水荡中散植着一簇簇泛黄的芦苇、蒲草、败荷,水荡围坝边的野草带着三二叶片挤成了厚厚地草铺。我无暇这秋天野地里的风景,在走过市船场往西的空旷路径上,我就惶惶地一直提心吊胆着:一溜靠堤的荒草丛中,横七竖八地明躺着水泥棺材,有几口棺中裸露着白森森的尸骨残骸,散布着的长满荒草的坟冢,有野狗刨过的土坑爪痕。我走呵,脚后似有跟走的声音,我停下,那声音又瞬间消失,好在是灿灿的阳光下,我试着回头去寻找那跟步的声音,走走停停,终于发现了:原来是我自己慌慌张张地把哥的鞋穿来了。鞋大了,我每行走一步,它不踢踏才怪呢!
从此,胆小、懦弱便陪伴了我许多年,一方面是营养不良、气血阴盛,更多的是那时候被吓着了。
葬送完祖父,无需我“看”家了。但,把我一人落在门口玩耍母亲又怎么会放心呢?于是,便拉上我一起去河边敲砸石子。河面清风习习,河岸乱堆的石块冷峻、崚削。我不安分的童心哪里能闲得住呵?在母亲们“噼里啪啦”敲砸石子的声中,我,北蹲蹲:河边撩拨清水;南窜窜:崎岖石块上扭“童舞”。一脚踩空时,就是一阵嚎哭……好在人小身子轻,跌趴倒了,只是疼痛一小会儿。母亲不安,她不能边干活边为儿子的安危分心,只半天,她便又恢复了我在高家巷里的自由了。
自由是有前提和限制的,争取自由则需要缜密的谋划。少时不懂事,高家巷里遇着了,值得一记。
跑船运输,起锚离岸后,驳船成串,由机动船牵引,上水、下水,水手们只需值值班就行了。一色的青壮年汉子哟,看够了沿途的风光后,只有“清闲”地抽烟、看书和临晚一壶酒打发着昼行夜伏的寂寞难耐。当船队到达淮阴船站或临近的码头后,父亲总会乘着暂不装卸货物的时候急不可耐地跑回家,第二天一早再匆匆地赶去工作。每次,父亲行将出门,母亲都会提前起床,用小煤炉顿上小铁锅煸烤出脆松、能吸引百米内的邻居周老头、王大爷前来嗅品的大烟叶。父亲会毫不吝啬地分一份给他们,还一脸的得意和满足。
在没有大烟叶可烤时节,父亲只抽劣质烟卷,有时会买廉价的烟丝自制烟卷。已能走街窜巷的我,看到“若飞桥”头小贩摊上有烟丝卖,忽地心生一念,想着自己也能帮一下父亲了。
母亲去“工作”了。我七拐八绕地钻出高家巷,来到了巷边的“花街”。街道两旁,一色的青砖砌墙打垛的两层木楼,底层开店、二楼住家。方块拱形青瓦阴阳相扣盖顶,宛如一池轻波起伏荡漾。瓦缝处长着高高的、当时我也叫不出名子的、开着一串串红紫色碎花朵的小草。不宽的街面上卖糖葫芦的、卖棉花糖的、卖脆饼的、卖汤圆的、卖甘蔗、脆萝卜的……占道经营遮挡着店铺里卖布的、画像的、五金、土产、小饭店、大酒楼……喊声、叫卖声、还价声,夹杂着为挣地盘的吵闹声,人声鼎沸、熙熙攘攘。
这一切似乎与我无关,我兜里没钱!我手上攥着个捡来的纸盒,小泥鳅一样在店面门口和流动着的人缝里低头搜索我所需要的目标——烟头!
烟头,也叫烟屁股,是吸烟者吸到只剩手指捏不住的那一截短节时随手扔掉的部分。现在的香烟都装有“过滤嘴”,那时候没有。
于是,我低矮着小身子,目光扫经“花街”往东北、过“若飞桥”往西、来回“石码头街”、再往西顺漕运路左拐过“水门桥”、折进“东大街”、过“环城路”入“花街”。这么一圈下来,基本上就涉足了淮阴城最繁华、最聚人气的地段了。走走停停,或惊喜、或失望,终于在一个纸盒盛不下的时候,满怀喜悦地探回高家巷。
到家后,扒开烟屁股卷纸,抖落下烟丝,竟铺满了大半张“新华日报”纸!收获来自劳动,在于付出。那烟丝受到了母亲的赞许。后来看到父亲在美滋滋地享受着捡来的烟丝的时候,我被夸奖的羞涩、脸发热。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只要没有下雨,我的身影就会在上述的“道道”里转悠。只是后来胆子逐渐大了,这条道会延伸至“北门桥”,再折进东风大街、花街……烟丝捡多了,母亲会抽出时间,摆摊到“若飞桥”头,能换些现金。当然了,也少不得反馈点给我。于是,我时常能在“麦芽糖”、“棉花糖”的摊点前站会儿了……我小,我经不住糖甜的诱惑,更是被棉花糖如雪样白、蓬松细软、沾涎即化的看相和口感是深深吸引。
我很幸运,捡烟头竟还捡到意外——
“水门桥”东北沿路是五交化商店。像自行车及配件这样的“高档”商品和能为一般手工制造带来方便的简易工具,在那个商品匮乏的年代,少不得集中统筹销售。于是,商店就成了最聚人气的地方。聚人气的地方,对我的贡献就越发的大了呵。
我进了店门,望着山样高大的人群似节日排队购物般拥挤着,便侧起身子扒拉着粗细不匀的棍子一样的腿,在被呵斥和拐撞中,眼不离地的搜寻着烟头。每见着一粒,便躬着小身板,抗住想移动的大腿,快速而迅即地胡乱的抓起,捏入左掌心,生怕失去。不觉中,似触及到了玻璃。柜台前倒是有了秩序,一定是大人们怕挤坏了玻璃要赔偿的。于是,在这个缝隙里,我有了喘口气的瞬间。忽地,有一粒烟头从一人脚下“哧”进了柜台里,我忙不迭地卧倒,头抵上了柜台下沿,“溜溜”的小鼠眼在盯住了目标后,又看到边上有黄、蓝二色的小票据。一阵窃喜,勾出,攥入手心,顾不得许多便慌张挤离现场。
(我小的时候,票据形形色色:豆腐、煤、米、肉、油、棉花、布、粮……数不过来的,捡着了,当然地眛下。我家也困难嘛。)
巧劲,临晚的时候,父亲回来了。我掏出捡来的票据递上。(母亲不认字)父亲接过细看后,笑容一下子挂满了脸庞,有些激动地说道:“这是电影票。这两张黄色的就是今天晚上的呵。让你妈早点弄饭。我带你和你哥去看电影。”
稍静中,检讨自己所获,其实来自你们。
谢谢!祝安、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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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就接地气。接地气,一不留神就从“娃”长成能遮荫“大树”了,呵呵......
谢谢鼓励,我得继续真真实实地活着了。活出自己的“个性”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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